梁恪言神色微变:“怎么了?”
“肚子痛……”柳絮宁没有力气,嘴唇发白,说话也极轻。
梁恪言没听清楚,抬手碰碰她的额头和脸颊,烫得吓人。他皱眉:“还能走吗?”
柳絮宁摇头。
梁恪言迟疑了一下,搂过她的腰,打横抱起后往外走。
病痛总让人脆弱纤薄,似乎蜷曲着身子是缓解疼痛最有效的方法,她的手无力地搭在梁恪言脖子上,身体缩在他怀里,被迫地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梁恪言抱着她,手往上掂了掂。跌宕起伏的疼痛情绪压倒了其他所有,柳絮宁颤着声音埋怨:“能别掂我吗,更疼了……”
疼到她甚至敢把真心话说出来。
梁恪言没反驳,说了句抱歉。
走到门口,他把柳絮宁放下,快速地开出车,又扶着她上车。
柳絮宁连扣安全带的力气都没有了,在梁恪言倾身来为她拉安全带的那一刻,她揪着他的袖口:“哥,你放心……”
梁恪言垂眸,柳絮宁生的白,此刻更是白的过分,眼睫因为生理性疼痛而湿漉漉的。
她艰难地把话补全:“你放心,我的肚子会痛和你做的饭无关。如果我死掉了……”
大半夜说什么胡话发什么癫。
梁恪言不该对她的话抱有希望:“怪不到我头上,我知道。”
手指快速地敲打了一下她的手背,“手放开。”他要开车。
好生冷的语气,他怎么这么残忍。
这是柳絮宁有意识前的最后一个想法。等到她再醒来的时候是在青城医院的单人病房里,似乎有人在对话,耳畔却像是隔了层朦胧的雾,叫人听不清楚。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护士俯下身,语气温柔:“还好吗?”
柳絮宁茫然地眨眨眼,下意识去看站在一旁的梁恪言。
护士继续说:“刚刚给你做了B超,查出来右腹部附件有一个52mm的团块,初步考虑是畸胎瘤。”
这三个字组合在一起怎么听怎么可怕。
还没等她在脑子里再过一遍,一旁的医生问:“最近有剧烈运动吗?”
柳絮宁:“跳舞和打网球算吗?”
医生低头看看报告,又望向梁恪言:“这个大小已经到了手术标准,这次疼痛有可能是因为剧烈运动引起的畸胎瘤反转,我们是建议做手术拿掉的。”
这个时间点,梁恪言挂的是急诊,医院楼道内安静,医生和护士走后,时间在病房里悄无声息地流逝。
梁恪言坐在病床前,问柳絮宁:“很疼吗?”
柳絮宁下意识摇头,静了几秒,终于没忍住,重重点头:“疼。”
“可是我还没做过手术。”她语气里是没藏好的对自己的埋怨和小小委屈,“我怎么这么倒霉。”
谷嘉裕是十分钟之后来的,他哈欠连连地进门,张口就是一句:“梁恪言,你真是不把我当人看啊。”
柳絮宁莫名被他戳中笑点,连着咳嗽笑了两下,又觉得小腹扯得更疼了。
柳絮宁活了二十余年,从记事起就没有做过手术,无论大手术小手术都没有经历过,更何谈打麻药,仅存的一次麻药经历就是上小学时林姨带她和梁锐言去拔蛀牙。
所以即使医生在她耳边念叨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腹腔镜手术,依然让她退却。
梁恪言对自己说的话在柳絮宁心中的分量有数。此情此景,叫同为医学生又同为她……好哥哥的谷嘉裕来填补上缺失的那份安全感,才是上上策。
梁恪言双手环胸倚靠着窗口,偶尔看窗外沉重暮色,偶尔瞧瞧里面景象,只觉得谷嘉裕改行做幼师也是个极佳选择,同样含义的话可以翻来覆去讲个三四五六七八遍。
他听得都有些烦了。
“放心,虽然我不是妇科医生,但这病我知道的,很简单,打麻药你就当睡觉了,一觉醒来就做完了。”谷嘉裕说完又将话锋对着梁恪言,“记得给你妹妹叫护工。”
“护工是陌生人,你能陪着我吗……”柳絮宁问。
“你肯定是早上第一台手术,我那天有点事,可能——”话到一半,谷嘉裕突然发现,柳絮宁没有看着他,她的脑袋歪向窗口站立的那人。
梁恪言捏着手机一角,在手里不停地转,人却盯着外面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黑色外套随意套着,背后是漆黑的夜,一半的五官融在黑夜里,一半在病房有些昏昧的灯光下。
他五官冷而锋利,很勾人,却也很吃亏,因为即便只是发呆都给人以生人勿近的气势。
谷嘉裕眼观鼻鼻观心,然后福至心灵地喊了他一声。
梁恪言转过来,却和柳絮宁的目光对上:“干什么?”
有些人只是平铺直叙问个问题,却能问出高高在上的反问语气,用以表达疑惑的折眉,也似昭彰显著地将不耐烦这三个字写在脸上。梁恪言简直就是其中的典型。
他们可不熟。梁锐言说的话他一定听到了,所以希望他陪伴的想法在柳絮宁嘴里含了一遍后又被咽下:“没什么。”
谷嘉裕啧一声:“你明后天有事吗?没事记得陪你妹做手术。”
不过就是嘴巴一张一闭的事情,没见过这么费劲的。
说完,他邀功似的冲柳絮宁挑挑眉。
因为腹疼而引起的脸烫余温未降,柳絮宁小声重复:“你要是有事就不用管我的,要是没事的话可不可以……”
“会陪着你的。”梁恪言打断她。
第12章 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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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这是小手术?”柳絮宁睡后,梁恪言和谷嘉裕往外走。
短短一段路,这是梁恪言第二次问。
谷嘉裕困到无精打采,坐上副驾驶,再三申明是梁恪言硬把他叫出来的,所以他必须承担起送他回家的义务,而后才笃悠悠地说:“宁妹害怕我可以理解,不得不说,这三个字组合在一起的确吓人,更何况她也没经历过这种毛病。但是我不太懂啊,你在这里祥林嫂一样一遍一遍问是干什么?”
梁恪言:“难道我经历过?”
谷嘉裕笑得敷衍:“那谁知道呢。”
梁恪言懒得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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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好了手术时间在第二天上午的第一台,前一天晚上,柳絮宁可谓是遭大罪,中午吃过饭后就没再进食。下午两点时护士拿来了电解质药。
基本不跑医院的柳絮宁终于在这几个小时之内尽数展现自己的无知。她指着眼前两大盒药剂问这是什么,护士说出一长串专业名词后看她一脸懵懵,于是撂下两个字——泻药。
柳絮宁这辈子没喝过这么可怕的东西。
梁恪言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着她面如土色地喝下整整两升电解质水,然后开始频繁跑厕所。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幕持续不断地亮着。他随意一扫,屏幕上弹出【梁锐言】三个字,消息有些长,没有显示全。
视线只停留了两秒,便收回。他们的消息没什么值得好奇的。
柳絮宁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揉着肚子,一副什么事情都不想再干的模样。她躺在病床上,声音嘶哑又露出满满疲态:“哥,我先睡觉了。”
手机屏幕又一次亮起,伴着轻微震动。梁恪言垂眸,是梁锐言打来的电话。
梁恪言声色如常地“嗯”一声。既然她要睡觉了,他只能按下红色的【挂断】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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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的青南国际机场。
一群学生模样穿着青大羽毛球队队服的少年肩上统一背着黑白相间的羽毛球包,成群结队地往外走。
梁锐言冷着张脸走在最后面,方圆两米之内无人接近。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机,从微信点到信息,再从信息点到通话,最后甚至点开FaceTime通话,他都要把绿色软件里里外外点个遍了,愣是没收到一丁点回复。
“搞什么啊。”他烦躁地抓抓头发。
“梁锐言……”前头停下一双白色女款运动鞋。
梁锐言抬头,看到顾紫薇的同时也清晰地察觉到那些原本走在前面的队友们克制着转头,就连白发占满头顶百分之四十面积的老教练也抑制不住眼里的好奇。
昨夜的比赛中,青大羽毛球队顺利拿下三金一银。队里气氛被点燃,平常一贯严肃的老教练也笑着参与了赛后的庆祝聚会。聚会上,每个人都很开心,啤酒杯相碰,欢愉的火花伴着气泡冒出。
梁锐言随意地坐在其间给柳絮宁发消息,整个人心不在焉。
顾紫薇的告白就发生在这一刻。起哄声闹做一团,梁锐言看着面前因为羞怯与紧张而通红着脸颊的女生,有些头疼。
委婉拒绝的话语停留在唇边,思考着该如何回复才是最正确且恰到好处的回答之时,女生已经踮起脚尖朝他靠近。梁锐言快速地撇头躲开,她的唇蹭着他的耳垂而过。
他吓得弹开两米远:“你你你你喝多了吧你!”
原本欢乐的聚会伴着这句话而结束。后面的事情梁锐言不知道,因为他惊魂不定地拿过东西第一个回了酒店。
梁锐言自认梁安成把他此等纨绔子弟教得还算不错,加上有柳絮宁在他身边不停地念叨,他也算从孩提时代就培养出了男人极度稀缺的对女生应有的尊重。
只是此时此刻,面对顾紫薇,他实在丧失了耐心。
“同学,你真的很让我害怕啊。”
顾紫薇红着脸,眼眶发热:“昨天是我冲动了……可能是因为赢了比赛……”
话音未落,梁锐言立刻接话:“不是吧姐姐,我大大小小赢过这么多场比赛,我也没被胜利冲昏头脑到满大街亲人姑娘去啊。”
教练带着队友们直接回学校,问他要不要回。梁锐言依旧摆着张死人脸,双臂环胸酷酷拒绝。教练一掌拍他头上:“清醒一点!这个态度跟谁说话呢!”
“错了错了,教练我错了。”
就这么一下,把梁锐言彻底打醒了。
他上了出租车,报出云湾园的地址,又不死心地给柳絮宁打了个电话。没报着接通的希望,电话却在这时通了。他大喜过望,接起电话张口就来:“柳絮宁,你搞什么啊,我的电话都不接——”
“她刚做完手术,在睡觉。”
对面声音很低,梁锐言愣了一下,听出是自己哥哥的声音:“手术?”
·
柳絮宁躺回自己病床上时,神志还不太清醒,只听见身边一群人围着她说——不许睡。
麻药的劲儿还没过去,她连动的力气都没有,眼皮子上下打架。
护士叮嘱梁恪言:“千万不要让她睡觉。”
梁恪言说好。
“六个小时内不能进食,包括喝水,尿液到五百毫升了叫我,麻药还没完全退,有可能会说胡话,这属于正常现象。另外,让她勤翻身,再痛也要动,不然小心肠粘连。”护士又叮嘱。
“我还插着尿管吗?”柳絮宁懵懵发问。
梁恪言在她身边坐下:“嗯。”
“那我完蛋了。”
“为什么?”
柳絮宁没搭理他,头一歪,困意持续不断地上头。
护士走之前又看她一眼,第三次嘱咐不许睡觉。
梁恪言闻言,叫她名字,柳絮宁依旧没说话。梁恪言顿了一下,抬手,手背碰碰她的脸:“说话。”
微凉的手背碰着她热乎乎的脸,她有些不高兴地躲开:“你让我说什么呀?”
“为什么完了?”
“我以前看人怀孕就要插尿管,结果拔了之后就没法上厕所了。我会不会也尿不出来?”
“我不知道。”
“……好吧,你的确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嘀咕这滞留针好痛好痛啊。
梁恪言:“忍忍。”
护工阿姨站在一旁整理用下的中单,听见这回答,朝人投去诧异的一眼。长得是挺帅,可这话也是一点也不会说。合格的男朋友这时候好歹得来句安慰吧?
柳絮宁:“我不要和你说话了。”
麻药还没过,神志不清到说胡话属于正常现象。
他于是放缓语速:“那怎么样才愿意和我说话?”
柳絮宁想了想:“我不知道啊,我怎么会知道,你自己想办法讨我高兴吧。”
旁边的手机亮了,是于天洲发来的消息,梁恪言边打字边说:“想不出怎么办呢。教教我?”
柳絮宁:“那你去学梁锐言吧。”
梁恪言打字的手一顿,唇边原本因为这幼稚无脑对话而浮现的浅淡笑容骤然隐没。
整间病房陡然陷入宁静,护工阿姨只觉得气温像是莫名降了几分。
只有被麻药侵袭神经中枢的柳絮宁毫无察觉,她看着梁恪言,为自己担忧地催促:“你快帮我翻个身,不然我的肠子要粘在一起了。”
护工往前走一步:“我来……”吧?
“吧”字还没说出口,梁恪言放下手机,俯身贴近她,手从柳絮宁脖子后绕过,揽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抚上她的侧腰,小心地往一侧翻转。
“咦,好像不疼。”柳絮宁说。
好幸运,难道她是做完手术不疼的体质?
许是真没清醒过来,笑起来都带着点傻气。梁恪言淡淡地接话:“因为麻药没过。”
柳絮宁心里身上同时蹿出一股气。
好没劲。
等护士第三次来查房的时候,柳絮宁终于获得了可以睡觉的机会。也就是她睡下的十分钟后,梁锐言打来了电话。
柳絮宁再醒来的时候,是六小时后护士来拔尿管。夏日的下午三点,正是阳光刺眼的时候,柳絮宁此刻已经清醒了一大半,从腹部传来的阵痛一点一点地刺激着她的大脑。
等护士拔下尿管的那一刻,她算是完全清醒了。
“多翻身,多下床走路,不排气不能吃东西的哦。”护士温柔提醒。
柳絮宁问:“什么叫排气?”
护士:“放屁。”
柳絮宁:“哦……”
昨天喝了泻药后就滴水未进,柳絮宁此刻已经饿迷糊了,她强忍着疼痛,在护工的帮助下爬起来,又因为不太习惯陌生人的触碰而撑着墙独自行走。
梁恪言从外面接完电话进来看见的便是这幅场景。她像只刚长出脚的小螃蟹,生疏又费力地走路。
柳絮宁听见动静,回头看他,声音嘶哑喊了他一声哥哥。
“阿姨说你在开电话会议。”柳絮宁说。
梁恪言走到她身边,也没抬手,只站着:“嗯。”
柳絮宁低头,边走边低声嘀咕:“那你要回公司吗?”
“不回。”梁恪言说,“不是说好了陪你吗。”
因为此刻的脸惨白无血色,以至于微微的脸红都明显万分。柳絮宁垂下头,任乱糟糟的碎发遮住她的侧脸:“我就是问问,我以为你们公司假期里还要加班呢。”她自顾自地补充,“我以前看网上说假期和半夜里hr还在回消息的公司千万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