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启在她怀中轻颤着,他眸中似乎还有泪意,让人心生怜惜。
他不会无缘无故躁动的,同他相处的这些时日,她发觉孤启身上满是沉疴痼疾,结症不在身,在心。
心病难医,孤启需要发泄出来。
第34章
“不是的, 我不是,”孤善睐惊恐的看着门口的侍人,大喊道, “我没有,是他先伤的我!”
他想在众人面前展示他的伤口,可孤启大都是伤在了他的内里,他亦不能脱衣验伤。
他伤了脸, 孤启下手狠,虽伤不见骨却格外骇人,如今面上红肉翻着,他哪里还有寻常半分的温柔可人我见犹怜, 落起泪来比罗刹还可怖,让人不禁倒退数步。
孤姝承随后赶到。
看着郁云霁手背上汩汩而出的血,与自己儿子面上可怖的伤痕,她心凉了半截。
“孤尚书当真是教子有方,”郁云霁皮笑肉不笑的道, “本殿竟不知, 孤府还有如此毒夫,竟蓄意谋杀兄长,一计不成便要杀人灭口,连本殿也一同伤了去。”
“殿下,我不曾想着要伤你!”孤善睐瞪大了眼眸, 他没想到郁云霁竟这样污蔑他,“我只是, 我只是害怕……”
“害怕?”郁云霁轻嗤一声, 眸中的冷然令人发寒,“害怕就拿起匕首, 刺杀我与王夫吗,这是哪来的道理。”
孤善睐百口莫辩。
如今匕首在他的手上,孤启在郁云霁怀中瑟瑟发抖,而郁云霁手背上的伤口伤可见骨。
这可是菡王,是女皇捧在心尖尖儿上的女儿。
孤姝承简直要被自己的蠢儿子气个半死。
她看着昏倒在一旁的主君,心中甚至动了这样的念头。
郁云霁看出了她的苗头,冷声吩咐:“弱水,既然孤尚书年纪大了,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回去便随我禀报母皇,说尚书大人力不从心,理当辞官回乡。”
辞官回乡,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而若是郁云霁将此事禀报给女皇,整个尚书府,以及牵连到的九族能否活下来也不得知。
孤姝承当即就没了装晕的心思,她痛骂哭啼的孤善睐:“蠢东西,你怎能生出如此恶毒心思,那可是你兄长,与你一同长大的兄长,你怎能下这样的狠手!”
她猜想,比起自己手上的伤,郁云霁更在乎怀中吓得发颤的孤启。
孤善睐本就被孤启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如今对上母亲的两脚,他直接趴伏在地上,没了哭声儿。
为了保住自己的官,孤姝承竟是对着自己的儿子一顿狠踢,只望她能消气。
“好了,”郁云霁有些厌烦面前这场闹剧了,她并不是很想看他们演戏,她的手背还在隐隐作痛,“别将自己的儿子打死了,到时候尚书大人身上背着自己儿子的命,这可说不过去。”
孤姝承的脚停在了半空,她提着一颗心看着她:“殿下……”
“孤善睐蓄意谋害兄长与嫂嫂未遂,按律例,应当众痛打五十大板。”
郁云霁淡声道。
“殿下,这如何使得……”孤姝承面色当即惨白。
倒不是她心疼儿子,若是将孤善睐带到街上当众打板子,此事便彻底闹大了,她的名声,连带着官位都会一并被女皇褫夺,连带着她的项上人头怕也……
郁云霁睨了她一眼:“怎么使不得,他小小年纪心肠如此恶毒,既吓着王夫,也伤了我,我饶了他的性命已是仁慈,难道只许他对王夫横刀相向,却不许王夫作为兄长惩戒幼弟吗?”
“不不不,”孤姝承面上堆满了苦笑,“可这闹得实在太难看了些……”
“老东西,是朕的女儿太好说话了吗,竟容你几次三番的置喙。”
她身后传来一阵冷声,蕴含的威严却使在场众人软了身子,叫人不敢回头相望。
是女皇。
孤姝承僵着身子回头,待将她衣角的明黄看得真切,登时趴伏在地上。
她颤着身子,早已说不出半句话。
“朕是待你太仁慈了,如今皇家的话在你看来算什么,同朕的女儿讨价还价,丝毫不将皇家放在眼里,孤姝承,这天下何时易主,姓孤了?”
女皇沉声一字一顿,却叫人心底腾升起寒凉。
孤善睐伤了菡王,如何能活。
众人心思各异,孤府的女婢与小侍也察觉到了笼罩在头顶的死亡之气,颤着身子不敢再动。
这样一项谋逆的罪名扣下,孤姝承当即抬眸高声哀求:“求陛下恕罪,是老臣的错,老臣哪里敢有半点不臣之心,是老臣没有约束好府上儿郎,此事当任由殿下处置。”
她不敢再求什么,她触及了女皇的逆鳞,女皇肯饶她一命便是极好的了。
女皇没有理会她,她担忧的看着面前的女儿,开口沉声道:“宣太医,快去。”
她还带着隐忍的怒气,郁云霁毫不怀疑,若是此刻她发话,女皇便会将孤家满门抄斩。
但是不能如此。
孤善睐到底是原书中的男主,她不愿改变原书太多的剧情,她希望在争夺皇位之前,书中的剧情不要有太大变动,而若是涉及孤家,便是动了这棋局中的大棋。
郁云霁面上带上了笑意,她轻拍着怀中颤抖的孤启,以免云淡风轻道:“母皇,我没事的,您怎么来了?”
“朕若是不来,你可是要被这群逆贼欺负了。”女皇冷睨了地上的人一眼。
郁云霁弯唇,给了她个放心的眼神:“我有分寸的。”
女皇显然不信她这话,将她看得有些心虚,再如何有分寸,如今她到底也是被伤到了,眼下的场景,同她方才的话是不自洽的。
女皇身边的女官上前,在她的臂上点了几个穴,随后为她将手背上的伤口绑好,兴许是在镇痛止血,郁云霁明显觉出手背上的伤没有那般疼痛了,她对着女官道谢。
女官忙称不敢当,为她绑好伤口,便后退至女皇身后,那道渗人的伤就这么被紧紧包裹,白绸上晕开一片片血迹。
“宓儿打算如何处置?”女皇看着她,这般问道。
地上趴伏着一群战战兢兢的侍人,孤姝承心如死灰的,不敢再抬头直面圣颜。
她将生杀大权交到了郁云霁的手中。
孤姝承不敢想象,依着郁云霁的脾性,究竟要如何将她们处置,是做成人皮鼓供人玩乐,还是派人将孤善睐烹调,逼着她吃下。
每个结果都能叫她不寒而栗。
郁云霁看着怀中受惊的人,问道:“引之,今日你的继弟冒犯了你,你想如何惩戒他?”
孤启在被她揽在怀中的那一刻,整个人便被当年的回忆席卷,眼前的景象光怪陆离,他不曾注意到此刻面前人究竟如何,他像是陷入了梦魇,只差一分一毫便要疯魔。
可晚香玉的味道将他包裹,像是最好的安神香,逐渐将他的情绪平复。
这足以让他意识到,他不是一个人,殿下还在他的身边,仅这一个念头,他便能将自己心头的恶念遏制住。
殿下将他保护的很好,亦不曾怪罪于他。
他的殿下在为他出头。
孤启抬眸看着她,最后稳着心神,一字一句:“全听殿下的,引之只想,惩戒之后要他当着全城百姓的面,为我道歉。”
十多年,他与父亲自始至终想要的,不过都是一个道歉。
“仅仅如此?”郁云霁有些诧异。
说好的十恶不赦的反派呢。
她原想着等孤启将可怖的惩戒方法说出口,她便出言劝说,最后选个折中的办法,既不委屈了他,也不会让人觉得两人狠辣无比。
可孤启只要他的道歉。
“引之要他当着百姓的面,为我,与我已逝的父亲道歉。”孤启眼尾还有些红,长睫上的泪颤悠悠的,仿佛随时能落下来。
但他的语气十分坚定。
他只要他的道歉,要他将当年所作所为当众悉数阐明,这是他们欠了父亲多年的道歉。
孤启垂着眼睫,不自觉的握紧了郁云霁扶着他的小臂。
“好,”郁云霁收回眸光,看着地上软了身子的孤姝承,“王夫良善,既如此,那便将你们的二公子带去街上,依照律法当众重打五十大板,待结束后,由尚书大人与府上正君带领,为我的王夫道歉。”
女皇冷冷的扫了一眼地上蛆虫一般的人:“子不教,母之过,宓儿既不曾处置,便停职三月,罚俸一年。”
“……是。”这一个字要了孤姝承全部的力气。
郁云霁没再理会这群人,恶人向来有恶报,不值得她再多费心。
她带着孤启王府门外走去:“母皇如何会来这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说这点,女皇面上的冷峻才褪去了几分,她道:“并非是朕,是溪洄,他心中不踏实,怕你出了事,特来秉明,朕亦是放心不下你,这才来了此处。”
也幸亏她来了,否则自家女儿被这群朝中逆贼欺辱成什么样子都不得知。
“溪洄?”郁云霁微微扬眉。
她没有想到这个结果。
“他此刻在哪里?”
女皇摇了摇头:“他不曾跟来,朕心中担忧,这才来此,朝中文书堆叠,溪洄哪里有闲暇的时间出宫。”
她了然,看着女皇担心的长吁短叹,也不由得好笑,好说歹说才算是将女皇安抚下,向她保证,定然会好好遵循医嘱,这才得以目送着女皇回了宫。
郁云霁没有理会身后孤府众人的跪拜。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孤姝承再想做什么,亦或是孤家父子几人再如何上蹿下跳也是枉然。
夜幕降临,家家户户燃起了灯,整条街道照得灯火通明。
孤启站定,捧起她的手低声道:“对不起,殿下,今日引之又生事,让殿下为难了。”
她手背上的伤口触目惊心。
孤善睐拼尽全力朝这边刺来之时,他本意是打算被他伤到的,若是两人身上皆有伤,此事孤善睐便也有错,他便不算抹黑了殿下的名声。
可偏偏,殿下为他挡下了这一刃。
他的神祇无时无刻不在护着他。
郁云霁在尚书府受伤,这是阖府掉脑袋的大事,可他舍不得。
他的殿下怎能为他牺牲至此,分明一切都是他的错,殿下非但不厌弃,反而如此,他心中的感觉一时间难以言喻。
“我无事的,区区小伤。”郁云霁看着他这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好笑。
孤启眸中含着泪,显然不信她的说辞。
她无奈的对上他的眼眸,任由孤启捧着她的手:“当真无事,你方才也却瞧见了,母皇身边的女官有上前来为我止血,你即便信不过我,母皇身边的人你总不能信不过。”
“引之没有不信殿下,引之只是担心……”他为她吹着手上的白绸,好似这样就能减轻疼痛一般,小孩儿似的。
灯下,孤启痛心的捧着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手。
两人今日皆是穿了一袭暗红底的衣裳,如今立于此处,端的是情意绵绵,只叫人觉得异常般配,话本中的才女佳人也莫过于此了。
只是这一幕,将暗处的人双眸刺伤。
“太师,我们回罢。”芜轻轻唤他。
廊下男子戴着帷帽,帽檐下的薄纱垂下,将那张俊脸上的神情悉数遮挡。
溪洄怔怔的看着灯下的两人,袖中的指节不自觉的蜷了蜷,也不知心中如今翻涌的是何滋味。
他明明已经加紧来此了,却不想,郁云霁还是受伤了。
他明明还可以再快一点的。
“她的伤……如何了?”溪洄轻声问。
“陛下身边的皓月姐姐出了手,想来是无事了。”芜之如此道。
是了,皓月手段了得,又是陛下身边的人,既是她出了手,想来郁云霁此刻并无大碍了。
可既然无事了,他为何还如此忧心。
溪洄缓缓将手放在心口,感受着它不同以往的急剧跳动。
他修炼道心,多年以来不论何时都是心平气和,如今怎么偏偏就……
“太师不用担心,殿下兴许是没事了,您瞧。”芜之两手揣着袖口,抱臂朝那边努了努嘴。
方才捧着郁云霁手的人,此刻已然垂着头,将额抵在郁云霁的肩上。
青丝散落在他的面庞,溪洄看不出他的神情,但想来孤启此刻也是忧心的。
只是芜之的话让他不由得下意识回怼:“我何曾担心了,我只是顺路来此。”
芜之一脸复杂的看着他,这些年他被溪洄娇养的愈发口无遮拦:“芜之都听到大人的心跳了,跳得那般快,却还说不担心,宫中文书繁多,太师好容易抽身,哪里是什么顺路。”
他自幼耳力过人,溪洄也有好生培养他,免得这样的儿郎被世俗埋没。
可被他窥破心事,溪洄罕见的轻斥他:“芜之。”
芜之老老实实的应声:“错了错了,芜之再也不顶嘴了。”
夜风吹拂着他的一角,白衣衣袂翩翩,可相比灯下耀眼两抹艳红的身影,却显得愈发黯淡,溪洄最终是隐没在了黑暗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