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再守望,而是带着芜之回了月溪阁。
车舆上。
孤启握着她的手,仍旧自责的坐在她身边:“殿下还痛不痛了?”
郁云霁强撑了两日,如今困意随着夜幕降临。
她靠在身后的软枕上,闭目养神:“不痛了,别担心,回去消消毒便好。”
“殿下伤了手,文书便放一放吧,这些时日让引之来服侍殿下,”孤启指腹摩挲着她光洁的手背,心疼道。
“伤的是左手,不影响看文书的。”郁云霁好笑道。
她倒是觉得,孤启眼下这幅样子,还算可爱。
只要他不发疯,怎么都是好的,她倒觉得今日这伤得很值。
孤启欲言又止,他看着郁云霁纤长的睫,问:“殿下,你不怪我吗,今日是我先拿起了匕首,若非如此,殿下也不会受伤的……”
“没关系的,我有拦着你啊。”郁云霁缓缓睁开眼眸。
那双含情眼在车舆内夜明珠的照映下,熠熠生辉。
孤启心跳像是漏了半拍。
或许他的形容不准确,可这双眼眸当真是极好看的,莹亮如琉璃,尤其是此时,郁云霁的眸中只有他,还带着一抹狡黠。
孤启很想俯身亲一亲她的眼睛。
他想亵渎他的神灵。
孤启堪堪忍住,他道:“殿下何曾拦着我?”
郁云霁分明只救了他,让他免受那一刃,却不曾在他对孤善睐横刀相向的时候拦着他。
郁云霁眉头扬了扬:“若非我弹出暗器,孤善睐此刻怕是一命呜呼了。”
就在孤启抽出匕首的那一刻,郁云霁也摸上了腰间的一枚玉扣。
孤启的匕首握得很紧,那时他是冲着孤善睐的脖颈去的,不达目的决不松手,若非她弹出那一枚玉子击中孤善睐的肩头,此刻他早已被孤启割破喉咙,血溅当场。
她擅长瞄准,上学期间便练就了这样的才能。
饶是被安排坐在最后一排,她依旧能将手中的粉笔头,或是什么小纸条精准的投进前门的垃圾筐中。
只是如今这项才艺有些生疏了,她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却不曾想正中他的肩头。
若非他吃痛俯身,今日当真要出人命了。
真好。
所以他的殿下出手了,可即便说是阻拦,也不曾拦着他的动作。
“怕你打得不够尽兴,我只得出此下策了,否则今日一事远比眼下还要麻烦,怕是要误了府上的公事。”郁云霁被他抚的手心痒痒,轻轻回握了他。
所以殿下根本不在乎孤善睐如何,她只在乎他有没有出气。
从来没有人这样照顾过他的感受的,父亲护不住他,旁人只会欺辱他,唯有殿下。
他今日本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思,父亲不在了,而他对郁枝鸢的心思,多年以来只是笑话,他想在这一刻结束一切,让孤善睐为父亲偿命,让这些罪魁祸首通通不得好死。
可在这样的念头将他包裹时,他想起了殿下。
她不嫌弃他,不论他做出怎样出格的事,殿下都会对他温和的笑着,即便今日面对如此诘难,她也义无反顾的站在了他的身边。
她对孤姝承说的话犹在耳畔。
殿下说了,他是她的王夫,即便捅出天大的篓子,她也会为他填补,站在他的身边。
他原以为这些都只是场面话,殿下这般良善,可他做过太多对不起她的事了,她只是为了不让他在娘家跌份,却不想,她当真这般想的。
“殿下……”孤启深受感动一般,轻轻蹭在她的肩头。
他真的好喜欢好喜欢殿下。
郁云霁没有应声,这两日太过劳累,她已然昏睡了。
望着她恬静的睡颜,孤启眸子晦暗不明,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中叫嚣着。
他想亲亲她。
想亲亲她的指尖,亲亲她的长睫,尝尝她的红唇……
这般想着,他也这般做了。
孤启虔诚的捧起了郁云霁完好的那只手,他动作轻柔,生怕惊醒她。
心跳如擂鼓一般,他捧着郁云霁手轻轻颤着,像是旅人找到了最后一滴甘霖,可这一滴甘霖却如同鸠酒,只会让他越饮越渴。
指尖带着的芳香传来,圆润温软的指尖被他唇瓣轻轻触及。
那一瞬,孤启心中有一个声音在疯狂的尖叫,他仓促地抬眸,看着郁云霁仍旧沉睡的侧颜,一个大胆的念头再也遏制不住。
“殿下……”他轻轻呢喃着。
他凑的那张艳丽的面孔近了些,郁云霁长睫轻轻颤了颤,似乎悠悠转醒,他当即坐正身子目不斜视,好似方才不并未发生什么。
郁云霁没有醒。
孤启松下一口气,贪婪的望着她,唇瓣上似乎还有她身上清甜的晚香玉味,他咬了咬有些干燥的下唇。
他将心思埋起也没关系,只要能留在殿下身边,他怎样都好的,而在此之前,他敞开自己卑劣的心思,想尝尝那朱唇。
一颗心好似要跳出来,孤启兴奋的面上带了绯红,连同耳尖如火烧,他凑近,细细嗅着她身上的淡香,感受着她温热的鼻息洒在耳畔的酥麻感。
就在两唇即将贴上之时,他蓦然间对上了那双莹亮的眼眸。
那一瞬,好似他卑劣的想法被尽数剖开,整个人全然裸.露在郁云霁的面前。
孤启面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嗫嚅着唇瓣,说不出解释的话。
郁云霁声音叫人分辨不出喜怒,只是她的眸子太过冷然:“你想干什么?”
——
溪洄将一捧土埋在花圃中,拿起一旁的山泉水,认真浇灌着面前的新种。
“太师怎么突然想起种晚香玉了?”芜之不解。
太师向来低调,他喜欢朴实无华的小花,像那种色泽艳丽亦或是香味浓烈的,是鲜少给予关注的,更何况是在月溪阁内种下。
他将泉水浇灌入松土,随口道:“不过闲来无事罢了。”
芜之偏了偏头,看向桌案上堆成小山的文书,没有再问。
溪洄看着湿润的泥土,许久没有做声。
郁云霁兴许会喜欢的,她身上便是这种香味,当然了,他也不是专程为了她种下的,只是如今到了春日,月溪阁需要增添一些新鲜的色彩,郁云霁常来,也能常常看到。
待到夏秋时节,她便能来月溪阁同他一起闻香赏花了。
他起身将喷花壶拿起,掸了掸衣摆上的湿土,随后一丝不苟走进了内室。
“芜之,”他唤道,“去百宝阁将那瓶祛疤花膏拿来。”
芜之问:“太师可是要给菡王殿下送去?”
这东西可是极为难得的,乃是溪洄当年醉心于炼药之时研制而成,且仅有这一瓶,用的更是珍贵的药材,可谓有市而无价。
溪洄炼制的药,毋庸置疑,效果自然是极好的。
可这东西耗费了他将近一年的心血,岂是随随便便就能送人的。
“殿下受了伤,我作为她的老师与好友,又受陛下恩惠,自然该送去聊表心意。”溪洄眸色淡淡,说出的话却理所应当。
芜之有些纳闷,太师也太舍得了些,竟送这个聊表心意。
“是,太师放心,今夜芜之便送去菡王府。”
彼时,马车上的气氛凝结的叫人喘不过气。
郁云霁看着孤启蓄满泪的凤眸,头一次不曾退让。
孤启望着她,今日的种种叫他心中瘦弱的种子冒了芽,而幼苗的涨势却是一发不可收拾。
郁云霁兴许是对他有意的,否则如何会这样维护他,今日凶险,即便她是良善的好女娘,可她待他分明是不同的,孤启心中抱着一丝侥幸。
他乖乖的,殿下会喜欢他的吗,他不想嫁给旁人,若是他表明心意,殿下没准会答应他的。
眼前是一层薄薄的窗纸,孤启伸手,试图捅破它。
“殿下,”孤启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坚定的看着她,那双凤眸亮得吓人,“引之,引之心悦殿下,殿下能否不要将引之许给旁的女娘,引之只想留在殿下身边,好好服侍殿下。”
心脏的跳动加剧,浑身的血液像是涌上了面颊与心口,孤启期待的看着她。
随后,他与郁云霁相扣在一起的手被她松开了。
第35章
两人相握的手在那一瞬松开。
春夜的微风透过车帘, 从两人的掌心穿过,带走了彼此的味道与余温。
“殿下……”孤启白着脸唤她。
郁云霁耳边好似还回荡着他的话。
孤启对她说什么,他心悦她?
这实在是太过荒谬了, 孤启是谁,全文最大的反派,她同他是迫不得已绑在了一起,原本此刻两人已然没有了任何关系, 所谓婚约也该解除了,孤启竟对她说出这等话。
她是有关怀孤启,他幼时的生活太过凄惨,寻常人很难不动恻隐之心。
可她不认为自己出格, 她一直有认真恪守这条男女大防的界限,除了贞锁那晚。
她于孤启无意,而郁云霁极其明白自己,她如今只想坐在皇位上,改变书中反派的命运, 仅此而已。
“我不明白你, 孤启,”郁云霁看着他,眸色清明,“你说心悦我,你究竟知晓什么是心悦吗?”
孤启心头像是横了根利刺。
他知晓郁云霁是何意, 她是在说他当年心悦恭王一事。
她厌恶他的心悦,他的心悦实在太廉价了。
“我, 我知晓的, 我明白,”孤启仓皇解释, 眸中的泪也凝成了水膜,“殿下待我好,引之无以为报,引之自知卑劣,不该生了这样的心思,但引之知晓何为心悦。”
“你不用这样贬低自己。”郁云霁平静的打断他的话。
孤启即便再可怜,她也不会拿着婚姻大事做儿戏,她不想一念之差毁了别人的人生。
她本就无心情爱。
看着孤启慌乱的样子,她清晰的告诉他:“我不认为你当年对皇姐的感情是心悦,更不认为你此刻对我的感情是喜欢,孤启,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这样的话还是不要随便说出口了,今日我只当是你在同我玩笑。”
她头一次将话说的如此否定。
可对待孤启,她不得不这样。
同他在一起的这一个月,她明显觉得出,孤启并非寻常男子那般好打发,他的思想同常人不同,又有些偏激,若是处理不当,很有可能为将来埋下隐患。
孤启看着她,心头被狠狠戳中。
她竟然认为他的心悦是玩笑话吗。
难道他就如此贱骨头,卑贱到这等话,在她看来也只是玩笑。
孤启眼泪大滴大滴的从脸庞滑落,他强颜欢笑着:“殿下,引之是认真的,引之如何会欺瞒殿下,若是殿下介意当初之事,引之任殿下打骂……”
“我没有这个癖好,你也不用如此,我给你栖身之地,在你嫁人之前不会赶你走的。”郁云霁淡然的为他提供一份口头保障。
“殿下为何不愿多看看我,殿下,殿下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的……”孤启几近卑微的祈求着,轻轻拉住她一点袖口。
郁云霁沉默了。
她不明白究竟自己是做了什么让他产生误会,还是这样大的误会。
郁云霁蹙了蹙眉:“当然,为了给你提供一份保障,你的嫁妆我会再为你多添一些,安身立命的金银也少不了你的,钱的事你不用担心。”
“引之不要钱,”他哑声道,“我只要殿下,殿下哪怕让我做侍,我也是愿意的,求您让我留下吧。”
“孤启,为何偏要跟我捆绑在一起呢,我给不了你什么的。”
她的话格外令人痛心。
“殿下,你从未喜欢过引之吗,哪怕一丝一毫。”孤启望着她,眼尾殷红。
郁云霁不着痕迹的将袖口从他手中扯了出来:“孤启,你该清醒一下。”
“我很清醒,殿下,”孤启红着眼争辩,“既然殿下不喜欢我,为何还要待我这么好,你不该管我的。”
她不该将他拉出泥沼,他本就该烂在这池中,腐烂生蛆。
郁云霁淡淡的看着他:“不是所有人待你好,都是对你别有用心,我不用你做什么,我只是不希望你自轻自贱。”
孤启咬着牙,似乎在做最后的让步:“我卑劣不堪,是我先招惹,肖想了殿下,殿下想如何惩戒我都可以,求殿下不要将我嫁给别人。”
只要不嫁给别人,他就仍有转圜的余地。
“我可以做小的,殿下,引之不会再生事了,这些时日引之一直乖乖的待在府上,不曾为殿下生事,唯有今日,求殿下再给我一次机会……”
说着,他便软了膝盖,竟是要给她跪下。
“孤启!”郁云霁呵止住他的行为。
她看着眼前哭得泣不成声的人,终还是屈指抵了抵额角:“你不是一直想和离,如今恭王你不愿嫁,那京城千千万万的女子,如何就没有你看得上眼的,偏偏……”
偏偏要缠着我呢。
孤启扬起水眸对上她,低低的哀求着:“殿下,我心悦殿下,是我不堪,是我食言,是我为殿下惹了许多事,可错事做尽,我才发觉自己,心悦殿下……”
“引之卑微如泥,配不上殿下的正夫之位,恳请殿下将引之贬为侍人,只要能伺候在殿下的身边,引之怎样都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