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洄鲜少失态,他看着地上的碎瓷,许久道:“不妨事, 是我没拿稳。”
郁云霁不疑有他,只问道:“殿下觉得怎样方便些,便怎样安排吧,溪洄都可以的。”
郁云霁没有推辞。
如今为了打消尉迟莲霜和北元国主的念头, 此事宜早不宜迟,如今在钦天监推算的时辰里,最快是时间是三日后。
到时在北元使臣的见证下,她将溪洄以平夫之礼带入府中, 一切便成定数。
——
云梦泽方从恭王府回来,便见了门口等候许久的王府小侍。
他心中过了千万个想法,他起初还当是他的行为被有心人发觉,郁云霁特来醒他,亦或是王府出了什么事, 却不曾想小侍说是王夫相邀。
直到见到孤启, 听闻他口中的话,云梦泽才笑出了声:“怎么,王夫那日说什么都不肯答应我的话,如今竟是为了此事来寻我……”
孤启面上的神情冷了几分:“云公子不愿吗,这样双赢的事不是你先前提出的吗?”
“不错, 但我是不曾想,王夫为了此事派小侍亲自来请我啊。”他笑着, 将那个“请”字咬重, 随后如愿的看到了孤启难看的脸色。
孤启蹙了蹙眉,示意身旁的小侍将冲泡好的茶给他。
如今他的确有事相求, 否则他怎会忍着恶心见云梦泽,他对郁云霁的心思他看的清清楚楚。
“只不过,如今太师入府已成定数,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日子也就是这两日了,虽宫中没有传出消息,但你知晓,钦天监是我的姑母,这样的消息我还是能提前得知的,不过看王夫的样子对此丝毫不知,怎么,殿下没有把此事交由你去做吗?”云梦泽吹拂着茶汤,望他笑道,“王夫不喝茶吗?”
孤启此刻哪里有喝茶的心思。
他自然知晓此事已是定数,只是不曾想,如今日子这样赶紧。
溪洄那样的身份,若是入府,定也不能潦草,可郁云霁不曾主动对他提及此事,她怎会不知晓溪洄入府的时期,却不曾将主持大局的重任交由他。
孤启冷声回絶:“我不似云公子,不喝这样寡淡的东西。”
云梦泽眉头微挑,喟叹道:“我还以为殿下多在意王夫,却不曾想,这样的大事你也不知晓,看来我这趟注定是得不到什么消息了。”
清风吹来,将云梦泽身上的淡香吹向他。
孤启眉头皱了皱,抬眸看着他道:“云公子同恭王走得很近吗?”
云梦泽面上本带着笑意,如今听闻孤启的话,眸底的笑意当即冷了下来。
他的动作很隐蔽,平日也是挂着去商铺亦或是庄子的由头,就连他的母亲如今也不知晓。
孤启是怎么知道的。
他在收到恭王来信之时,便将这些参半告诉了郁云霁,此事唯二人得知。
郁云霁难不成会将这样的事告知孤启吗?
云梦泽对上他探究的眸光,落下了手中的茶盏:“王夫说笑了,我一个未出阁的男子,怎会同恭王见面,如此怕有损男子的名声。”
孤启眸光阴寒。
他知晓云梦泽在借此提起他昨夜私见恭王一事,两人虽是皇姐与妹夫,但京中不乏好事之人,这样的消息,云梦泽定然也会知晓。
他不会闻错的,云梦泽身上还沾染着恭王府的檀香。
寻常女娘不会用檀香,若非是从寺庙回来,身上不会沾染这样的气息。
可他的人却说,云公子今日一整日都在庄子上,近些时日又常常在府上核查账簿,是不会有时间去什么寺庙的,但云家人无人用这样的熏香。
云梦泽若是去了寺庙,又何须遮遮掩掩,他派去盯着云府的人早就会来禀报。
“云公子洁身自好,只是如今恭王同殿下之间的关系难以言说,云公子如此聪慧,想来早已听闻,我无权干涉云公子的立场,但若是云公子对殿下不利,”孤启顿了顿,“你是否会站在恭王那边呢?”
云梦泽偏了偏头:“王夫这话来得莫名,斯玉倒是担心你受了旁人的蛊惑。”
“你若是一心为殿下,此时又何必心虚,不肯正面回答我的话,”孤启冷嗤一声,“云梦泽,你说你心悦着殿下,却在背地里做这样的事,当真是叫我恶心。”
云梦泽屈指撑着脸侧:“你如何断定我去了恭王府?”
“你身上的檀香是盖不住的,”云梦泽这样的回答,在孤启眼中已是将方才所提及的这些事情默认,“云梦泽,你要对殿下不利?”
云梦泽失笑:“王夫的鼻子,当真是灵敏,我今日的确是见了恭王,但却不曾如你所说,我心悦殿下,便同你光明正大的竞争。”
他深知眼前笑着的人是只狡黠的狐狸,孤启不会信他的话,但他深知,若是云梦泽这样的人,以及背后的实力要对郁云霁下手,她怕是会腹背受敌。
“你最好是如此。”孤启睨着他。
……
男子的婚姻做不得儿戏,若是太过潦草,又有失溪洄太师的身份,幸而母皇早在先前听闻风声之时,便在筹谋溪洄的婚事,嫁衣是赶制出来了,可如今仍旧是难为。
寻常女子纳夫都是由府上正君操持,按照惯例,她与溪洄的大婚将全权交由孤启负责。
可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什么,她都不能将这件事交由孤启去办。
“殿下,你觉得,王夫是个怎样的人?”溪洄看她若有所思的摩挲着玉戒,开口问道。
郁云霁思绪一顿。
来这之前,她知晓孤启是书中最大的反派,疯癫而无所顾忌,但如今同他相处的时间已久,自然也知晓他不止是书中那般。
孤启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不似幽朝儿郎们的内敛,孤启说心悦于她,在她躲避他情感的攻击时,他心中委屈,却自己躲在墙角舔舐伤口,第二日又会来见她,好似不曾介意先前一般,像只粘人的猫儿。
孤启害怕孤独,害怕她的别离,却从不会拦着她走该走的路,如此想来,他像是一直站在一个含糊的位置,一直在默默的支持着她。
她早在之前便告知于他,自己是不会对他所做任何事动摇的,两人的一纸婚约不作数,王夫的位置空有其名,寻常男子怎会将自己的大好青春耗费在一个没有回报的女娘身上,可孤启偏偏执拗的如此。
“孤启他,”郁云霁想到那张美人面,唇角不自觉的含笑,“他很好,不似传闻中的样子,至少对我很好。”
她同孤启周旋,不知他情从何起,只是突然便不愿和离。
她并不是一个体贴的人,成日政务缠身,孤启仍傻傻的待在后宅,每日只盼着她回来,同他说说话,这样的傻郎君,她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无名无分,得不到回应,他究竟想要什么呢,郁云霁不得知,但孤启此刻是极好的郎君。
她面上的笑容明媚,望着她笑盈盈的面孔,溪洄也轻轻一笑:“看得出来,殿下很喜欢他。”
他原想着,若是郁云霁待他无意,他或许还会同孤启争一争。
可如今看来,他完全没有争的必要了。
郁云霁对孤启有情,他既看得出来,便不该去招惹,这样对孤启来说是不公的,他的情感是个人的,不该影响到郁云霁的抉择。
郁云霁微怔,随即好笑道:“为何如此说?”
溪洄面上仍是清淡的笑意,指节却虚虚拢了拢。
这还需要多问吗,方才他提起孤启,郁云霁面上的笑意是做不得假的。
若非有情,郁云霁又怎会在他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露出这样的笑,又如何能给这样一个儿郎如此高的评价。
郁云霁虽温和,但不会说违心的话,至少在他面前是如此。
郁云霁待他赤诚,如此,他也不该将这样丑陋的心思展现在她面前。
溪洄没有回答她的话,郁云霁转着指节上的玉戒,兀自思索着他方才的问题。
她喜欢孤启吗?
这样的问题放在以前,她定然是丝毫不会犹豫的否定,可如今她为这样的问题犹豫了许久。
郁云霁并未察觉,在她犹豫这个问题之时,她同孤启的关系便更加模糊不清了。
她本不是一个体贴的人,却为了孤启做了体贴之事,这样的事在寻常人家当中,妻主皆是不屑于去做的,而她口中让孤启远离,行为却是将他一颗心狠狠攥在手心。
孤启笑,她会愉悦几分,孤启不悦,她偶尔也会去哄一哄,在那日她得知孤启去见恭王之时,心中的空落之感便提醒着她,孤启在她的心中已然不同了。
那日的情绪来得莫名,细细想来,却也不全然是习惯。
她是当真心悦孤启吗?
“殿下不必担心,溪洄本就是因着北元一事入王府,不会做出什么让王夫误解之事的,待时机一到,溪洄便会离府。”溪洄轻声道。
郁云霁以为他是担心同孤启的相处,毕竟京中没有什么关于他好的传闻,她解释道:“王夫很好相处的,外面传言不可信,我会将此事同王夫说清楚。”
溪洄道:“殿下 体贴,不知羡煞多少儿郎。”
溪洄入府一事即便是做戏,也不能被北元人看出端倪,更不能被旁人看轻了去。
郁云霁道:“幸而母皇那边早有准备,你无需担心。”
她将当日的安排同溪洄讲述着,溪洄就静静地听,橙黄的日斜斜落在远处的宫闱上。
沉香袅袅,将她的发丝都在无声中浸香了。
斜阳落在她明媚的面上,溪洄静静望着她,心中思绪百转千回。
也不知过了几时,芜之来报:“太师,殿下,王夫来了。”
郁云霁本在同他商议郭愚娇今日带回的情报,闻言微微一顿:“他可曾带话于我?”
她知晓,患有分离焦虑症的人总是如此的,孤启虽不曾涉及朝堂政事,心中却是知晓日进的境况,也担心着她。
“不曾。”芜之摇了摇头。
溪洄淡淡的扫了芜之一眼:“既然王夫来了,为何不将王夫请进来?”
芜之看了看两人,随后从善如流道:“芜之这就去。”
孤启立于月溪阁外,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晚风吹来之时会掀起他的衣袍,将红衣吹得翻飞,可他却像丝毫不在意一般,只越过月溪阁的人影,看向最深处。
他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娘。
孤启握紧食盒的把手,心中十分不安宁。
自郁云霁离府后,他这颗心再也没能宁静下来。
月溪阁的小侍带着他走到殿门,孤启兀自站在殿前,他很想进去,看看他的女娘此刻在干什么,他喜欢郁云霁认真的样子,斜阳散落在她面前的文书上,将她的长睫与容颜照映,宛若将世间的光华全都集于她的身上,可他却又怕贸然进去,会耽误了郁云霁的思绪,更怕……
更怕看到她同溪洄亲近。
他知晓他比不过溪洄,溪洄入王府也是定数,他更改不得,可若是再这样的基础上,郁云霁能多喜欢他一点,他的心或许还能好受些。
他没有什么能失去的了,若是没有了郁云霁,他还不如一死了之。
“孤启,”殿门突然被人打开,郁云霁清如泉水的声音传来,“原来你在这儿,怎么不进来?”
孤启心跳像是漏了一拍。
他抬眸看着面前的姣容,轻声道:“引之怕打扰到殿下与溪太师商谈政事……”
“怎会,你来怎么会是打扰,再者说,太师为人和善,也想见你一面。”郁云霁温声笑道。
前两句话使得他心中被暖意充沛,但后面的话却像是朝他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将一颗心浇透到寒凉。
溪洄和善,更善解人意,同他是不同的。
郁云霁更喜欢这样的男子吗。
溪洄想见他,想来便是因着将来入王府一事,他性子倨傲冷淡,但想来也是不愿同他分享郁云霁的,见他,兴许是为了给他个下马威。
若是溪洄为难他,郁云霁又是否会站在他的身旁呢?
他不清楚答案,却又不敢问,不敢细想。
如果答案否定的,他害怕自己会承受不住,索性,他在心底欺骗自己。
郁云霁顾不上他也没关系,他自己哄一哄自己便好了。
一阵香气传来,郁云霁这才注意到他手中的食盒:“这是给我的吗?”
在孤启来之前她本还没有什么感觉,如今饭香味传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整日不曾进食了,腹中此时才有了饥肠辘辘之感。
每每同溪洄在一起,她总觉得自己是同仙人相伴,时间久了竟是连人间的欲望一同忽视。
孤启的到来像是将她从云端唤下,食盒中饭食还热着,接过他手中食盒的时候,整个人才有了几分真实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很熟悉,像是她疲累一日躺在床榻上,亦或是说是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