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引之想到殿下不曾进食,便为殿下送来了晚膳,殿下先将就用一些,久饿容易心口痛。”他道。
食盒的把手细窄。
她接过孤启手中的食盒时,不可避免的会触碰到他的手。
春日煦暖,他的手却还带着冷意,孤启肤白,如今手背上还带着浅藏的淡青色筋络,像是一块冷玉,触及到他的温度,郁云霁眉头轻轻皱了皱。
她一时间没有顾及礼节,顺势牵起了孤启的手:“怎么还这样冷?”
孤启内心挣扎了一瞬,到底是没有将手抽回。
他喜欢殿下对他的关切,更喜欢殿下怜惜的看着他,关切他。
郁云霁的掌心温热,像是将他手上的寒凉之意悉数驱赶,怎么也热不起来的手总算有了点暖意。
孤启轻轻回握她的手:“无妨,是幼时落下的寒症,引之习惯了。”
但他身上的衣料就是更单薄些,郁云霁看了一眼这不让她省心的王夫,道:“溪洄医术高明,兴许还有可解之法,你也不能如此作践自己的身子。”
她如此同孤启说着,孤启只唇角勾着一丝笑意,盈盈的望着她。
被他这样看着,郁云霁的话再也说不出口:“罢了,还是先进去再说。”
她极为自然的牵起孤启的手,朝着内室走去。
殿门大开,殿外的暖阳斜来,女娘面上还带着不曾收敛起的笑意,她身旁立着同样芝兰玉树的郎君,当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时,周边的一切都跟着失了颜色,暗淡下来,唯见女才郎貌。
她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溪洄面上的神情淡淡,指腹不自觉的摩挲着袖口,这是他克制情绪的动作:“殿下与王夫,果真是恩爱非常……”
第49章
孤启看着眼前端坐着的溪洄。
即便他同郁云霁如此, 他依旧能够平心静气,他如何能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溪洄就断定了他是争不过他的吗?
孤启神色淡淡的朝着他颔首:“太师,这厢有礼了。”
郁云霁将食盒搁置在一旁的桌案上:“王夫特为我送来晚膳, 太师可要一同用些?”
郁云霁神色自然,孤启瞧不出两人之间究竟有无女男之情,溪洄亦是不曾又什么出格的举动。
想来两人方才真的只是在商谈政事。
孤启唇角带了些笑意:“我为太师备了一份,太师可愿尝尝我的手艺。”
盛情难却, 溪洄颔首:“好。”
“引之厨艺很好,我当时也不曾想到,出身名府的郎君还能有这样好的厨艺。”郁云霁笑着将食盒打开,饭香味扑面而来。
孤启将饭食分成了小份, 但胜在种类繁多。
清淡如春笋和芦芽,白瓷碟中的一抹绿意将春日的气息带来,除了春日常有的绿菜,还有一些蒸鱼与鸡汤,看得出来, 幽朝人春季确爱食鱼。
食盒中另还有一碟炸物, 闻起来像是炸鸡,她一时间竟没有猜出是什么,只是香辛料调节的很好,面前膳食引得人食指大动。
孤启心细,特意将菜装成两份, 郁云霁将一份放于溪洄面前:“太师尝尝看。”
面前的菜肴不逊色于宫中御厨,即便小碟盛放, 依旧能看出他在上面下了不少功夫。
溪洄看向色泽金黄的炸物, 道:“这是什么?”
郁云霁银箸触及那香喷的炸物,入口先是外层香而不腻的脆皮, 待到齿关用力,里面香嫩的鸡肉混合着汁水将嘴巴充盈,将整个人的味蕾大开。
是鸡米花。
她先前只对依弱提及过一次炸鸡,如今孤启竟是自己做出类似于鸡米花的炸物,不得不说,他的创新能力很强,厨艺更是高超,这样小块的鸡肉很容易炸的干柴,他仍能保留鸡肉的水分。
“是王夫自创的菜品,放眼整个幽朝兴许都不曾有。”郁云霁侧眸看向身旁的孤启。
见她吃的眉目带笑,孤启便知这顿饭是极合她胃口的,面色也跟着柔和了许多。
兴许是郁云霁面上的神情太过明艳动人,溪洄捏着筷子的手僵了僵,随后泰然自若的夹起了面前的鸡块:“王夫的厨艺当真是极好,难怪殿下时常提起。”
郁云霁见他不曾动筷,道:“你为何不吃?”
“引之不饿,”孤启顿了顿,“殿下公务繁重,引之只带了一些为殿下果腹,待到回府,还有晚膳。”
他没有明说,其实他是想同郁云霁一起在府上共用晚膳。
溪洄方要触及芦笋的银箸顿住,随后将银箸搭在了小碟上,孤启的厨艺的确不错,但他如今不想吃了。
这幅模样其实有点孩子性,但在冰清玉洁的太师身上,倒有些违和了。
“……怎么了吗?”郁云霁回眸看着他。
制造出动静的人如今敛着眉目,默了两息道:“无事,待殿下用完,我们便将北元一事商议,若是顺利,今日会早些回去的。”
孤启知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闻言轻笑道:“既然还有要事,殿下先用膳吧,引之去外面候着。”
他不曾说自行回府,而是去外面候着。
虽是春日,但他在外时间久了,手会寒凉一片,郁云霁是知晓的,他出此言,只是为了看看郁云霁会如何。
若郁云霁只当他是寻常郎君,兴许会劝他回府,但若郁云霁待他有意……
孤启摩挲着指腹,忐忑的等待着她的答案。
“殿外寒凉,如何不在殿内候着,我与太师商谈的差不多了,兴许没一会我们便能一同回府。”郁云霁并未多想,几口温热的饭食下肚,胃中的确舒服许多。
“好。”孤启弯了弯唇角,应声。
溪洄面上神色不变,道:“王夫在此坐上一会吧,不碍事的。”
他并不介意所谓男子议政,他本就是男子,更不会拿这些东西去压旁人。
郁云霁自小便受规矩的约束,吃饭即便是快,也不会有狼吞虎咽之感,她将膳食解决完毕,干净的小碟正是她对晚膳的满意程度。
“如今北元使臣没有要走的意思,此番北元的一斛珍珠足以让她们颜面尽失,原本可以因此好生再谈谈条件,偏尉迟莲霜在幽朝遇刺,而幕后主使不明,”郁云霁指尖叩了叩桌案,“尉迟莲霜那夜曾透露给我,我怀疑是川安王的人。”
“如今尉迟莲霜肯站在殿下身边,将这些告知殿下,好抓住幕后主使,已然难能可贵,这些时日溪洄夜观天象,北元此次怕是要无功而返,但殿下先前所说的条件,将来是会达成的。”溪洄道。
郁云霁笑着摇了摇头:“将来?将来又是何时?”
“秋月。”溪洄道。
他为此卜了卦,卦象显示,郁云霁的条件会达成,不过要晚上许多,虽不知中途北元究竟出了什么事,但结果终究是好的。
郁云霁静默片刻:“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我们要尽快将川安王控制住。”
“但自从京城中眼线入狱的消息传出去后,她便同惊弓之鸟一般,亦不曾见她在有什么动作,除了射伤王夫与尉迟莲霜外。”郁云霁眸中微冷,“这是一步险棋,她肯铤而走险两次,便是证明她仍有底牌。”
“话虽如此,但川安王毕竟是封地王,亦是当今圣上的亲妹,殿下的皇姨母。”溪洄掀起薄薄的眼皮,“殿下,当如何拿下她?”
“此刻不可打草惊蛇,”郁云霁扣了两下桌案,木质桌案发出的笃笃声却格外令人心神振奋,“最好一击必中,为皇姨母上演一出瓮中捉鳖。”
“既然已是惊弓之鸟,让她的弓弦绷得再紧些又何妨,”溪洄眸中闪过一丝凌厉,“人同弓一样,耐力也总会有个尽头,一旦耐力耗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忍得久了,弦断人绝。”
川安王在青州聚集兵力,女皇兴许是知晓的,他不知女皇纵容的原因,也不曾关注过这些,可他那日听闻,箭是冲着郁云霁射来之时,那颗心方寸大乱。
郁云霁不能有事。
倘若川安王不曾针对郁云霁,他兴许还不会如此,但川安王千不该万不该对郁云霁下狠手。
“川安王多疑,想必这样的消息传到她的耳中,她会对身边部下失了信任,”溪洄懂爱,“上位者,最忌多疑。”
孤启蹙了蹙眉:“若是示敌以弱,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示敌以弱?”郁云霁扬了扬眉头,“让他们对此掉以轻心,随后试探京城眼线,如此或许能快一些,但追随川安王的那些人可真是要倒大霉了。”
依着她多疑的性子,一旦发觉不对劲,兴许会怀疑是身边混入了她们的人。
川安王心狠手辣,一旦发觉不对劲,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即便是追随她多年的部下。
郁云霁还记得,书中曾提及川安王将身边的一位部下虐杀,且这位部下跟随她多年待她忠心耿耿。
一旦她做出这样引发众怒的举动,身边的部下与将士们也会对她生了忌惮,将来怕是再难笼络民心。
“你说的不错。”郁云霁望着他笑道,随后侧眸看向溪洄,“溪太师,你觉得如何?”
溪洄蹙了蹙眉:“但我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没有这般简单。”
他这些时间心中总有一些不安,好似近期要发生些什么。
但细细回想起来,近期唯有他要嫁入王夫这一件大事,分明已寻到解决的办法,为何还会有这样的感觉。
——
二日后,客栈。
尉迟莲霜捏着手中的羊皮纸,眸光若是能化为实质,便早已将这张羊皮纸割成碎片。
“王女,究竟发生了何事?”破多罗云手中还我这一只喷香的兔腿问。
今日她们特意打了野味,如今正生了篝火。
“信是皇宫传来,国主可是又什么事要吩咐吗?”侯莫陈妹箬皱眉道。
出师不利,如今事还未成,她们王女便先中了歹人的箭。
尉迟莲霜将羊皮纸攥紧,声音冷的吓人:“国主中毒。”
简短的几个字一出口,两个部下当场怔愣在了原地。
国主如今年有十六七,却并不能独当一面,宫中群狼环伺,起先王女在北元之时,她们都顾忌着王女的身份,如今王女随时辰朝见幽朝女皇,她们便迫不及待开始动手了。
当真是放肆。
“应当无事,若是有事……”破多罗云的话还不曾说出口,便被侯莫陈妹箬一掌拍去一旁。
她堪堪止住了话头,将方才能将王女惹怒的话咽了回去。
国主当无事的,若是国丧,天下皆知。
既然这封信能出拿来,想必国主如今已然无事了。
“她是当真心悦溪洄。”尉迟莲霜冷下了眼眸。
如今都中了毒,余毒未清,她竟是还有心思惦记此事,嘱托她千万要带溪洄回来。
“殿下,事情紧急,宫中还有王女们……”侯莫陈妹箬欲言又止,随后抱拳朝她请命,“王女,我们回去吧。”
她知晓王女将国主看的有多重,若是国主出事,王女怕是会血洗了整个狼族。
“明日启程回王都。”尉迟莲霜将羊皮卷扔进一旁的篝火中。
但明日就是郁云霁将溪洄纳入王夫的日子,明日启程,临行前她还能看溪洄入王府。
此事急,但幸而她在王都留有人手,如今那边没有动静,便证明如今整个北元一切还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她王妹下手的人,但在此之前,幽朝同样如此。
她不容欺骗,若是幽朝因着太师诓骗她,她不介意因此出兵。
北元狼女最是骁勇善战,不会惧怕幽朝的兵力。
今日夜空中繁星点点,郁云霁难得抛开一身的政务,坐于廊下观星。
孤启从内室走了出来,坐于她身旁道:“殿下是在想明日之事吗?”
明日是溪洄入府的日子。
郁云霁凝着天上莹亮的繁星,道:“是啊……”
她知晓如今此事依然是最好的办法了,可这样一来,溪洄注定就是嫁过人的男子,在幽朝这样的国度,此事对于男子的名声是有很大影响的。
原本北元若是不曾生出疑心,她还能想办法蒙混过关,可如今北元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如此一来,她也只能按照这样的计划了。
虽然有一定的影响,但是最终好歹将太师的尊荣保了下来。
溪洄到底帮了她许多,她总也要为他考虑一些的。
“殿下,你当真……”孤启喉头上下滚了滚,“想娶太师吗?”
他原想问郁云霁,她是否心悦溪洄,可郁云霁这样的人,从来都无心女男之情,又如何会心悦哪个男子。
他不知溪洄为何甘愿入府为侍,他那样的身份,就像是想要王夫的位置,女皇都会给的,怎么会如此自降身价呢。
除非……溪洄根本不介意身份,他那样超脱世俗之人,身份在他看来似乎都不算什么的,只要郁云霁心悦他,他照旧是争不过溪洄的。
郁枝鸢曾说过,溪洄此人不同于寻常郎君,他心思深沉,这样的人做事从来都自己的把握,既如此,他便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若是他想,什么都是他的。
夜风徐徐吹来,将孤启的发丝吹乱,如同他此刻的心绪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