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们口中念叨的“方便照顾家里”，潜意识里将家务默认成属于女性的任务，并且试图将这一点洗脑成全社会共同的潜意识默认规则。男人什么都不必做，只要不违反最低限度的法律和道德，即可被夸赞一句好丈夫好父亲，而好妻子好母亲则必须成为忍辱负重的超人和忍者。
寿司师傅不收女徒，说女人的手体温过高，捏不出好寿司。而到了他们的家里，为丈夫为孩子制作便当又成为了女人的任务。
凡是免费的苦劳，都属于女人。
而当同样的工作摇身一变，适用场景从家庭变成面向社会面向消费市场，成为高收入、受人尊重的行业，就都被男人垄断，女性禁止进入。
黑袍的群舞，围绕着少女。
他们打着温柔关怀的名义，为少女蒙上黑色的缎带，遮蔽了她的眼睛。他们说这样就可以避免你看到一些不好的东西，保持你的纯洁你的天真。
他们为少女系上腰封，他们说这样会显得她纤细而美丽，忽略她的骨骼的疼痛、身体的扭曲，忽略她的难以呼吸。
最后，他们为少女贴上看似褒义词的标签。
“温柔”“细心”“体贴”“贤惠”……
“这也能骂？”观众席上有男性观众摸了摸鼻子，忿忿不平，“这不是夸你们吗？”
舞台大屏幕很快给了他们一巴掌，揭开现实的真相。
原本的黑屏亮起，一行行文字清晰浮现，简单的字句如同刀尖一般锐利。
【你做的好，那是你作为女儿作为妻子作为母亲应该做的。】
【你做的不好，那是你的失职，你不配成为他的女儿他的妻子他的母亲。】
【而且——你做的不好，是故意的吧？毕竟女人天生温柔细心啊。你一定是故意的。】
【男人？男人粗心啊，这本来就不是男人该干的活。】
【男人偶尔做一次，做错了，那也是因为他们粗心，不是故意的。为了避免以后再错——你作为女人都把它们干了吧。】
他们用“女人细心”的标签将你高高架起来，再用“男人粗心”为自身规避风险逃脱责任。
【如果你做的特别好呢？】
【那么，在你积劳成疾，郁郁而终之后，他们会为你悼念，给你贴上“好女儿”“好妻子”“好母亲”的标签——然后，在你的葬礼结束之后，再娶一个“好妻子”“好母亲”，毕竟家里缺了一个免费的包身工】
就像现在这样。
黎绯的身上已经贴满了标签，整个人像是被淹没了一般。
观众席上有女性观众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感到浑身刺挠一样，不适到了极点。
【如果你不满意？】
【拜托，“好女儿”“好妻子”“好母亲”的已经是一个女人所能触及的最高荣誉了，不要贪得无厌。】
而对于男人而言，对应的“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则根本不值一提，那么廉价，他们有更加广阔的空间与领土，哪怕一个男人出轨家暴，他最后都能牵着女儿的手走上红毯将她托付给另一个男人，只要这时候他稍微穿的像一个人，流露出一些情绪，甚至仅仅只是沉默——都可以被解读为“父爱如山”，“他是一个好父亲”。
现在，成堆的纸片真正成了一座山，淹没了沉默的少女，也粉饰了他们的罪恶。
少女的沉默似乎给了他们鼓舞，围绕着她的黑袍人们渐渐不满足于小小的标签。
他们掏出了歌功颂德的纸页，有的表扬赞美母亲的诗歌，有的是怀念去世妻子的深情文章——往日看来令人潸然泪下，如今只是令人作呕。
这些撒向少女的赞美诗，在被戳破了虚假的美丽泡沫之后，更像是一支支尖锐的箭矢，让观众头皮发麻，只想高呼“离她远点”。
群情激昂到达顶峰之时，沉默的少女也终于爆发了。
黎绯摘掉了遮蔽她光明的眼罩，脱去了束缚她身体的腰封，她站了起来。
少女站了起来。犹如挣脱牢笼的自由的鸟。
哗啦——
抖落的标签与赞美诗，同雪花一样地纷飞。
【不要去成为“好女儿”“好妻子”“好母亲”。】
【甚至不要成为“女儿”“妻子”“母亲”，不要把这些被异化被扭曲本质的社会身份当成你的真实身份。】
【你就是你自己。】
【你来到这个世界，作为你自己过完你的人生。】
【你不是某个人的女儿，某个人的妻子，某个人的母亲。】
【你是一个女人，一个独立的人。】
【你要成为一个独立的女人。】
【你是，未被杀死的女巫的后代。】
第一二六章
生而性别为女, 自诞生之日起，在这一生之中, 要接受多少来自社会外界的规训？
只有男性会被视作独立完整的“人”。与此同时，整个人类社会都在用女儿、妻子、母亲的职能惩罚女性，他们赋予其“义务”的名义。
在个人的小家庭之中，父母培养一个女儿，并不是培养自己的女儿，而是为一个男人培养将来的妻子，写作妻子, 读作奴隶。当我们谈论“父母”, “父”字写在前, 而不是生育孩子的“母”。
在这样的世界。少女，已经可以算作接受到的规训相对较少的一个群体。
因为在这个年龄段, 她们距离“妻子”和“母亲”的任务还有相当长的时期。
就像脱离性别桎梏的“少年”一词总是与自由、意气风发、无忧无虑联系在一起。
少女, 是在社会赋予层层枷锁的女性之中，最接近于她们本来应该成为的本真模样的存在。
如果说女巫代表着一种原生态的女性力量, 那么少女，作为尚未被社会完全驯化的女性, 无疑拥有着这样的力量。
每一个少女，都是天生的女巫。
——这是黎绯选题定题的由来。
也许随着年龄的增长，社会身份的变迁, 越来越多嘈杂的声音包围着你, 试图将你的棱角削平, 变成圆润可人的样子。
但是请不要忘记, 你曾经是少女。
你的身体里, 流着数百年前未被绞杀的女巫的血液。
在今夜的这个舞台上，来到现代社会的女巫小姐, 不仅掀翻了那些贴到自己身上的标签，并且走下了她的高塔。
黎绯没有逃跑，而是径直向这群包围着她的黑袍人们走过去。
哗啦——
她扯掉了这些人伪善的面具。
“啊——”
在魔鬼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一个接着一个，扯掉这些魔鬼赖以藏身的黑袍。
令观众错愕的是摘下面具、脱去黑袍之后，这群审判女巫的魔鬼，看起来却是那么的普通、平凡，甚至显得温柔亲切。
温和的老师，和蔼的长辈，亲切的邻居，为人父母年纪的中年人们……
看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性。
俨然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每天都会遇到的人们。
舞台前方喷出了模拟的焰火，大屏幕燃起熊熊大火，那是同之前焚烧女巫一样的火焰。
被脱下赖以掩饰面容的黑袍的众人们，仿佛失去了攻击力，惊慌失措抱头逃窜，纷纷逃离舞台，作鸟兽散。
而在这混乱喧嚣之中，唯独舞台中央的少女始终安静。
她轻轻地张开唇，没有声音。
但是口型却清晰地合上了背景屏幕熊熊烈火之中，鲜血淋漓的“Why”。
而恢弘的弦乐声中，渐渐有了盖过背景音的人声。
那是一声声“为什么”。
交错的重叠的，来自于许许多多的年轻女孩。
这是临时录制的，除了节目组的女性工作人员，几乎所有选手都参与了其中。
一开始尹薇还担心过，这毕竟是总决赛，其他选手会不会出于竞争者的立场考虑而拒绝，没想到，在这里，她们站到了同一战线。
她们，本来就在同一战线。
大屏幕上许许多多的why叠在了一起。
不是电脑字体，而是手写。
这些手书，同背景声音一样，来自于真实的、活生生的、困惑着的少女。
【为什么关于医护的宣传，永远默认医生男护士女？】
【为什么那些画面里，永远是女护士像花瓶一样点缀在男医生的边角？】
【为什么歌功颂德的电影纪录片传记小说里，当大英雄顶天立地的永远是男人？】
【为什么女人的角色永远只局限于两种，要么一脸天真地问出愚蠢的问题当一个漂亮的拖油瓶，要么沉默温柔隐忍地当一个英雄背后的无私奉献的贤内助？】
【为什么幼儿园小学老师女性占大多数，到了大学教授专家学者又变成了男人的天下？】
【为什么学艺术的专业里，学生女生多男生少，但是教授他们的教授却又变成了男教授多女教授少？】
男多女少的领域，被天然地认为这不是女人该踏足的地方，女人被打为“没有天赋”、“不适合”、即使比男人优秀那也只是暂时的、未来必将“后劲不足”，不如培养“后劲足”只是暂时没长大的男人。
即使女人在这其中已经是凤毛麟角，他们仍然不满意，他们要的是完全将女人从“不该”属于她们的领域驱逐去，回到她们该呆的逼仄角落。
许多光鲜的行业如此，而一些并不光鲜的行业也是如此，出卖劳动力体力的工地用性别不合适、女人力气小等理由拒绝女工，而被拒绝的女性为了生存，则只能去选择更为危险的行业，甚至是灰色地带。
而女多男少的领域，则更加偏爱性别男，他们闭口不谈天赋论适合论，他们要求招收更多的男人来改变“阴盛阳衰”的现状，甚至不惜对男人降分录取，而对女人则采取更高的准入门槛。
【甚至，甚至——】
【甚至这个见鬼了的全女偶像选秀，常驻评委性别两男一女，直到总决赛才靠着最后的飞行导师才给掰成了一比一比例！】
【而一公二公更是惊人的三比一！】
【真是见鬼啦！】
随着铺天盖地的【见鬼了】弹幕刷过去，不只是观众席上的男性观众坐立不安面红耳赤，其中有一些过于激动骂骂咧咧的男性观众被工作人员“请了出去”，这一下，连评委席上的男性导师们也不再能够稳坐钓鱼台。
全场最淡定的男人可能是制作人李博文了，毕竟他常年被骂，观众少骂两句他还有点不习惯，不过，他也是担忧的。
观众席上充满了争议与躁动，而无人在意的阴影里，谢宇弯着腰从过道穿过，来到男人面前，单膝着地半躬着身子，亲自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
尹勋的视线没有离开舞台上的少女，半点余光也没有分给旁边这位负荆请罪的大导演。
“因为……”
正进行头脑风暴的谢宇不敢抬头看舞台，他只能在心底里默默祷告舞台上的这位大小姐适可而止，不要再有出格的表演了，因为……
“这或许，让您感觉不舒服了。”
男性观众被冒犯他不在意，他们本来就不是主要受众，男性评委被冒犯他也不在意，咖位再高在他这里也都是打工人。
他在意的是，节目组的出资方，真正掌握话语权的那位，可能会感到被冒犯。
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的是一位女投资人，谢宇还会一起鼓掌，流露赞赏，但是……偏偏投资人性别男。
一切问题的根源，都与“权利”息息相关。
而出乎谢宇意料的是，尹勋的脸上丝毫没有被冒犯的神情。
“我没有不舒服。”
他不再言语。
其实他能给出答复已经让谢宇意外，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不过“受宠若惊”的大导演本人，旋即就被尹勋的助理“请”离了这里。
尹勋是真的没有感觉到被冒犯。
被冒犯的，明明是女性。
长久以来，是女性，一直在忍受着来自生活方方面面的“不舒服”，时时刻刻。
作为男人的谢宇的道歉，给错人了。
一个男人是永远无法共情女人的处境的。
即使尹氏集团旗下的公司企业，在各行各业都有着“女性友好”的名声和福利，每月的生理假，产假育儿假男女员工同休，女性员工制服考虑舒适度而非美观性，资助女童的公益慈善等等。
尹勋接手尹氏后，更是制定下每年增长2%全球女性员工比例的目标，到现在，尹氏全球女性员工占比超过半数，管理层女性占比高达47%——不是没有异议，尹薇曾经吐槽过“怎么了？这不还是没到☆仙☆女☆整☆理☆半数吗？他们就急了？说女领导多？之前全男领导的时候怎么不说男领导多啊？”
给尹薇练手的项目，尹薇亲自打造的领导团队，就是全女性。
那时候尹勋就知道自己想的做的远远不够，他作为一个男性管理者，在这个管理层女性占比超过30%就能被贴上“对女性员工最友好企业”标签的世界里，他能想到的就是他要把这个数字推向半数，一比一，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大程度的“平等”。
但是作为女性的尹薇让他看到了另一个更广阔的全新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