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蜜史——筠悠【完结+番外】
时间:2024-04-24 14:50:19

  叶知县吩咐人进来看坐奉茶。
  曹县尉坐了,抢先说明来意:“下官此来,是为大人赴任之时遇袭一事。”
  “哦?王先生呢?”这人竟也不急着听后话儿,视线经过曹县尉落在一旁的王主簿身上。
  王主簿便答:“已故陈县尊的丧仪已经过半,下官特来请教大人,何时好安排家眷扶灵回乡?”
  叶徊沉吟片刻,似在权衡什么:“扶灵回乡的事情,怕是还要再等等。”
  “这是为何?”王主簿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怎料堂上的叶知县恍若未闻,居然在此时转了话头,向曹县尉道:“曹先生可是查出了什么?”
  曹县尉面上现出一丝尴尬,但还是紧着回话:“回大人,下官已经查清,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的宵小乃是出自,出自凤凰山。”
  叶知县好像并不意外,淡淡道:“凤凰山匪患闹了这些年,谁借他们的胆子挑衅官府,曹县尉身负一县治安之责,这么久了,就没拿出个切实可行的方案?”这样直截了当地指摘可以说是非常不留情面了。本就没有什么情面可言。
  “剿匪一事下官已在布置,稍后便可递上章程,请大人稍待。”曹县尉满脸通红地站起身,额上青筋爆出,也只到拱拱手的程度。
  叶知县便不再说什么,只勉励他:“做得好的话是美谈,是政绩。做不好的话那便不只是失职了。本县初来乍到,对整顿民生之事心急了些,有些对事不对人,还请曹先生莫要放在心上。”
  曹县尉抹了把汗,连连道:“自然,自然。”
  又向王主簿,歉意道:“本县忧心这积年的匪患,怠慢了王先生。”不知是不是存着故意,他加重了“积年”这两个字。在旁的曹县尉听的呼吸一滞。
  王主簿脸上挂着不失礼貌的笑:“大人这是哪里的话。左右都是县里的大事,下官也一同担着呢。”
  叶知县微微一笑:“我们方才说到哪里了?”
  “大人说要再等等。”王主簿连忙道。
  “哦。”叶知县这便了然,耐心地同他解释起来,“关于陈知县之死,还有那么几处疑点尚不清晰,当然,这还只是次要的。前几日后院失火,惊扰了家眷,本官有意让她们修养一阵子再动身。”
  王主簿点点头:“原来如此,大人思虑周详,学生惭愧。”
  叶知县站起身,郑重道:“剿匪一事关系重大,如此,就全仰仗王主簿和曹县尉了。”
  “是,大人请放心。”王主簿和曹县尉连忙起身,对视一眼,互相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诧异。
  这少年一介初来乍到的流官之身,做起事来半点余地都不留,对府衙之事有着惊人的掌控力,才来几天便摸透了情况。如今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竟也不怕他二人合谋了?
  王曹二人告退,撑伞走进丝丝雨幕里。
  曹县尉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之后不免要放狠话:“我观咱们这位县尊心思深沉,不是个好相与的。我是不服在他手底下,早知道那日去的迟些,叫他死在那群莫名其妙的土匪手下!”
  “曹兄慎言。”王主簿倒是面色如常,安慰他道,“方才你也感觉到了吧,县尊目前最想叫落实的就是剿匪一事。把这样的心头大事交托出来,何尝不是信重你我。”
  曹县尉依然忿忿:“可这凤凰山盘踞多年,分明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他那区区劫道之仇,要叫我们搭上多少心力!”
  “难啃也要啃呐。”王主簿叹了口气。
  “全怪凤凰山上那群狗杂种拎不清,凭这群猪还想闷声做大事,我呸!”
  “欸。”王主簿急忙拉扯他,“曹兄莫恼了,今晚来寒舍,我请吃酒。”
  ……
  这二人自廊道分开。雨越下越大。
  沈辞辞一手提食盒一手撑伞,同他们擦肩而过。十二远远地瞧见是她,抢过来替她把食盒拎了,辞辞道了声谢,把伞收了,放在廊下。
  她推门进来的时候,叶徊正提笔写几个字。
  门轻轻地嘎吱两声,叶知县抬起头,看见来人,又低下头去写字,起势收势快而稳:“方才见到王主簿和曹县尉了?”
  辞辞点点头,又想到他在埋头办公,不得已又出声答了一次:“嗯,见到了。”
  叶徊搁了笔,看向她:“你对这两个人怎么看?”
  沈辞辞犹犹豫豫,偷偷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察看案前县尊大人的脸色:“可以说吗?民女实在不知,当讲,不当讲……”
  叶徊只管盯着她:“但说无妨。”
  沈辞辞便大着胆子道:“这三年间,知县是来来回回换了五位,可这两位却跟铁打的似的一直坐副交椅,县里的民生与治下这样坏,是,是他们的过错!”
  “你说的不错。”叶徊倏然笑了,“忙你的去吧。”
  沈辞辞着实松了口气,扭头轻手轻脚地开了食盒。片刻后,她出声提醒:“大人,好了。”
  “不急。”叶知县招招手,“你过来。”
  辞辞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可识字?”叶知县问她。
  沈辞辞实在摸不透他的作为,撇去苦恼,如实作答:“回大人,民女识字。但识得不多,勉强不会闹笑话的那种。”
  叶徊让出一点位置:“那便替我磨墨。”
  辞辞“哦”了一声,极利落地握住了那枚墨条,右手推着它缓缓在那方蟹壳青的澄泥砚中打圈儿。叶知县又换了封公文看。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墨条经过砚台,划出一阵极细碎的沙沙的响动。居然有点儿好听。
  过了一会子,这人又道:“写个字给我看看。”
  辞辞不敢推辞,从笔架上拾了支趁手的笔,蘸了墨,略想了想,从旁慢慢写了个“辞”字。只写了这一个字,她的手心都被汗给浸湿了。
  叶徊扫见那个字,忽然生出些好奇:“你的名字有什么说法吗?”
  沈辞辞听了先是一笑,而后不答反问:“大人可知道负负得正吗?”
  叶徊扯着唇角摇摇头:“《算学启蒙》有言,明乘除法,同名相乘得正,异名相乘得负。负负得正便是同名相乘的一种。”
  小厨娘的目光难得幽远,带着怀念:“我娘总说我爹是不辞而别,给我起名叫辞辞,是希望负负得正,我爹总有一天能够回到她的身边。”
  多么美好的愿望啊。负负得正当然是绝对的,却绝不适合用来衡量人心和时间。一个人的时间是最不可捉摸的东西,沈氏最终什么都没有等到。
  叶徊没再接她的话茬,利落地揭过方才的插曲:“字写得歪歪扭扭的,像什么样子。”
  若是来日真要助她认回本家,到了那处处讲究的地方,这样平庸的字迹,怕只能徒添是非与口舌,麻烦。他这样想着,便嘱咐她:“从今天起每日临两张字帖。”
  “民女谨遵大人教诲。”沈辞辞低眉顺眼地应着,内心实则很想骂人。堂堂一个父母官居然管起一个小小厨娘的字迹,到底为什么。
  抢在县尊大人问“可读过什么书”之前,沈辞辞借口回去练字赶紧溜了。她飞一般地从三堂转出来,匆匆忙忙地,伞也不肯带,仿佛身后有恶鬼追着。
  好在雨势渐渐收住了。檐上滴水,长椅上湿答答的,坠着水珠的葡萄蔓爬满了整个长廊,赵俊生站在前方不远处,像是特意等在那里的。
  辞辞猛地刹住脚步,用力挥挥手,眉眼间含着真真切切的笑容:“俊生哥!”
  赵俊生快步走过去,对她点点头:“这几日事忙,还未恭喜阿辞。”
  “等到天晴,替我跟家里报个信,我得跟着曹县尉他们去凤凰山里剿匪,有段时间不能回了。别叫二老担心。”似乎是有急事,他匆匆交待,闪身而过。
  “知道了!俊生哥万事小心!”辞辞赶紧叫他放心。
  黄昏时候,雨总算停了,天色依旧阴沉,乌云上方笼了一抹淡淡的橘红色,居然是霞绯。
  素兰院里。姨娘站在窗前望了半天,喃喃道:“明日必然是个大晴天。”
  “晴天好呀!”翠儿奔过来,倚着窗想要看出些名堂,未果,张口埋怨,“这些天又潮又湿,困在屋里都快发霉了!”
  姨娘低头看着她的发旋儿,温柔地笑笑:“出去走走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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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惹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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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果然是个大晴天。
  素兰院里那棵极招眼的金桂自秋来攒了一树的繁花,每日开一些落一些,如今更被风雨打落一地。馥郁的香气混在霁日的清新里,过分的甜腻被中和,成为了恰到好处的舒适。
  沈辞辞走进来的时候,翠儿正拖着大扫帚在树底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
  薛姨娘坐在对面廊庑下,凝神对着太阳穿针,她郑重地穿了几回都没能得手,焦躁地想要歇一歇,抬头便扫见消极怠工的翠儿。
  “快些扫!扫完才能出门玩!”她喊。
  地下的翠儿答应一声,果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沈辞辞提步过来,瞥见姨娘手底下那一层鲜亮的香云纱,笑吟吟道:“姨娘又给翠儿做衣裳呢。”她说着,接过针线,轻轻巧巧地叫透明的丝线通过针眼儿,折了个对折,递回去。
  姨娘接了,不免艳羡:“年轻就是好。”
  辞辞笑笑:“我给姨娘说个穿针的好法子,保管您往后下手比我还快。”
  姨娘果然感兴趣,拉着她坐下:“那我倒要好好听听,是什么样的法子?”
  辞辞便说法子:“下次您做活时手边备一块黑色的布料,衬着黑布穿白线,真正是眼明手快。”
  姨娘听了直夸妙绝:“果真是个好法子!”
  又道:“前一阵子得了些好料子,改明儿量了尺寸,也给辞辞做一身新裙子。左右我也没有旁的事。”这最后一句,该是怕她推辞。
  辞辞了然,退到姨娘身后,一下一下地给她舒活肩膀:“谢谢姨娘!姨娘想吃什么只管和我说!我可得投桃报李!”
  姨娘没忍住笑了:“你这孩子呀……”
  天高云淡,阳光明媚。用完朝食,薛姨娘领着辞辞和翠儿两个女孩儿上了马车,由专人护卫着往城外去了。
  她们的去处是陈大人停灵的拂泉寺。按常理,家眷该一直伴在那儿的,无奈姨娘经历大悲大痛后身子总不见好,便只能请陈知县生前的书童代为守着。自己偶尔强撑着过来。
  拂泉寺是盖来供县里官员家里停灵的,因此除了正日,并没有人来人往的热闹可言。这里的僧人已连续做了二十九天的法事。
  姨娘在殿内进了香,退到后头同住持叙话,嘱咐辞辞带着翠儿四下看看,不叫跑远。
  沈辞辞领着翠儿跨出大雄宝殿,到台阶下面的池子边上喂锦鲤。因为是雨季,池水涨高许多,鱼儿大都躲在浮萍和碗莲叶底下。翠儿将手头的鱼食撒完了,转到池子背面的喷泉那里,双手合十默念着什么,末了掏枚铜板投进去,得扑通一声。
  辞辞被这入水的声音惊动了,扭头笑着问她许了什么愿。翠儿一脸神秘地摇摇头,坚决道:“不能说!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又不忘撺掇她:“辞辞姐也许一个吧。”
  “好吧。”沈辞辞依了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文钱,闭着眼睛,认认真真地许了个愿望。
  愿,往后所愿皆能得偿。她可太贪心了。
  “辞辞姐,你许了什么愿呀?”翠儿实在好奇。
  “嘘,说出来可就不灵了。”辞辞眨眨眼睛,笑眯眯地说。
  两个小姑娘笑做一团。
  林荫遮挡,阳光不那么刺眼,喷泉哗啦啦地往外淌。辞辞揽着翠儿的肩膀,余光扫见薛姨娘从殿内走出来,于是扯了下翠儿的袖子。两个人止了笑。
  哪知姨娘倒不介意,径直走过来:“我也要许一个。”她合着手念了几句,美眸垂下,样子虔诚极了。言毕铜钱入水,又是扑通一声。
  翠儿不死心,追着问:“姨娘许了什么愿望?”
  姨娘拿帕子掩了笑,老调重弹:“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三个人一起笑了一回。
  小沙弥过来请她们到后头的禅房歇息。薛姨娘笑着点点头,对这小师父道了声谢。辞辞便想到,今夜要守灵,她们得在寺里住上一晚,给赵家送信儿的事只能挪到明早回城的时候了。
  窗前花木繁茂,视野十分的好。姨娘回房又做针线,只不过她这回料理的是件深青色的男子外袍,是陈大人在时常穿的。袖口的地方脱线了,需要重新扎一圈。
  辞辞在她下首教翠儿认几个简单的字,顺便垫着小桌上将叶大人吩咐的字帖艰难地往后练了半张。这一早上的时间极好打发。
  姨娘有午睡的习惯,用完斋饭,看了会儿佛经便睏了。服侍她歇下,辞辞和翠儿到后山野了一回,采各色的秋华编花环玩。
  秋风乍起吹动四野,这小小天地落英缤纷,难得惬意。不知怎的,辞辞总觉得她们正被什么人盯着,心中隐隐升起不安。
  她四下里看了又看,没发现有人在窥伺。
  翠儿觉得奇怪:“辞辞姐你在找什么呢?”
  辞辞忙低下头,猫着腰在草丛里胡乱拨了拨:“我刚刚掉了钗子,正找呢。”
  “有吗?”翠儿盯着她头上摇摇晃晃的珠翠,想看清究竟是少了哪一支。
  辞辞哪里肯让她多说,赶紧对着空气搪塞:“算了算了,找不到了,我们回去吧。”因为紧张,她扯过翠儿便走,翠儿不及反应,提线木偶一样被她牵着,匆匆离了后山。
  这寺里的后院仿的是江南人家的园林布局,有山有水,花木众多,曲径通幽,亭台错落。两个小姑娘七拐八拐地闪进高处的假山里。
  周围环境黑漆漆的。翠儿回过神来,瞪着眼睛正想说什么,辞辞用手挡住她的嘴巴,拼命摇了摇头。翠儿眼中便带了惊惶。
  外间蓦地响起一阵脚步声,不止一个人的。
  “那位女施主就住在最南边的禅房里。”是早间见过的那个小沙弥的声音!
  辞辞知道,这些人是奉命赶来劫走薛姨娘的。
  叶大人说过,菡萏院着火的当夜,府里池塘发现一具尸首,那是凶徒用来替换姨娘的。此人的目的绝不是害姨娘的性命。
  现在跑出去通知姨娘是来不及了。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辞辞闭上眼睛,使劲搓了两下发烫的脸颊。怎么办……事到如今,也只有……
  她拆了自己的发髻,飞快挽成了妇人的发式,一面极小声地问翠儿:“翠,翠儿,你,怕吗?”她甚至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翠儿白着脸色摇摇头,其实一直在打寒颤。
  随后,翠儿扶着“姨娘”款款步出假山,好像是在远眺水上风景。
  “女施主在这!”小沙弥眼尖,朝这边喊了一声。
  那拨乌泱泱的人马立即转回来。
  两个女眷撒腿就跑。
  前方的路不好走。辞辞没命地跑啊跑,自己累极,还得顾着年纪小的:“别停,就这样跑,跑到,有人的地方,就,安全了……”也就没防备地给人套了麻袋。反抗当然是反抗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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