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把我带到了无涯阁。
进了无涯阁我就后悔了……
他指着两大柜子书,对我吐出两个字:“背吧!”
第二十章 祭狩大会这件事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所以我到底还是一横心:老子当年又不是没高考过!
接下来几天,我几乎泡在无涯阁里。连吃饭时都让瑶姬在我耳边念各家大小城主的族谱。
通过苦读和瑶姬的介绍,我基本了解了祭狩大会的背景。
这大会每年举办一次,由凌家风家安家轮流承办,今年是在风家王城长乐京举行。
用我能想到的比较通俗的解释,它有点像现代社会的联大+奥运。
首先,这片大陆上所有国主、领主,包括有实力一些的门阀家族都会去参加,前几天的行程是“祭”,通过祭拜凤凰神,表达这世上各家同出一源,血脉相连的普世价值,倡导一下和平友爱。
接下来几天,就开展和平友爱的撕比。各国各家有什么大事,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矛盾,就拿出来说,能调解的调解,能仲裁的仲裁,能达成协议的达成协议。
但不要怀疑,这个撕比还是和平友爱的,毕竟凡事能在谈判桌上解决,都比互扔炸弹和平友爱多了。
至于担任仲裁者的呢,理论上说是所有参加大会的国主领主家主,但实际上呢,还是五大善人,哦不,错了错了,这个世界是三大善人。其他各种小门小户,从本质上说基本是三大善人的小弟。
当然对三大善人全都不鸟的小城主有没有呢?有。然后很快又没了。读到这一段时,我的思绪飞到了我那个世界里某位卡姓大佐。
扯远了,反正和平友爱的撕比之后呢,会议会进入第三项,也就是“狩”的部分。所谓“狩”,根据举办的国家不同,项目也会有所区别。但总体上是各家贵族子弟展示武艺,进行竞赛的会程。
这个部分又有两大目的,一个是和平地展示武力,另一个是帮助各家取得联姻,各家都会带自家年轻单身的子弟前来,好像孔雀开屏那样展示给广大女宾――是以这个环节在民间又有一个玩笑诨名,叫选美大会。
当然了,这个“选美”不是真的纯看脸蛋好看,各家之间的背景关系、利益纠葛都要考虑进去,从前的时候,有因为年轻男女一见钟情,最终把两家不和的家族撮合到一起的佳话美谈,也有女孩看中某个子弟,但父母嫌弃对方家世棒打鸳鸯,导致小情侣双双殉情的悲剧憾事。不过绝大多数的主流,还是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各家通过相对门当户对的婚姻,达成家族甚至国家间的利益交换。
第三天,凌青云来找我一同用膳,脸上笑眯眯的,不过我知道他是来对我的突击成果做考核。
果然,没吃几口,他便随性在地图上指点,问:“这是哪里,与我国有何渊源?”
我看一眼,答道:“梧州,城主姓吴,跟我们距离较远,来往不多,但与安氏接壤,且与对面的‘常宁’多年不睦。”
“这家呢?”
“高昌,算是风家的属国,境内产铁,跟咱们凌氏一直有铁矿贸易。国主姓高,是个清瘦的中年男子。对了,他家有个女儿,正是订婚的年纪,很有可能也会参加这次大会。”
“这个呢?”
“嗨呀,这个可就大头了,” 我笑道,“这是白雁风氏,国主风间雪,在位超过十年,帐下升平,有仁君之号。同时,也算‘咱俩’的远房亲戚,他的姑母,是你嫡母,他的堂叔,是安可心生父。风氏未成婚的子弟里,最出名的莫过于他亲弟风间月了,这次大会,只怕是众家争取的香饽饽呢。”
“可以呀,” 凌青云微笑。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我也不谦虚了,这么两大架子书,可真不容易背。但是,最难的并不是谁叫什么长什么样,而是这个错综复杂的世界里,到底哪家和哪家关系好,哪家和哪家有雷,谁依附于我们,我们又需要谁。
这些细节,在原著里都是没写的。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原著是风间月视角,他的标签是至死是少年,而少年的手摸琴、摸剑、摸美人光滑如玉的脸颊,你见过哪个少年摸算盘珠子、摸沾着油腥味的铜钱?少年的心行侠仗义,抽刀断水,打爆那些恃强凌弱者的狗头,可你见过哪个少年参合进婆婆儿媳妇还有大姑子家长里短的骂战?
我绝不是责怪风间月,谁不向往浪漫美好的东西?正常人,是愿意欣赏杨柳如烟的诗情画意,还是愿意挑着大粪去给杨柳上肥?
只不过,他的出身,允许了他单纯欣赏前者,而大部分人并没有这个选择的可能,甚至连培土上肥的机会,都得是蹦着高儿地去争取来。
有点意外,我的古早俏皮话居然戳到了凌青云的笑点,他突然大笑起来。尽管他一贯都带着笑容,但这次难得露出一口白牙,甚至笑呛了水。
等平静下来,他终于道:“可以的,明天,咱们一起去长乐京。”
说话的时候,他伸出一只右手,像我第一次跟他签订契约,对他伸出的那样。
我合计着,他对握手这个礼节的理解好像有点偏差。
不过我还是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一下。
敬我的利用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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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浩浩荡荡的车仗启程。我在一路的马车上还苦背那些祭典礼仪与贵族世家的名字,力图不给凌家丢人。
瑶姬和梧桐也跟着车仗来了,伺候我饮食起居,另外团队里还有凌青云子侄辈的人,以及一些受重用的贵族家子弟。
到了长乐京,前来迎我们的是风家国主风间雪。我在看原著和背那两柜子书时都没少听见他的大名,不过见面是第一次。他是风间月的亲哥,比风间月大十几岁,我偷眼看去,他冕旒玉带,身材高挑,着一袭大袖乱云鸿雁礼服,制式有点像日式那种“狩衣”。虽然已近不惑,但保养得宜,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单看五官,跟风间月其实是很相似的,但气质与风间月完全不同,是一种精明练达的成熟男子气概。
凌青云带我与他见了礼,他们寒暄几句,说听闻我有素疾,十分担忧之类的,凌青云则笑呵呵道,已经大好了云云,我跟着配合地赔笑,偶尔适时插一两句话,以证明我现在不是个深井冰。
说话间,我姐也到了。
不过现在的她,应该称为安国国主更恰当一些。
她不再是我病榻前那个神情忧虑的姐姐,而是身着青绿色礼服的女国主,见了我等,先给主人风间雪行礼,再向凌青云行国主礼,最后才向我行夫人礼,我们亦按照公对公的礼节,一一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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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三日的祭礼行程虽然漫长,也要叩拜什么的,倒比我想象的有趣很多,因为他们这里的祭礼,会用演出的形式呈现先祖的故事。
最初上演的戏,是一个人带凤凰面具,身披羽翼,与另一个穿黑袍,带恶鹰头饰的演员相斗,乃至最后凤凰涅,血染沙场,从肋下钻出三只雏鸟,又有无数羽翼凋零,在舞台上闪闪发光。
这正是我先前提过的,这个世界的创世故事,三只雏鸟象征风安凌三家,那些掉落的羽毛象征着如今的各方郡守,大小家族。
第二场戏演员更多,为首三位带着青鸟、白雁和赤鹦的面具,穿着相应颜色之锦衣登上舞台,在舞台上用有点类似京剧的方式游走,其他演员跟在他们身后,大概演绎的就是这三个国家与他们的追随者们。
然而,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中,突然横着跳入几个黑衣人,身材曼妙,脸上带着五彩斑斓的面具,赤脚,脚腕悬挂金铃,看起来像一些巫医或萨满。这些人冲着先前那些演员,抛洒一种紫红色的药粉,先前的群众纷纷捂住咽喉,表演出痛苦之色,倒伏在舞台上。而为首的白雁青鸟赤鹦演员则表现得极为愤怒,三人合力,上前共击那些黑衣人。
啊,这是哪一出,我也有概念了。
结合原著与这几天补课来的知识,概括一下大概是这样的。
自上古起,在这三国之北,有一个种族叫夜族,原著女主楚汀兰就是这个种族的后裔,夜族人神秘美丽,瞳色多与常人不同,且善巫医之术,传说能蛊人心智,颠倒时空,因此三国之人对其既向往,又畏惧。
但随着接触多了,人们发现夜族人也没那么可怕,相反的,夜女美丽,一时三国贵族还兴起了娶夜女的风气。
然而丧钟在一场瘟疫袭击时敲响了。
这场瘟疫席卷整个大陆,十室九空,愁云惨淡,伏尸千里。
然后,人们惊奇地发现,凡是夜族人,都没有染病,或者即使染病,症状也十分轻微。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阴谋论于是爆发,认为是夜族巫女投毒,才给自己的国家带来如此横祸。
一夜之间,异色之眸从尊贵的象征被打成妖异的迹象,已经去世的第一代夜族公主被开棺鞭尸,民间怒火延烧更甚,但凡有一些夜族血统者,被烧死、钉死甚至生吞活剥的,大有人在。有郡守下令收集异色瞳珠,几天之内拿到五百多颗。
三国子民深恨夜女投毒,夜族之主则深恨亲族被这样屠戮,毫不意外地发生了战争。
这舞台上三人共击那些穿身姿曼妙的黑衣演员,所表现的想必就是这一段。
这场战争大概在上百年前,自此之后,夜族与中原就一直打打停停,中间也有过十年二十年这种短暂的和平,但就像一个装满油的罐子,不知哪天一个火星,就会重新熊熊燃烧。
这样的背景下,在二十多年前,三国联合,约定各倾国力,对夜人发动一场决战。打算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这场决战始于丙辰年,故史称丙辰战争。
我推测着,接下来的第三场戏,大概就会讲这个事情。说来奇怪,二十多年前这次大战,明明离现在更近,但我接触的资料里,反而都是寥寥数语,令人云山雾罩,难以窥探真容。
果然,我的猜测没错,舞台大幕闭合,而再开场,天顶鹅毛纷飞,似乎象征下着大雪,身着白雁大氅的领舞者带着“军队”,迤逦行过衣衫褴褛的民家。披头散发的女子向前哭拜,一步三摇,用夸张的肢体动作传达内心的悲苦。
人们的目光都被舞台上的表演吸引,我趁机用极低的声音问跪坐在我身边的凌青云:“这是在演什么?”
凌青云跪的笔直,目不斜视,几乎用口型吐出四个字:“仁君典范。”
“谁是仁君典范?”
“风家老爹……先别说话,我回去跟你讲……” 他用气音道。
于是我也专心祭祀,直到祭典结束后,凌青云才私下简略跟我描述了他所知的事件。
不幸的是,三国联合发动的这场决战,到底又打成了拉锯的烂仗,初期取得优势后,夜族进行反扑,战事陷入胶着,打的非常艰苦。
最终风家的老爹风宣仁御驾亲征,但到达前线时,遇到一个妇人。
这个妇人向他哭告,说当地战争多年,已经招不到军人了,所以标准就偷着一点点往下降,十六降到十五,十五降到十四,最后,十二岁的孩子也被抓来上战场,她的三个孩子已经全上了战场,却一个也没有回来。
当时天寒地冻,妇人却只有一件破烂絮衣,据说几日不曾进食,前日好容易讨来一把小米,听见不远处两边军士喊杀,慌张躲藏,摔了一跤,那点小米洒在地上,尽被雀鸟啄去了。
听了此番哭诉,风宣仁沉吟良久,一月后,力压朝臣中的主战派,决定与夜族议和。
夜族同时对付三家,当时也打得焦头烂额,因此夜族之主听说三家中有一家愿意议和,自然高兴,开出颇为丰厚的条件,例如归还了风家曾一度被占领的几座城池,与风家边境设立互市,约定有生之年不起刀兵。
风宣仁这一举动,当年被主战派骂了个够呛,不过倒是得了黔黎百姓的大力支持,边境之民合力铸造了一件匾额,写的是“仁君垂范”,送到了长乐京,一时传为美谈。
“这样说,风家老爹也算是个力排众议,一心为民的人了,” 我感叹道。
凌青云喝口水,道:“这个是风家戏文上的故事,大概多少难免有些自夸。不过,在那一战后,中原与夜人保持了二十多年的和平倒是真的,所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从这个角度说我也觉得还不错。。”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当初夜族跟中原联姻了数百年,即使当初在绞杀夜族的行动中,我想总有人的亲人、朋友是夜族,会想方设法把他们隐藏起来,所以这些人的后裔就流传下来,楚汀兰应该就是其中一个,从她能当上蓬莱境头牌来看,这几年中原与夜人的关系应该确实缓和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呼,这章好长的一个大背景。我有努力想写的稍微吸引人一点不要太枯燥了。
虽然追看的亲不算多,还是说一下,明天有应该会出趟门,可能停一天。
第二十一章 舌尖上的攻防
祭礼进行了三天,到第四日,祭祀结束,才开始进行第二项会程,讨论世俗的事务。
这项会程在百风厅举行,这是一处极大的场地,墙上的壁画很有意思,或绘竹影倾斜,或绘浪涌潮生,或绘禽鸟翱翔,每一样,都是世上“风”的表现,故名百风厅。
各家贵族都有被指定的区域,而我们安凌风三家,在大厅前部一张特设的弯月形金丝楠木桌前,沿着弧线落座。
我听说惯例是我们三家家主都可带配偶出席,不过风间雪正妻前年殁了,我姐又还未成婚,所以实际成双坐在这里的,只有我和凌青云一对儿。
凌青云穿一身火焰色的长袍,胸前织造鸟兽图案,脚下踩着紧腿的黑靴。
我知道这是凌氏正式的朝服,不过我心里头,总是不自觉想起那只浑身羽色橙红,偏有两条黑脚杆的大鹦鹉……
会上第一件被提出的事务,是长宁与梧州的纠纷。
我微微闭眼,这两家的破事,凌青云抽查的时候,刚好还问到过我呢。
我脑中形成一张大概的地图,在地图上找到了这两座城的位置。
如果把安凌风三家以各自王都为圆心,势力范围为半径画圆,这两座城,就在安家与风家的圆的交界处,梧州受安氏的庇佑,长宁是风氏的附庸,两城接壤,但常年不合。这不,又吵上祭狩大会了。
梧州城主是个白脸瘦子,气咻咻指责长宁人不守边界,移入梧州,开垦土地,一点点蚕食梧州领土。
长宁城主是个黑脸胖子,与对方坐在一起,倒是相映成趣,反唇相讥道:“你那边人弃了地跑了,我家子民看见地荒,去种有什么不对?多种些粮食,多养些人,难不成你看着饿殍遍野才高兴?”
“那地为什么荒,难道你心里没数?还不是你们勾结贼匪,三天两头掳掠,民不聊生,才跑的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叫我们勾结贼匪?”
“如果贼匪不是你们派来,为何一线之隔,长宁的人都没事,单抢我梧州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