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两边激动起来,风间雪伸手阻止道:“好了好了,口沫横飞,成何体统!你两家都冷静一下,既然来了祭狩大会,自有人给你们做主。”
说着,他伸出三根手指,捻起面前青玉茶盅,轻啜一口,慢慢道:“吴城主,你说贼匪是常城主勾结,可有证据?”
他这话一说出来,我眯着眼,微微咂摸了一下。
这不是仲裁,是拉偏架呀……
长宁是风家的势力范围,梧州是安家的势力范围。
我拿现代世界的事打个比方,南棒和北棒的矛盾,仅仅是南棒和北棒家的吗?那是长耳朵和长翅膀家的!
果然,我姐轻轻咳了一声,开口了。
“风兄,梧州城主不是说了,那些贼匪只抢我们梧州百姓,祸害梧州的田地,这,很不寻常吧?”
“有什么不寻常?” 风间雪笑道,“所谓‘贼偷方便’,看来长宁的防范工作做的好,自然不招盗匪。”
得了大国撑腰,长宁城主也得意起来,附和着向梧州城主讥讽道:“还是说,橘生淮南则为橘,只有去了梧州境内,他们才成了贼人呢?”
“你!” 梧州城主的白脸涨成了猪肝色,气得一时说不出话。
“吴城主,不要激动,”风间雪又招手道,“凡事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若有证据,你就拿出来。”
梧州城主盯着他看了半晌,像一只压抑着鼻孔热气的公牛。而最终,他突然爆发一样,拍在了桌上一件物事,喝道:“这些东西,就是我们在贼匪身上缴来的!”
众人看过去,是几支云鸿纹的带钩、箭簇等物。
我能感到凌青云在我身边倒吸一口气。大厅里一下也变得鸦雀无声。
梧州矛头再怎么指向长宁,都无所谓,毕竟那是一个级别的选手。
但现在掏出带着云鸿纹的东西来,那就是指着鼻子说,风家直接插手了。
这真是某卡姓大佐秀兔语说明书级别的操作,你说你在人家家,指着人家爹说偷东西,就算真偷了,能给你公道吗。
我在心里叹息,太 simple ,太 na?ve 啊。
果然,风间雪一直还算温和的脸色冷了下来,哼一声道:“吴城主,你什么意思?不至于说找几家铁匠打点东西,想构陷本王吧?”
气氛一时十分紧张,大厅里静的一根针掉在地上听得见,包括我姐都没敢再接话,因为,接了说什么?说吴城主是蓄意构陷?那显然不是,而且也不符合自家的利益;可顺着吴城主的话说风家有直接插手?那就等于跟风家撕破了脸,这些年风国强盛,如果安氏有跟风氏彻底撕破脸而不怵的底气,又怎会长年忍气吞声呢。
一片寂静中,我听见耳边“噗嗤”一声笑,抬头看去,是我那好夫君凌青云。
他一手半掩着口,笑道:“哎呀,怎么搞的这么紧张,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所谓落草为寇落草为寇,常常就是那些逃兵,占山为王,成了贼匪,那他们手中留有一些原来的装备,有什么奇怪。”
我暗自吐出一口气,这个场圆的还算急智,颇有“兔语是蓝星官方语言”风范。
众人的脸色也渐渐和缓下来,风间雪借坡下驴道:“若真是我军中有逃兵为匪,一定军法处置,严惩不贷!”
这话说得没啥问题,不管为不为匪,逃兵就已经是死罪了。
我姐亦转向梧州城主,慢声细语地道:“吴城主,凡事不可急躁,仔细调查后才好发言。”
“纠结贼匪为何而来,这并没有多大意义,” 凌青云笑眯眯说下去,“重要的,难道不是防止贼匪吗?”
“还是凌国主说的在理!” 梧州城主赶紧搭话,也把自己刚才冒进的错失掀过。
“所以,青云,你的意思……?”我姐把话头接过去。
我看着他们这一搭一唱。
凌青云看似中立的圆场,真的中立吗?
要真的中立,那安凌算是白联姻了。
“我的想法很简单,有贼匪就剿匪喽,”凌青云道,在贼匪侵袭最厉害的地方,设几处营寨哨所,派你梧州城的亲兵值守――当然了,贵国这个匪势,只怕你一家压不住,我看安国主兴许也不介意支援支援。”
话音未落,就被风间雪打断了:“青云,都说你办事一向务实。岂不闻,‘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听闻安氏连过了两个荒年,如今财政上正吃紧,如今你叫她支援梧州,只怕是为难了她。”
我心里转了一圈,把这话翻译了一遍:
凌青云提出的,是让安氏在梧州修“军事基地”,甚至有长期驻军的可能,风间雪自然要出言阻止。
然后风间雪就拿安氏现在的处境挤兑人。
一言以蔽之:安国穷。
经济不好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从地图上来讲,有这么几个客观原因:安氏领土偏北,长夜寒冬,又不利商贸,陆地上的商路要通过风氏,海上要通过凌氏。而且地缘上离北方夜族最近,总有战争阴云压在头上……
风间雪这话出来,我姐笑一笑,接过去了:
“安氏子弟向来悍不畏死。自丙辰战事那时,也留了些武器,如今还有余存。多的不敢说,出这点人支援一下梧州肯定还是没问题的。”
说着,她回头向身后的女官,不由分说道:“记着,回去就调拨一个禁卫营。”
我脑中又把这话翻译了一遍:
安氏虽然穷,但是穷横……
风间雪脸色不太好看,正想再说什么,凌青云却笑嘻嘻地插话了:“除暴安良,剿匪抚民,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今儿这事既然提到祭狩大会来说,断没有叫安家一家受累的理儿,凌氏愿资助五百万钱,并派遣工匠,帮助建造哨所营寨,为安国主分担花费,以表寸心。”
来,我再给翻译翻译。
这话貌似冠冕,实则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好心。
出了钱,出了人,那就也相当于一股势力,渗透进梧州这个跟凌氏原本压根不接壤的地区,利于掌握安风两国边境的讯息,别说风间雪,就是安玉暖,也不一定觉得怎么舒服。
而且,这一表态把风间雪也架起来了,为了除暴安良的“普世价值”,我凌氏出了钱,安氏出了力,你们怎么不得表示一下啊?
风间雪干笑了两声,道:“难得凌国主心怀苍生,我风家也愿意分劳,咱们三家公平,省得落人话柄。既然那匪帮是流窜作案,我看,我风家也出一个禁卫营,驻守在长宁,倘若匪帮入境,也好合而击之。”
我瞧瞧风间雪,他提出驻军长宁,是因为知道梧州绝对不可能让他染指的,反而长宁依附风国,对这提议很难拒绝。
全场商议一番,个个面带笑容,基本将此事定下。
可我看见,唯有两个人,表情皱得像个苦瓜,冷汗涟涟。
正是梧州与长宁的城主。
那是,你平白无故领地上多了尊大神,请来容易送走难,你也汗。
这事吧,就好比两只狗为抢一块肉打架,请三只老虎来仲裁,你觉得倒霉的会是谁?
这世上,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自古皆然。
至于在三只老虎之中,利益得失又怎样呢。
安氏还是一个输家,因为梧州本来就是它的利益范围,如今却要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接受凌氏共存,而且拿人手短,道义上还欠了凌氏一个人情。
风氏算是不输面子吧,派出一个禁卫营,等于还是把安氏顶在梧州地界,自己也加强了对长宁的实际控制。
但最占便宜的呢,似乎还是我那位“夫君”,本来梧州长宁都跟凌氏不接壤,屁事无关,这下却能名正言顺插进去一个楔子,更方便收集另外两家的信息。
我正想着,风间雪转过来,向凌青云笑道:“凌国主年轻有为,这几年凌国国力长进长足,富裕丰饶,如今拿出五百万钱援助邻邦,眼睛都不眨一下,真是可喜可贺。”
我偷眼瞥去,我姐的脸色冷然。
这是理所当然的,援助,换个词,就是施舍,拿人多少钱,相应地,就是掉了多少面子。
凌青云忙笑道:“风兄哪里话。众所周知,我家夫人就出身安氏,安国主如同我亲姐姐一般,别说我等身居高位,为民表率,就是百姓之家,兄弟姐妹之间,也该倾力相互帮衬,怎么好说‘不眨眼睛’这样的话。”
这明显是帮我姐找补回来,底下有亲近风凌两家的贵族也纷纷附和:“可不是,所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嘛。”
风间雪呵呵笑了几声,道:“五百万钱也不是小数目,青云啊,容为兄问一句,你说出这个数,是不是还不知一件事啊?”
“什么事?”凌青云满面笑容,谦恭问道。
风间雪身后转出一长身男子,蓄三绺清髯,向凌青云躬身道:“凌国主,我们高昌,今年用铁量激增,怕是不能再向凌氏出口。”
第二十二章 公共场合
纷繁杂乱的一天,可算到了晚上。
我跟凌青云回了驿馆,进了屋,凌青云扑在大床上,小腿一甩一甩的,硬是把那双紧腿的靴子甩上了天花板。
我一脸黑线,大哥,虽然我知道你一堆黑料吧,但你这也太放飞自我了。
不过也能理解,今天一天,全是攻防算计,高强度的脑力劳动,人累到一定程度,就这德性。
但我这一理解,他还有点得寸进尺了,翻过身来,躺成一个大字型,仰面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句:“艹,叫人捏住了x蛋……”
这话实在有点粗俗,我心里不由吐槽:要是当着我姐的面,你敢这样放肆?于是咳了一声表示不满。
他像是才留意到我似的,笑眯起眼,用满不在意的口气道了声:“抱歉,忘了你在这儿。”
这歉道的,比不道还伤人……
但他粗俗的比喻,我也知道说的是什么事。
在这时代,铁还是最重要的资源,从战争用的兵器,铠甲、刀剑,到民间用的工具,锅子、锄头,无一不需要用铁铸造。
然而,这片大陆铁矿分布得极不均匀,绝大部分聚集在风家领地与它的附属国,安家算是勉强自给自足,而凌家,就是彻底的贫血。
之前凌国的铁,主要从七个小国进口,这七个小国,两家算是安氏的外围势力,五家则跟风氏联系紧密。
虽然国家之间关系难免磕磕绊绊,时好时坏,但生意该做还是做,凌国需要铁,而那些小国需要钱。
但今天,在大会上,由那七个小国中最大的一家,名为高昌的,带头提出,国内用铁量激增,不能再供给出口,另外六家一致跟进,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拒绝再卖铁矿给凌氏。
这是很意外的一件事。
因为之前,这七家甚至因为竞争,互相压价,让凌氏很轻易地取得大量的生铁,武装军队,建设国都。
而如今,显然有人在后头撺掇了他们,让他们从各自竞争到一致对外。
我猜想,这个幕后高人说服他们的理由也很简单:铁器这种生活生产战争都必须的资源,凌家不可能不买,所以他们一旦联合,以退为进,便可以坐地起价,暴利翻翻。有钱大家赚,何必再过被凌氏予取予求的日子?
至于这“幕后高人”是谁,我觉得看今天大会的态势,简直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过去的几十年中,风氏在三国之中一直相对强势,想必难以坐视凌家异军突起。
那摆凌青云这么一道,能不让凌氏买到铁矿当然好,就算压制不了,让他出两倍三倍的价钱买,对一个国家来说,冲击也是很大的。
我拽把椅子,坐在床前,问:“铁矿的事?”
凌青云半阖着眼,“嗯”了一声。
他半合眼时,相貌是我觉得最好看的,少了平时那种审视的目光,也不再撑着那万古不变的笑容,尖尖的下巴竟显出几分憔悴来。
此时他仰躺在床上,冕旒都没摘,但头发散了,墨色的长发铺开在松软的暗云纹白色锦被上,冕旒暗金色的珠子凌乱地散落其间,像夜空,云朵,与暗金色的星星。
我说:“你不用太担心,我觉得能破局。”
“怎么讲?”
“买卖这东西,本质上还是博弈,他们是松散的联盟,撑一时容易,长久却难。要拖个一年半载,你不买,他们不卖,只怕他们比你还先撑不住。”
“话是这样说,”凌青云微微睁眼,苦笑道,“哪儿那么容易撑一年半载?跟你交个底儿,咱家储量连三个月都没有,到时没了原料,船厂、港口、兵甲司,只怕都得停工。”
“这就得从我姐那儿打点主意,” 我道,“其中两家好歹也是安家的小弟,安氏难道不能出面斡旋,好歹匀出些帮你?只要我姐跟你一条战线,这事就不难搞。”
凌青云听了,脸色肉眼可见地放缓,笑道:“有道理啊……”
他又试图想把身体支起来,跟我对话:“你们那个世界的小姑娘,整天学这些吗?”
我说,也不是,不过人心人性这些,自古也没多少变化,可能是你当局者迷,一时没想到罢了。
此时发生一件小插曲,他起身的同时,冕旒的一穗不巧卡在什么地方,另一端的带子就勒了喉咙,抻得他唉哟一声。
我噗嗤一乐,连忙上去帮他解绕在下巴的带子,想要除下冕旒解救他。
冕旒是叫我取下来了。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东西……真他喵的重!
这些国主别的地方健康不健康我不知道,能带这玩意儿……颈椎是一定很好……
这下轮到我大叫一声,整个人被坠得向前趴去,凌青云本来上身半支起来,都叫我一下撞回床里去了。
我趴在他身上,十分尴尬,脸上大红,连忙撑起身子,口中道歉不迭,说这纯属意外。
他先是掩着嘴,吃吃地笑,继而摆出大度的神情来:“也无妨,横竖今晚你要住这张床的。”
我圆睁双眼,什么意思?
但下一秒我明白过来。
我们在自己家,分居这件事自然不足为外人道。刚来长乐京的几天,因为祭祀需要沐浴焚香,洁身净体,所有夫妻也会被安排分房。
但到了今天,祭祀已经结束了,我和凌青云这对外界一直看好的“恩爱夫妻”,自然没有任何理由分开来住了。
我深吸一口气,问:“这算公共场合吗?”
他摊开手:“算。”
第二十三章 一千零一夜
一磨二蹭的,到底还是到了就寝的时候。我偷眼攘艘幌骆涔莸拇蟠玻心里宽慰自己道,罢了罢了,谅他对我也没什么兴趣,我就当是坐火车住卧铺,统共两平大的房间里有三个不认识的抠脚大汉,还不是一样得住。
于是我没吭声,和衣卧下,把被子裹在身上,闭眼做休眠状。
他笑笑地,也不说话,去了腰带,宽了外袍,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