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从刚才她那尴尬的半步中,我的八卦雷达似乎响了。
我的这位姐姐,与凌青云对视时,明明都很克制守礼,可是挡不住看向对方时,眼睛里那种暗暗微光。
前面说过,当初安氏姐妹对凌青云都不错,两人都欣赏他的才华与聪敏,然而安玉暖对他的好更偏于精神,两人常一同谈天说地,吟诗赏月,安可心对他的好则更偏于物质,不辞千金之躯,亲自下厨,炖煮补品,或是亲手给他绣剑的坠子,让他人前人后更有面子。
不过安凌结姻的时候,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安家不可能让嫡长女下嫁当时还风雨飘摇的凌青云,连配了安可心,都算是豪赌押宝。
只是不知凌青云心里,到底谁的分量更重些呢?
算了算了,我眨眨眼,赶紧将这些从头脑中轰出去。
横竖我也不是真的安可心,谁在乎这一堆纸片人的情史?
第五章 我的“喜欢”理论
接下来的几天,安玉暖和凌青云都常来看我。
我其实想过把所知的秘密悄悄透露给安玉暖,让她接我回国,这样就能免于受控在凌青云股掌之间。
然而,我又到底没有说出来。
客观原因,我身边总有凌青云这边的宫人侍女,我缺乏机会。但我若真豁出来打发下人,虽然惹人怀疑,也不是不可能做到,我几次欲言又止,还有一层更深的主观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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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要从真正的我――在现代,我叫安莉――的认知说起。
我父母分开后,各自有了新家庭,我被扔在六个阿姨之间,车轮子一样乱转。
我从小有一个理论:喜欢这个东西,是个比较级。
比如说,你问我喜不喜欢苹果?我喜欢的。这不是假话。可是,如果你给我苹果和橘子让我挑,我一定会选橘子,为什么?因为我更喜欢橘子。
同理可证,我爹喜欢我妈,这不是假的,只是他更喜欢他的原配。
我那六个阿姨在她们本不富裕的家庭里还给我一口饭吃,她们对我,也是有一定感情的,只是她们当然更爱自家的儿女。
大概是因为经历相似,我看这本书的时候,才会站凌青云的队而不是大多数人喜欢的主角风间月。
说不定这还是我穿到这里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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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玉暖“帮”我追忆过安国的情况和我俩小时的姐妹趣事后,我曾顺着话故作撒娇地道,病成这样,想回国休养,也多陪陪姐姐。
她却用一根修长玉指点在我唇上,柔声道:“可心,你也长大了,凡事要多想想。这次事情闹得很大,有些不肖的已经传言凌国苛待了你,此时你再回国养病,虽然姐姐知道你是想姐姐了,可外头人言可畏,只怕让世人以为安凌两家关系生变。如今风家……”
我打断了她:“姐姐,我明白了,不用说了……”
姐姐是爱我的,可是,跟国家利益比起来呢?
我素来是个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人,不会故意往天平的一端上跳。
从小到大,我在天平上,没赢过一次。
所以我把想说的话缩回去了,我怕……怕安玉暖知道凌青云有可能杀我,一时冲击,导致两国龃龉,但我其实更怕――她即使知道了凌青云有可能杀我,也没有站在我的一边,默默收声,让我当一个牺牲品。
我没有赌,这种爆炸性的消息,说出来是回不去的。
这世道,还是靠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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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玉暖走后,我躺在床上,努力回忆原著情节,就算不能帮我回到现代,好歹也能当个攻略使。
但我沮丧地发现,第一,我当时没有十分认真地看这本小说,看盗文也就罢了,还跳了不少章节,好多情节是小王讲给我听的,我听了大概剧情就没看原文了。
第二,因为我的到来,这个世界发生了变化!比如原著我是挂了的,然后因为刺穿我的是风间月的长剑,他也被凌青云顺水推舟地嫁祸,换句话说,就是常见的反派陷害主角的套路,当初读到这一段,小王还十分共情,牙根恨的痒痒的跟我转述。
可现在我没死,风间月也没被栽赃,那接下来的情节是什么,我可不就两眼一抹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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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发着愁,听见帘子响,侍女在外头齐齐行礼,喊了一声“国主”。
我听见这一声,喉头就开始发苦。
为了装好失忆,我跟对面的男人这几天一直在斗智斗勇。倒有点传说中真实婚姻的feeling了。
结果是我惨败。
本来我的想法简单粗暴,我就是张口一句,不知道,不记得,想不起来了,实在不行再扶个额装可怜,嚷嚷着头都快炸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明面上他是没把我怎么样,每次都莞尔一笑:“没关系,慢慢想。”
但是,他手上的药,是越来越难喝了,每次都把我灌成表情包。
我在脑中深切的脑补,是不是每次他看四下无人,就开始疯狂地往药锅里丢黄连加大蒜,榴莲配韭菜……
凌青云进门,温柔问:“想起来什么了吗?”
我摇摇头。
他蹙起了好看的眉头,似乎忧心忡忡地道:“还是不见好吗?看样子,明天又得换个方子了……”
我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呐喊道:
凌青云,你敢给我药里再加臭豆腐,我就跟你丫同归于尽!
当然,求生欲还是控制了我把这句喊出声来,而是抓住了他的手腕,软语道:“其实,这些天你不在时,侍女们也跟我说了许多我嫁过来以后的事,我想,以前的事情,真想不起来就算了,以后的日子还是可以好好过下去的。”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你用不着弄死我;以后的事,智力障碍不会影响我们的生活,你不要再给我喝药了……
“好呀,可心,”他笑着,“我也觉得这药不好用呢,喝了这么多,也没把我想起来。”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着,配上那张俊俏面孔,甚至带点撩拨。
我愣了愣,也不知他说的真的假的。
他又笑着把药递到我面前,用哄小孩的语气道:“可心乖,这是最后一碗了,我保证。”
我刚刚放松一点的神经顷刻又绷紧了,警铃大作。
我现在是薛定谔的状态,虽然自觉装失忆装的挺像,但仍有一两分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完全相信;前几天的药虽然我也喝过,但那几次他都是跟我姐一起过来,今天却是一个人,万一他在药里放点东西……?
然而此情此景,我没办法当面拒绝,便就着他递来的汤匙,微微含了半口入口。
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把那点药汁全喷了出去。
我看到凌青云看我喷了药时,眼珠轮转了一下。
我们在四目相接的半秒里,无声地微微过了次招。我在猜,他是不是猜到了我的担心?
于是他坐下来,还是笑吟吟地,重新用汤匙舀起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自己轻轻尝了半口,道:“不烫了,这次可心试着喝些好不好?”
我看着他的动作,突然就愣了。
六个阿姨里,小姨待我最好,我生病时,她会买跟她儿子生病时一样的药。
可我还是注意到,她喂药给我表弟时,都会先放在嘴边吹吹,然后尝尝是不是烫嘴。
我这个人啊,人生要是不老是注意到这些无聊的小事,一定会幸福很多的。
我一个看过原著的人,当然知道,此时当着一堆下人的面,千种温柔,都可能是伪装的。
可我还是没办法抗拒。
脖子一梗,我把那碗药都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把之前的背景介绍打散,放到了前面五章里,大家帮忙看看是不是通顺
第六章 他真信了?
凌青云说话算话,真的没再给我送药,而我喝了那碗药后,除了有点口臭也没啥不良反应。
但我内心还是更焦虑了。
我不是真的安可心,在这里一直冒充一个我不是的人,对我“夫君”不公平,对我“姐姐”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
嗯,最关键的是,对我不公平。
再说,安玉暖也不能在这住一辈子啊,等她一走,我是不是又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这会儿原著剧情也不好使了,我无从下手,思前想后,我觉得,是不是找个机会细软跑比较好?这年头又没有监控,如果我能带点钱财跑到民间,至少能优哉游哉过小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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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好几天探查地形,研究天气,终于等来了一个合适的夜晚。
万籁俱寂,夜色深沉。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支开幺鸡和五筒,在首饰里捡了几件自认为值钱又不占地方的,包成一包塞进腰带。虽然晚上宫门都会落锁,但有一条水系可以通向宫外,我自小水性不错,想来泅渡出去未尝不可。
我下了水,现在是夏日,水温舒适,大片的藕花在我身后退去,按白天的记忆,再过一道桥,就能看见前方的排水门,那扇门打开是够一个人钻出去的。
我游到那座桥下时,抬头换了口气,打算确认一下我是不是在正确的方向。
然后,结果,我就在桥上看见了一个人……
凌青云笑眯眯的,扶着桥栏,映着月光,一张脸显得越发的好看。
可我瞧见他,只觉得晴天霹雳。
他身边没有跟人,手里拿着一根长竿子。
我咬牙切齿,在心里骂了自己一万次……麻蛋啊,怎么这么蠢啊。
鱼缸里养鱼,不用加盖子。瑶姬梧桐被我打发开的下一秒,只怕他就已经收到风了。
现在的我何止自投罗网,简直是自投空气炸锅,我人已经在水里,他甚至不用诓不用骗不用推不用做任何多余的手脚,用手里那根竿子轻轻一点,把我按下去就完事了。
我们就那么对视了一秒,隔着笑脸,我压根看不透他。
然后他就把竿子伸下来了。
我正倒吸一口凉气,想要躲开的时候,上头传来一句:“可心,怎么会掉在水里?快上来!”
他的情辞恳切,语气焦急,当真像一个极度担心爱妻的好丈夫。而那根竹竿,也没有按到我头上,而是伸在了我手边。
我一度有点懵。
然后他又说了一句:“可心,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呀!先前南越国进贡了几条鳄鱼,我们都放在这池子里了,你忘了吗?”
我:“……”
于是我立刻像穿天猴一样顺着竿爬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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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与桥面平齐的高度,他伸手一顺,把我抱到实地上,上来给我擦脸上的水,关切地问:“可心,怎么回事,怎么掉水里了?瑶姬梧桐呢?”
我表情还十分僵硬,这给我整不会了。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树影重重,四下无人,刚才他要下手杀我,是最神不知鬼不觉的。
那他现在在演哪一出呢?
可想到这里,我心下又突然一宽,有柳暗花明之感。
有最好的机会,却没有动手,那是不是就说明,他真信了?!真的相信“安可心”失忆,对他再不构成威胁了?
一瞬间我对自己在大学话剧社培养的演技有了爆棚的信心。
我猜测着凌青云的心路历程。
看原作的时候,我就隐隐感到,他跟我某种意义上是同类,我们自私冷漠,善于伪装,但我们不疯也不蠢,甚至可以说是颇为理性的人。做什么事之前,总会掂量掂量是弊大于利,还是利大于弊。
所以当我们认为局面在掌控中的时候,一般就不会轻举妄动,节外生枝。
换我在他的位置,如果至少八成相信了安可心的失忆的情况下,那我也不会动安可心的,毕竟续弦麻烦,还不见得能再找到这么强力的联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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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想着,我心里安定了不少,既然演技有效,那就接着演吧。
于是我忙道:“不,不关瑶姬梧桐的事……我,你也知道,我生性好静,一个人独处,竟然突然想起了一点点小时的事,想的入神……不小心,不小心就落水了……”
“是吗,你想起什么?”他问。
“我看着这荷花开得好,是不是好像跟你,姐姐,还有风间月一起……做什么来着……,”我顺嘴胡诌,既然原著说过,他们几个小时曾经聚在一起,我这模糊其词,也未为不可,只是最后我又马上补了一句,“可都是久远印象,近世的事,一丁点也想不起来……”
没想到,我这一句还瞎猫碰上死耗子,凌青云双手一拍,语气兴奋:“是啊,咱们几个小时,常划船一起去看荷花,摘莲子吃呢!”
他又道:“哎呀,早怎么没想到,让你多接触接触以前的场景,可不有助你找回记忆吗?”
我心里微微叫苦,这是话赶话又把自己说进坑了,我的“记忆”可是万万恢复不得的,不过表面上,也只好跟着假兴奋道:“是呀,国主!”
他微微皱眉道:“夫妻私下里哪里有喊得这样生分,你不是一直喊我‘沐云’吗?”
“呃呃……”我赶紧低头,绞着衣带道,“我这不是都忘了嘛。”
他伸手搭了我的肩膀,说实话我当时心里是一惊的,生怕他做出更“夫妻”的举动来,但还好,他只是捏了捏我的衣裳,夏天衣裳穿的单,这几句话时间,竟然干的差不多了,就算有点湿气,也不至于冷。
然后他就拽着我,在园子里逛起来。
他此时穿的常服,没有腰带以及办公时才穿那件外袍。气势威严便比前几日见时减了几分,乍看上去,我甚至想到了现代刚毕业的大学生,斯斯文文,清清爽爽的。
另外,我又注意到了他的眼睛。前几天白天的时候我认真地看过,特别正常,汉人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黑色。可是到了夜晚,就会多多少少,不经意地浮出一点暗金。
但我没问他为什么,他的出身本来就是个敏感的事,我怕瞎问踩雷,还是让他主导对话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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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温柔的话痨,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不时给我介绍我们曾路过哪个湖边,坐在过哪块石头上,说了些什么话――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都是些喝茶吃饭的琐碎。
哦,容我纠正一下,不是“我们”,而是他跟原版安可心。
我听他津津有味地说着那些小事,觉得迷乱非常,我看书的时候,都说他最会做表面功夫,人前对安可心极好,才骗的了大家那么多年。
但他现在说的,都是些狗屁倒灶的小事,很多应该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可他仍然记得这样清楚,那么到底是出于表演需要,还是真的对安可心有过难以忘怀的感情?
此时我私心偏向后者。
可若有过这般的真情实意,原著的结局却那般萧索,格外令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