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么,想跑?做梦!他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为此,各大出口必须有专人守着,舞台附近的人手再怎么不够,金端成也不能轻易叫自己人过来。看样子,这帮人今天就是想跟他作对到底了,行啊,让他来想一想,该如何变本加厉地惩罚那个倔驴一样的女人?
还嫌不够乱似的,远处又传来了警铃声。警铃声持续不停,简直就是来给斗殴者助兴的,扰得人脑仁刺痛。循着那声响,酒保带着最后几个尽力维持秩序的人前去查看情况,混战便更加顾不上了。
辱骂声、闷哼声、酒瓶破碎声、板凳摔打声此起彼伏、愈演愈烈,倏忽间,从中钻出了一道几不可闻的女声――
“咦,水箱里的针筒是谁的?”
不,这声音根本就是从地底冒出来的!
金端成的火“腾”一下就起来了:个斑马的说了多少遍,教骡子教马都教会了,别在公共场合拿出来现、别在公共场合拿出来现,一天不装逼会死?!气急败坏地,他蹲下身来仔细查看,可水箱底部的金属物反射着灯光,再从水下折射到玻璃板外,实在晃眼睛,什么都看不清白,他暗骂一声,顺着梯子爬到水箱顶端查看。
这是专业的魔术水箱,顶部是可活动的,若有人从旁控制,随时都能抽掉表演者脚下的地板,打的就是一个出人意料,尖叫落水的比基尼美女谁不爱看?要不是闹这一出,明昶已经从这儿下去了!针筒在哪呢?压根就找不到!刚才是哪个瞎子在说话,净会添乱!警铃怎么还在响?!去你妈的迟早关了这地方!!
这回,怒火攻心的金端成站得比刚才更高,自觉立于群山之巅,刚要指着台下开骂,忽而,脚底一空,整个人直直掉进了水箱中。
专业的魔术水箱让他们动了点手脚,除非有知情人从旁操控,否则,顶部的盖子一合上就再也打不开了,就算表演者能解开手上的镣铐,她也无法控制顶端的逃生门呀!在绝望中榨干她最后一口气,才是所谓“水箱魔术”的压轴看点,这也是金端成要求关监控的原因。
谁能想到这个愉快的主意到头来坑害了自己?慌张中,节目策划人连呛几口水,堪堪闭住气,扑腾着两条腿浮上去,死命敲打着严丝合缝的箱顶。
能敲开才有鬼了。来不及思考这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金端成感到肺里的空气逐渐耗尽,放弃了顶端出口,沉到下面大力拍打玻璃板,试图引起旁人注意。
水箱灯光不受场地控制,这里是live区域唯一的光源,即便如此,忙于用拳头找出“到底哪个混账泼老子一身酒”的人们无暇看向这边。金端成的脸鼓得像个蛤蟆,无助的气泡一串串溢出嘴边,在水中,警铃声逐渐变得虚无缥缈,一如鬼差催命的铃音。
他艰难地张大双眼,只恨目光不能烧穿这防弹玻璃板。透过这道无法攻破的屏障,忽而,有个人和他对上了视线。
此后,玻璃板便化身为一块屏幕,被木马入侵、群魔乱舞的背景似是在庆祝千年虫的凯旋,而眼前人却像个静态图标,一动不动地藏身于桌面上;如果不和她对视,根本就注意不到她从一开始就站在这块屏幕之外。
来自水箱底部,幽幽的蓝光映照着这张脸,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见过。是了,这不过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少女,和所有不重要的路人甲一样,存在感稀薄、长着一张叫人记不住的脸、穿着打扮和行为举止无一不展示着高度的服从性、换个发型就失了辨识度、丢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到了――从出生到死亡,她们合该如此;与其说这是个“人”,倒不如说她是一股气味、一段白噪音、绿化带上的一截灌木、麦格芬帧里的一堆建材;主人公回忆着有她存在的画面时,通常会这么抱怨:“背景故事也值得我去记?又不考。”
就是这样一个人,此刻正静静地伫立在玻璃板外,平视着绝望的求救者,下巴抬起的角度相当不识好歹。她把双手背在身后,没有任何伸出援手的打算;向来隐没在空气中的外轮廓,忽而用荧光笔提了出来――比那更可怖的,是她眼中的无所谓,无所谓得像是一个没有修饰语的判断句,俨然一副生杀大权尽在掌握的样子,与锁链反射出的光影重叠在一起,鬼影幢幢、摄魄钩魂,恍若来自地狱的白无常。
***
金端成看起来很害怕。
说起来,银霁最该感谢的就是他本人。计划中的那些漏洞,基本可以用他先前留下的漏洞完美解释,在侦破难度较高的案件中,凶手和受害人总能在不同时空中打出配合。巧合是不受现实欢迎的,突破口则永远来自不合,真是奇妙啊。
你说他究竟在害怕什么呢?是平庸之恶,还是匹夫之怒?钱钟书说过,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就像饭里的砂砾,或者出骨鱼片里未净的刺,总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如果放在金端成身上,就是不期待的濒死体验。
不,别把他想得这么高级,他只是单纯地怕死而已。
银霁静静看着水下那张扭曲的整容脸,心里的吐槽声非常小市民:“噢哟噢哟,鼻子里的假体都要扎破鼻腔飞出来喽。”
而后才是官方一些、正经一些的宣判:“你的死期到了,金端成!如果你不死,我的朋友迟早要被你搞死;搞死了我的朋友,下一个就轮到我啦,你说咱们能不盼着你死吗?水箱是你出资搬来的,再难受我也没办法哇,不然我盼你点别的,比如,你是用钠做成的?”
等等,怎么还是小市民的声音啊?也不知道她在兴奋什么,每个元音都发出了一种下巴要脱臼的气势,犯罪的美感全都被破坏了。
罢了,大过年的,来都来了,银霁允许心里这位小市民继续上蹿下跳,她只用坚守表面的平静,用平静震慑住正在死亡的金端成就好――
“越挣扎越无力,越无力越恐惧,对吧对吧?嘻嘻,你应得的!对你来说,这才是最有仪式感的死法呀,钠的死法排场太大了,你不配,你就该溺死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哦哦哦,你可能不知道吧!溺死之前,人是不会挣扎的,他只会安安静静地把脸露出来,剩下的身体慢慢地、慢慢地在水下死掉,看在旁人眼里,就是‘你看这人浮在水上多开心啊’,根本不知道这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尸体可是一句话都不能为自己伸冤呢!”
明知道对方不可能读心,银霁还是腾出一只手敲敲玻璃板,提醒他小市民接下来要讲到重点啦:“这个仪式感还有什么妙处呢?你会站着死掉。有一回啊,考古队在黄河的河床上发现了一大――堆明清时期的尸体,尸体全都蜡化了,都还直挺挺在水底站着呢!我觉得他们不是溺死的,否则,尸体会呈现巨人观,晒晒太阳就皮革化了,内脏腐败产生的气体让尸体爆裂开来,蛆虫满地爬,整个人生机勃勃的,怎么会蜡化呢?多半是黄河改道冲开了附近的墓葬群,天公作美,他们这才得以出来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不好意思,我忘了在水下不能呼吸,看你现在这副倒霉样我又想起来了,谢谢。说回正题,像你这种即将溺死在狭窄空间的人,如果没人打捞,估计也是站着死的。你们这种人啊,我都不稀得说,百样鱼翅海参养一样人,全都是同一套系统,展示权力的手段永远只有剥夺别人的自由,没点新意。你要钱多烧得慌,给A市修条十号线不好吗!算了算了,任何人都平等地享有自由,这点我不否认哈,只是我认为,你的自由应该开始在死后。
“不管怎么说,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面对面地交谈。
“可惜你永远也收听不到我的频段,当我没说咯。”
眼看着金端成双目失去焦点,银霁朝他动动嘴唇:“再见了,自由的灵魂。”
第173章 双药女巫
○○○
live区,灯光调至最高亮度,工作人员正在清理残局,几个保安模样的人坐在空荡荡的观众席中吸烟。
元皓ㄌ嶙帕闶匙了两圈,才在东侧的楼梯底下找到了银霁。她坐在一个倒扣的啤酒箱上,外衣前襟和裤腿都湿漉漉的,身边堆放着装有奶茶的纸袋,戳开了自己那杯一边抱着吸,一边和地板上的反光互相瞪视。
事实上,当砂糖橘色法拉利顺利驶出停车场时,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好压下心里的忐忑,处理好银霁交代过的事,才急匆匆地往回赶。
奇怪的是,一看到她本人,明明很多事都还没搞清楚,忐忑竟是荡然无存了。之前,银霁总爱念叨什么“回看犯罪现场会让凶手感到安心,比如说……”,元皓ㄋ尖庾牛他会受到这种情绪感染,正是因为凶手就坐在犯罪现场里。
于是,他把银霁当成一个不太懂得地球话的外星人,他自己则是专门研究外星行为学的地球外交官,把零食放进奶茶堆中,蹲下身,捕获到她的眼睛,把满腹狐疑拆解成一个个五分小题,逐条问道:
“刚才我看到一群消防员抬了个人走,什么情况?我走之后,这里起火了吗?”
“没起火。”银霁吐掉吸管,机械地回答,“但是火警铃响了。”
“火警铃为什么响了?”
“因为消防安全锤被我拿走了。”
“你拿走消防安全锤干什么?”
“今天高中生过年。”
“你要砸金蛋?”
“我要砸开水箱。”
“为什么要砸开水箱?”
“因为水箱里面关了个人。”
“不能打开逃生出口吗?”
“操作台太复杂了,我只知道怎么开第一遍。”
“你是在救他?”
“我想让他知道生命掌握在别人手里是什么感受――水箱是透明的,我可以亲眼看到他当时当刻的表情。”
“这就是今天的仪式感?”
“这是其一。”
“其二是抡锤子砸玻璃的视觉效果更加震撼?”
“差不多吧。”
“砸得动吗?”
“胳膊好酸啊。”
“我就说你缺乏锻炼吧。时间又是怎么控制的?”
“吉尼斯世界纪录折一半。”
“你还怪严格的。”
“不,我很宽松,考虑到受害人呛了水,又给他打了个七折。”
“既然想让他体验濒死,为什么又要亲自去救他?”
“我不能被票出去。”
“话题来到了狼人杀?”
“嗯。”
“你是猎人?”
“我是女巫。”
“赶我走是为了防止我悍跳预言家查杀你?”
“查杀我不怕,金水我也不要,我只是觉得,你留在这里会影响我的判断。”
“你觉得我又会干涉你?”
“不管你干涉不干涉,只要你站在旁边,我的判断就不是完全出自独立思考。”
“那么你独立思考之下的判断是?”
“我觉得世界就是一场巨大的过家家。”银霁抬头,看向她现在的天花板,也就是旋转楼梯的底部,“排除经济、政治、文化、锐角等因素,组成我的细胞――红细胞、白细胞、神经细胞、结缔组织细胞……每一颗,有核无核、减数分裂或是有丝分裂……就连细胞液里的氢原子,都比金端成整个人要高贵得多。”
元皓ǜ械叫牢俊5弥地心说被推翻的布鲁诺、得知《星月夜》广受欢迎的梵高能与此刻的他产生共鸣:“是吧是吧,岂止是金端成!你早该有这种觉悟。”
“因而,身在神职阵营,我才不要因为在黑夜里毒死了狼人而被平民公投流放。”
“这次你没有想好怎么逃走?”
“想好了,并且我可以做到。可是我不能。”
银霁从斑斑驳驳的“天花板”上收回视线,再次和他对视:“你有想过七年之后会怎么样吗?”
元皓挠挠下巴:“我么?会失去童男之身。”
“说正经的。”
“我也不知道啊,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七年后怎么和你续约。”
“因为我被驯化成功了?”
“开玩笑,谁敢驯化你!你做出了这种判断,我知道的,完全是出于一己之私,就像逮只苍蝇撕掉它的翅膀、再放片苹果变成它的救命恩人,根本目的是确认自己有反击的实力、顺便满足一些小癖好,跟从前一模一样。”
看到对方逐渐混沌的眼神,元皓ǘ了定神,进一步强化理念道:“没人规定完美犯罪必须死人。”
银霁点点头:“这事还没完。”
“……不是,你还有什么计划?”
“没有了。到了医院,他要做全身检查,血一抽……能不能进去陪他兄弟,五五开吧,他姓金,可他是个连卡位置都干不好的弃子。”
既然如此,现在可以向她递出纸巾了。
“水可真冷啊,混账东西!”银霁拈着半干不干的碎刘海,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发牢骚。
接下来轮到元皓汇报工作:“车上的水我也擦干净了。VIP停车位不会被占,汪弛没有洁癖,也不会闲得去查门卫记录,只要不计较汽油都去哪了……应该不会发现什么吧。”
银霁摇摇头,看不出是在否认哪句话。
“我先上去一趟归还‘东西’。”元皓ù拥厣虾敛环蚜Φ亓嗥鹚有纸袋塑料袋,“你下楼帮大家拿奶茶的时候,不幸被打群架的人波及,现在浑身都是水,没法再参加今天的活动了。你是客人,我是东道主,所以,我负责送你回去。”
“可以……等一下,先别走,再跟我聊两句。”
她是在害怕?
元皓ㄎ⑿Φ溃骸拔腋嫠呙鹘懔恕!
“什么?”
“咱俩的奸情啊。”
银霁这才给出点地球人该有的反应:“她……她能保密吗你就说?”
“没想那么多,我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让她高兴起来。”元皓ㄋ始纾“不过,她听了这个确实很高兴,洗好了澡,在家接着看《午夜凶铃》。”
“一个人看不害怕啊?”
“她现在觉得没有什么比人更可怕。”
***
计程车上,在乘客的要求下,司机开足了空调。
“韩笑急死了,一直找你不到,又听说你被泼了水。”元皓ú恢从哪又顺来一罐热饮递给银霁:“我把辰辰托付给她,她才勉强没有跟我一起下来。”
银霁愧疚道:“打扰你们的兴致了……”
“说什么呢你!金惠媛看乐子看得正开心,她还以为我是想跟你一起溜号,才故意撒这种谎的。”元皓ㄇ嵝σ簧,“歪打正着。”
“她……她对她堂哥被消防员抬进医院的遭遇有什么看法?”
“不理解并嘲笑、很高兴再也没人打扰她打牌了。”
“这都能闭环?”
“对不起,是我低估你了,哪有什么漏洞,根本就是滴水不漏。”
“运气好罢了。”
银霁还想说什么,元皓捏捏她的手,看一眼司机,拿出了手机。
微信上,银霁首先收到一张截图,是金惠媛和元皓ǖ牧奶旒锹肌
“你们谈个恋爱和地下党有啥差别,也太难了!”她在用文字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