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孩子他哥还在发懵,声带却比脑子先受到遥控:“是的,他就是这样。小孩子嘛,让让他。”
元皓辰还小,尚不能理解那些脏字的含义,只觉得从未听过这么难听的话,她怎么敢的呀!可邹春婷不是个傻子,听完儿子支离破碎的告状,皱眉看向眼前的一桌人:“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银霁回到座位,坦然地一摊手:“对不起啊,我家穷,没教养,多有得罪啦。”
默许了这场暴行的乔小龙这才出声帮腔:“说什么呢,没教养的又不是你。”
小梅姑姑打着哈哈,表面是在外交,实际上也是帮自己人说话:“真不好意思啊,我们家会好好教育孩子的,不该说的话,绝不会当着她的面说。”
今天是女儿成年前的最后一个农历生日,离“长大”还差临门一脚,银杰鹰作鸵鸟状,替元皓ü岢故巢谎郧薏挥锞神。
等多余的元家人离开了,元皓ㄕ怔地坐下来,拈起一片生菜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咽下、再咬一口、再咽下……看来,银家人通力合作的战斗精神狠狠骇住了他,不过这回,再也没人对他表示不欢迎了。
就连乔小龙也暂时放下了和女儿的矛盾,为别人家的孩子提出友情建议:“以后少听你阿姨说话,大学毕业后就自己出来住吧,我早看她不像好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
元皓ㄖ皇5阃贰
妈妈总算肯在嘴上拨乱反正了,银霁暗自痛快,马不停蹄地开始思考自己被元皓辰惧怕的真正原因――
“该不会……你弟觉得白眼狼会吃人?他真的好单纯呀。”
“咔嚓”一声,元皓ㄗ炖锏陌虢厣菜掉在了桌上。
***
晚饭结束,各回各家,即便有些局部撕破脸的突发事件,把偶遇当做好彩头的大人们还要在大厅里互相寒暄一阵,两个高中生融不进去,穿好外衣,在门口哈着白气闲聊。
“你们家……确实挺复杂。”再怎么样也复杂不过元皓ǖ纳袂椋“你跟乔阿姨最近一直这样吵架吗?”
“她不肯低头,我也不肯低头。没事,我早有心理准备,习惯就好。”
“说实话,一开始我还有点担心,后来看到你们一致对外,我就放心了。”
这个“外”对的可不是别人家啊……银霁无奈笑笑:“这回你知道我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了吧?”
元皓ㄌ玖丝谄:“是啊,怪不得你心理健康呢。”
“……你管这叫心理健康?稍等,我们对‘心理健康’的理解是不是完全相反?”银霁都要怀疑他是在阴阳怪气了,不禁做出归因,“你是在说气话吗?因为我给你弟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阴影?讲讲道理,是他惹我在先!”
说来也怪,他好像根本不关心弟弟听到了什么,焦点始终放在银霁身上:“我是说真的。就算你行为有点过激,你的家人都会站在身后支持你,我最羡慕的就是这一点。”
“啊?这不就是在纵容我吗?说句扎心的,因为我是个小孩,别人不会责怪我,有时候我也只是成年人的打手罢了。”
“不对,你和余弦那种被动打手有本质区别。你仔细想想他们的底层逻辑――就是因为相信你有分寸,才会放心让你上。”
银霁深感当局者迷:“相信?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我连出门时间都要受控制……”
元皓ǔけ垡簧欤替她扣上兜帽:“你的爸爸妈妈,还有你姑姑,都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孩,对吧?”
“……这倒是。”可他又怎么知道的?
“你就当是玄学吧。”
“又开始了。再怎么说,这种行为也是在助长我的不良习性,其实从最开始,我妈就不应该给我买那个挎包。”
“不对不对,你搞错了,她们并不是在盲目溺爱你,就是因为看出你是块好材料,才选择了现在的雕琢方式。”元皓ㄕ抖そ靥道,甚至拿自己当例子,“就比如说,每次我批评你的时候,你脸上总是很不服气,试图用歪理打败我,自己下去想一想,行动上又在改正,那个样子真的挺乖的,说明你脑子灵光、一教就会,用不着跟那些普通材料一样反复打磨。”
“我那是择其善者而从之……”银霁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不是,什么时候你也站在饲养员的立场上了?”
“因为我是班长。”元皓ê俸僖恍Γ骸岸且我比你大两个月,子曰,长幼有序,则事业捷成而有所休。”
“那是荀子说的吧?”
“荀子也是子啊!”
“‘子’单用的时候专指孔子,这才放假几天,你就把语文还给老师了?”
“……我不管,反正我是你的长辈!”儒学混沌现象发生在了元皓ㄉ砩稀
银霁则不怀好意地心想,如果用狗的寿命来计量,他的确是个长辈。
“别打岔,第三,很明显的一点是――我的人格比你正常。”
“哦?那你还羡慕我心理健康?”这不是前后矛盾嘛!
“人格是人格,心理是心理,正常也不等同于健康,完全两码事。”
“这都什么跟什么……好难懂啊班长,做个注释吧!”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
留完作业,像是为了彰显他日理万机似的,元皓ǖ氖只紧跟着响了一声。作为班长秘书,银霁很熟悉这是专为班级群消息设置的特别提示音。
今晚,它特别提示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啊,学校发了通知,高一分科考试时间拟定在开学后的第三个周六。”
第178章 出卖
“这么着急?”即便是银霁,心头也漫过一阵紧张。
元皓ǖ慕孤窃蚋为显而易见:“你、你选物化生对吧?”
这是他一直不敢面对的问题,为了逃避它,刻意日常化着时间的流逝,直到时间给了当头一棒。于是,除了恐惧,并非回避型依恋的人还共病了更深远的悲伤:“(1)班都在顶楼,好远。”
再这样下去,长江大桥明天早上一定会被哭倒,银霁煞有介事地一清嗓子:“无需多虑!我们会分到一个班的。”
元皓ㄖ坏笔蔷渥咝问降陌参浚兀自念叨着:“如果选化学的不多,小科有可能在一个教室上……但你们火箭班跟我们普通班不是一套系统……分班考试能决定很多东西……”
“你正常发挥就行。”银霁笃定地重复了一遍,“我们绝对会分到一个班。”
元皓ㄕ獠耪视她:“什么意思?”
银霁莞尔一笑:“我有一个当领导的朋友叫敖鹭知。”
话都说到这里了,悲伤男高眼中消散的光彩重新汇成了一条河。
“你、你什么时候……?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害我胆战心惊这么久,还以为这就是结束了……”
“平常心,不用太惊喜。”被他这么盯着,银霁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走后门,千万不要到处说哈,有损我心理健康的形象。”
元皓没高兴多久,蹙眉一想:“不对啊,你不回火箭班了?”
“你说呢?难道我要再装一次病吗?”一提到这三个字银霁就面露厌恶之色,“哦对了,你也收着点,千万别不小心考进去了,不然可就真是欧亨利式结尾了。”
“那个啊,就算我不收着,也……”
“是的,我相信你。”
“你?!”
找不到生气的立场,人格正常的元皓ㄔ俅伪槐伤笼罩:“(18)班这就要无了啊……”
像是要成全他的遗愿似地,下一秒,罗老师在班级群里发来了新通知:大家寒假都没出A市吧?挺好,开学就要紧锣密鼓地准备考试啦,不如咱们提前把毕业照给拍了吧!地点在森林公园,时间你们自己商量,我就提个小建议:最好在春节前,那时候都没吃胖。
泪花在老班长的眼眶里转了转,然而保持队形的赛博欢呼声没有留住他,他抽着鼻子对银霁说:“为什么我们俩从来都没合过影?真的,就没在一张照片里出现过,幼儿园时也没有……”
原因很简单,两个人都不爱拍照。
银霁也摸出手机:“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
元皓ㄓ械愕P牡鼗赝房纯矗骸耙换嵛野炙们就出来了。”
“那我们不要贴太紧。”
咔嚓。
二位嘉宾正襟危坐的倩影传上了云端。
“裁一裁能直接贴在准考证上。”收回架在花坛上的手机,元皓ㄒ藕兜厮怠
银霁还在忙着p图:“为什么你开了美颜反倒不好看了?”
出图效果显然不是他在意的:“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拍那种正儿八经的情侣照啊?”
“什么叫正儿八经的情侣照?”银霁头也不抬,“两个人都脱光吗?”
元皓就像咬到舌头似地发出“嘶――”的一声:“不要啊那是犯法的!”
“你这种人居然也会在意法律?”
“什么意思,我哪种人啊?”
“一个亲眼目睹巫婆对家人大放狗话之后,竟还在高高兴兴跟她合影的人。”
元皓肩膀一沉,坐回石墩子上,小推她一把:“我说,你怎么还在反省啊!”
银霁的手机差点飞出去:“哎哎小心点――这算反省吗?”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打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阿姨和我弟,就算他们从没惹过你,对吧?今天他们主动找上门来,真是正中你下怀,让你好生出了口恶气,不是吗?”
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心虚之余,银霁也感到奇怪:他怎么突然像是说起和自己无关的陌生人?
“你的直觉向来都很准。”元皓ò咽址旁谒肩膀上,就像放在门口的指纹识别器上,“与其说是直觉,不如说是身体里的危险信号接收功能还没完全退化,身体比脑袋先一步做出反应,完了才开始组织语言盘逻辑,事实上语言也不能完全还原你的思维过程。”
银霁可算看出来了,他选边站发自真心。
“你不好奇为什么吗?”
“这还用问?还不都是因为我妈!”
“啊哈哈……”银霁隔着羽绒服的涤纶兜帽“咯吱咯吱”地挠头。
“再说详细些,你觉得我爸把她忘了,很替她不甘心。”
“没有啊,你爸不是好酒好菜去扫墓吗还……”
“那都是做给活人看的,换句话说,都是做给我看的,你很清楚这一点。”
元皓ㄑ劾锷料殖龊人的清醒。想起他提到姥姥的口吻,银霁还以为他重视亲情、抓大放小,现在看来,这么灵光一个大活人,表面功夫根本糊弄不了他。
一替他难过,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左手果然已经放在他的手背上了:“你爸也是觉得亏欠了你才会这么做。”
“我才不需要。”
“以后啊,这种话就不要憋在心里了,多来找我倾诉一下吧。”
“这个我需要。”银霁的左手一暖,变成了汉堡夹心。
私人感情作祟,裁判也顾不得肃清黑哨,倾情为顶上的面包提供了通关策略:“我妈不喜欢你,不是你的问题,是因为她把每个夺走我注意力的人都当成狐狸精。”
然后她就见到了久违的插座脸:“意思是……你是纣王啊?”
“不是纣王也算个皇太子了。她这种思维确实不太宜人,我怕你害怕,所以就没说。”
“你怕我害怕,那还是你在害怕。”今日的元式神逻辑姗姗来迟,“你先不要怕,我觉得乔阿姨还是很讲道理的。”
“我当然不怕了,你能摆正心态就好。”
元皓ㄗ隽烁錾詈粑:“谢谢,现在我觉得心理健康了很多。”
难得走到互相出卖妈妈的环节,他又提供了新视角:“其实剥掉外壳来看,你跟我妈是一模一样的人。”
“你在开玩笑吧?我跟她完全是反义词,说不定连mbti都是正好相反的。”
“……咦?这么一说也对,我妈肯定是e人没跑了――后面三个我就不知道喽,她没有活到mbti流行起来的时候。”
“那也是她运气好,躲过了贴标签大时代的戕害。”
说完这句,银霁明白过来,元皓ㄊ窃诎锼慢慢对死亡脱敏。
待两块拼图互相生出新的凹凸,大厅里的家长们总算是寒暄完了,不知又约了多少场饭局。仓促告别后,银霁回头看向那道跟在家人身后的影子――你说他融进去了吧,细胞在发生胞吐之前也会给外源物制造融合的假象,方式是吞噬它们作为自己的一部分,等外源物失去抵抗能力,才开始精挑细选地排出杂质……宗族与父亲主导的现代家庭,似乎都是靠这套循环生存下去的。
换到蜂王型家庭,确定的继承人随时都能过问经济大事:“元皓辰的妈妈都那样说了,咱们还跟他们一起投资吗?”
乔小龙愣了下。最开始她避着银霁跟丈夫谈论这些,出发点是不想让家里的困难打扰女儿的个人发展,待到时来运转,就算没条件画奥迪、大别墅的大饼,实打实的家底却统统摆到了明面上,这是一种没有私心的报喜不报忧,其根本动力是,一切值得全家忧心的事,大人都有能力自行解决。
所以在这种问题上,银霁很少得到模棱两可的回答:“是他们不对在先,钱还是要赚的,要是你想去欧美国家留学呢?那你爸妈可有得攒了。”
银杰鹰连连点头。小梅姑姑见状,有点不开心了:“什么呀,早说嘛,你们宁愿跟着外人――”
“不行,如果我们也……大哥那边怎么说?这不是在孤立他吗?”大方向上不出岔子,爸爸那些老古板的坚持也就无伤大雅了。
小梅姑姑比爸爸晚生五年,她才没什么长幼价值观,拍着自家侄女的脑袋说:“别管他们,只要你不去迪拜买油井,姑姑都可以全额资助你!”
银霁道过谢,一把抱住乔小龙的胳膊:“妈妈,我真的很幸福。你知道吗,元皓ㄒ恢倍荚谙勰轿倚睦斫】怠!
乔小龙精神一振,深褐色的眼里满是胜利的喜悦,嘴上却还要傲娇:“也不看你妈是谁!”
***
快乐了整整一天,家庭责任还是要兑现的――这句话的主语是银洁梅。她最看重的侄女也好不到哪去,看完电影,捧着空掉的奶茶杯,赖在休息区不走了。
“再跟我多聊两句吧,求求你。”
雷成凤正在猛灌柠檬汽水,闻言惊讶道:“你确定?一上午你还没听够呐?”
过去,雷成凤很少跟人一起去电影院,原因是她会控制不住地小声评论,电影放多久,她就要喋喋不休多久,这么多年来,也只有银霁耐得住烦,并不停地给出反馈。
因而,她切身感受到了这个“爷爷家”有多可怕:“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啊?”
说来也怪,之前银霁封闭了五感,尚能回避这个问题;自从在吵架中宣之于口,她似乎再也无法忍受这件事了。
“我爷爷希望我是他那好大孙的扶弟魔;我大伯从小吸遍全家资源,现在却混得最差,至今还跟父母住在一起,心里特别嫉妒他的弟弟妹妹,一有机会就想把他们拉回自己的水平――你说这么个虿盆谁受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