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喜悦又像五月的暴雨一样从天而降。
“这不就是我最想看到的画面吗!我要去煮红豆饭!怪不得呢,好久都没看到元元保持积极向上这么长时间了!”韩笑手舞足蹈地说着,还捏起嗓子模仿老奴:“很久都没看到少爷这么开心的样子了!”
银霁把小哈摁回衣服里:“你要是操心赌金,没事,我跟他商量好了,起码在高考结束前不会公开。”
事实上,这门受到无血缘老父亲认可的婚事还不一定能坚持到七年后呢。
韩笑却直接往后想了三步:“嗨,别操心这个,千金散尽还复来!就是你们要稍微忍一下,不能太早结婚哦,我们三个说好了要在同一天办集体婚礼的!蜜月也要一起去环球旅行!”
“可以啊,只要你的新O不是余弦。”
暴雨骤停。银霁压下心绞痛,无情无义地补上一刀:“元皓ㄊ悄愕姆⑿。现在他跟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管我是站在银老师的立场上,还是站在发小家属的立场上……我总归不会害你。”
韩笑露出一丝苦笑,艰难地说:“我的确不能丢下他。刚才你也说过,在我最难的时候,是他一直陪在我身边……我知道,他是奶奶控制我的工具,本人也秉性不纯,但是……好的,慢慢来吧,我会考虑你的意见。”
第184章 过农历死 下火箭
走出别墅区,方知军区大院四通八达,银霁进来的那条路宽得像主干道,实际上只是分支之一;越靠近中心,路边停着的车辆越密集,品牌大都超出了她的认知,除了刚靠边停好的一台奔驰保姆车――投去视线时,侧门滑开,车里跳下来好几个年轻人,冲对讲机说了几句什么,花坛后便走出几个保镖模样的人。一行人搀扶的搀扶、护头的护头、打伞的打伞,簇拥着车辆主人下了车――银霁眉头一跳,如果她没看错,这是一个打从出道起就没缺席过春晚的一线明星。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走,我带你去蹭饭!”韩笑明明也看到了,却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今天我是一口都吃不上了,你连我那份一起吃吧!”
话音刚落,远处一个深绿色的棚子映入眼帘,样式相当简朴,状如行军打仗时的营地;进入棚内,却又别有洞天,从迎宾区到就餐区,到处都布置得锦天绣地、喜气洋洋,恍然一个小型春节晚会现场。
临时搭就的小舞台上,刚上过本地热搜的夕阳红合唱团正在排练,唱的是《四渡赤水》;舞台侧边,几位穿着仪仗队礼服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商量,脚边摆放着军鼓、小号的乐器箱;在占地面积最大的就餐区,十来个餐桌上早已摆好了各色点心果盘,即便没几个正经来客到场,领班也脚下生风,带着一队身着旗袍的传菜员进进出出,从银霁脸上呼啸而过。
韩笑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拉着银霁在空无一人的圆桌中间自在穿行:“结合上次ktv的经验,虽然我觉得你不会喜欢这种场合,但是我们家阿姨做的芋头扣肉真是一绝,吃一次就永生难忘。”
夕阳红合唱团一曲唱罢,还自备了掌声,等他们列队下台,台上又换上盛装的一男一女――严谨地说,是穿戴整齐的一男和盛装出席的一女,看那架势,大概是另一组主持人。尚在彩排环节,舞台灯光就拉满了,照得人形貌都失了真,只能通过嗓音辨认身份。
“那个人是敖鹭知?她怎么也在?”
韩笑快速瞥一眼台上:“对,忘了跟你提。她以前都不在的。”
循着号码牌,她把银霁安置在角落的座位上:“好了,你坐小孩这桌,晚上我弄完了就来找你,不要乱跑哦。”
“知道了妈咪。”
韩笑从果盘里抓了把零食堆在银霁面前,便急匆匆地上台换班了。
剥到第三个米果时,蛋糕裙外披着大羽绒袄的敖鹭知坐到了她身边。
“这是你们女主持的统一制式吗?”银霁半开玩笑道。
“没办法,爷爷辈的都喜欢这种风格。”
敖鹭知在学校里总作中性风打扮,为了大饱爷爷辈的眼福,在台上也穿着露肩晚礼服,银霁一时还有些看不习惯。
不过,比起这个,她更关心的是:“几点钟开饭啊?”
“还有一个小时,但他们业务繁忙,迟到是常事,你就按两小时起算吧。”
“小年夜还业务繁忙?”
“是啊,今天外面的餐厅绝对爆满,为了不占用老百姓资源,自家人搭个棚子简单吃一顿罢了。”
“简单”吃一顿?银霁抬头看着头顶上炫目的大灯笼,声音含糊不清:“怎么,他们自己不算老百姓吗?”
身边的人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韩笑跟男搭档在舞台上面排演走位,这会儿已化好了全妆。敖鹭知婉拒了银霁递来的瓜子,看着台上轻声道:“我之前提醒你要学会看见身边的人,她就是你实践的结果吗?”
深渊的表层薄冰被她一脚踏穿,不可名状的情绪翻涌而上,淹没了银霁的头顶。
韩笑,曾用名韩媚兰,乍看之下言之有物,考虑到命名者的时代背景,这个名字比叠音词还要随便,所幸在母亲艰苦卓绝的抗争下,改换了寓意更好的学名。
游戏打得很好、言情小说全都藏在表姐家里、放假第一件事就是接受军事化管理;喜欢所有五颜六色的东西,回祖母家要打扮得灰不溜秋,为了满足“爷爷辈”的审美,今天又要把美丽冻人的奶油蛋糕套在身上。
性格算不上乖顺,却肯服从组织安排、接受人品出大问题的联姻对象,除了亏欠心态,更因为安排这一切的,是办婚礼恨不得承包整个森林公园的郑家、是比起老牌外地高干金家,在A市军政商各界渗透更深的郑家。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对了。初见时,尤扬和元皓ㄒ蛭六年级的事情闹矛盾,她在二人中间努力周旋;从小学到高中,只要两个不成器的发小变成翘尾巴蝎子,她就要费尽心思修复关系;妈妈和奶奶僵持不下,她便经常回到最讨厌的环境中贡献自己的价值……是桥梁。韩笑总在人与人之间担任桥梁,永远身处正中间、不敢有失偏颇,大家都认为这是件理所应当的事,可从来没人问过她想不想要。
“中间”到底有什么好的?中间不过是瘦牛的脊背,那上面放不了东西,一放就会滑向两边;最高处拱起看着再显眼,也是什么都不能为自己留下。
“我从来都没帮过你啊!”银霁这么说的时候,韩笑坚持否认,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桥梁的面具都快长进骨血里了,突然出现一个人告诉她余弦不好,或许她还没生出赞同的勇气,潜意识里只觉得这人不用索取什么也一定是向着她的,简直太难得了。
上述种种,银霁其实全都看在眼里,可她像往常一样,把所有视线都集中在眼前那片狭窄的区域内。如果今天真是她走出新手村的时间节点,比起榨干余弦的最后一丝价值,这样的反思才是她该增长的经验。
“你们都挺惨的。”
“嗯?”听到这个,敖鹭知挑起细长的眉尾。
“远离核心的边缘人各有各的难处。”银霁强行把瓜子塞到她手上,“金端成是彻底出不来了,对吧?”
敖鹭知手上一顿,整个身体转过来正对着银霁。
银霁摸摸后脑勺:“sorry啊,我不是在打探你的家事,我就是那种遇事喜欢瞎猜一通的人,诈到一个算一个……”
“是的。”
副会长大人仍旧保持着追求效率的优良作风,既然已经得到了结果,就没工夫再听那一大堆解释了。
银霁见她没有不高兴,便大着胆子继续猜:“因为令堂大人终于刚了一次?”
……不好,这句话听着有点阴阳怪气,她赶紧接上一句:“为了绕过自家人的动作,直接跑去拜托郑家,把你荒唐的未婚夫之一摁死在里面了,这就是你今天出现在这儿的原因。”
敖鹭知轻轻放下瓜子,点了点头。
银霁咽口唾沫:“所以他真的是?出五服了吗你们?……”
不想给她留下太过八卦的印象,沉默了一阵,她又用故作老成的口气问:“你弟弟病得很严重吗?”
被人猜到这一步,敖鹭知才露出些许讶异的表情:“不,其实他是我哥,只是智力上觉得我才是姐姐,我爸妈也是这么排的。”
原来她不是长女,造谣式推理还是出了点小瑕疵。
“原来你是夏弥啊……”
“谁?”
“没什么,一位已故龙女。”
小说梗没响,敖鹭知从来都不玩的。
“几岁已故的?”她转动着手腕上的一串佛珠,看起来并不需要这个答案,这么问只是为了引出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句话,“我们能全须全尾地活到今天,已经超过很多人了。”
不对,并没有那么地不相干,银霁隐隐感觉摸到了真相的边界,却因顾及他人的边界,在接近于0的摩擦力中悄悄滑走了。
想了一会,她还是努力接下话茬:“别这么说,像我们这样的人,要么寿终正寝,要么死于自然灾害,杀是杀不掉的。”
“真的吗?”敖鹭知眼神飘向远方,明显是在反问她自己。
思绪还没来得及飘远,又被银霁仿佛有独立意识一般蛄蛹着的肚皮吸引了注意力。
“哦对。”银霁拉开外套拉链,“我家不让养,这个难题就交给你解决了。”
“??”
面前人好端端的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条狗,饶是素来云淡风轻的敖鹭知,眼神也有了明显的波动。
***
私家超市在小区门口开了十几年,陈旧的货架上放着早已过期的泡面、营养快线、各式调料,此外,几乎被不便存在驿站的快递箱填满了。
“今天也不拿走。”银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再续一个星期的寄存费。”
店主正窝在柜台里煲剧,闻言看也不看来者,从暖手宝中快速抽出手,竖起了一块脏兮兮的二维码立牌。
这几天并不是没有时间,她却一拖再拖,说明她……的确越来越怂了。抱着碗临期粉面菜蛋离开超市,银霁近乎严苛地自责着。
还没走到家门口,便看见乔小龙扣着外套急急忙忙下来了:“姥姥住院了,快,我们去打车。”
银霁紧紧跟上妈妈,心态却远不如脚步焦虑――哟,那个不识好歹的家伙也有今天?阔别已久的探望还没来得及规划呢,怎么就把自己给整没了?可别一下子就嗝屁了啊,无论如何也得让她看到最讨厌的孙女混得很好,痛哭流涕、大呼后悔才算数。
所以,千万不要死在新年的钟声敲响之前啊,老太婆!
第185章 魔鬼的巢穴
车还没停稳,乔小龙就急着开门出去,要不是被银霁眼疾手快地拉住,差点就绊了一跤。
然而,辜负了女儿苍白的面色与孙女酸痛的胳膊――不,正常人都该感到庆幸才是,走进病房,只见老太太窝在床上,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正在优哉游哉地看报纸。
“摔了一跤,膝盖有点淤青。”银霁的阿姨上前解释道,“除此之外没什么大碍,就是当时血压有点高,把我们都吓坏了。”
想想也是,一个在搬进搬出百来斤的瘫痪老人中搭进了大半辈子的人,身体素质能差到哪去?
“――想想来都来了,干脆办个住院吧,顺便把全身体检做一做,去年天冷,没给她做。”
今年最后一句“来都来了”竟是在医院里听到的。
阿姨几年前新领养的柯基串串早已从骨瘦如柴长成了吐司面包,在乔家姐妹说话时,它觉得不能怠慢了银霁,迈着小短腿热情地跑过去,跟她玩了半天的握手转圈游戏。
“萌萌几时放假呀?”乔小龙问起银霁的表姐,也就是全家人的骄傲。
阿姨用更骄傲的语气说:“她呀,干脆就在学校里过年啦,说是大年初三才回来。”
妈妈略显遗憾地开着玩笑:“哎呀,你看看,孩子太有出息了也不好。”
阿姨看到蹲在地上的一团银霁,一时找不到夸回去的点,只好笑道:“小乖这孩子从小就招小狗喜欢,小动物是不会骗人的,它们最喜欢纯洁善良的女孩子。”
银霁暗道,阿姨您还不如直接指我鼻子骂,病床上的姥姥先开口了:“乔小麒,你先下去吃饭。”
乔小麒回头道:“妈,我没事的。”
“阿姨还没吃饭呢?”银霁站起身,从大衣里拿出粉面菜蛋,“我这里有。”
“那东西不卫生。”深褐色的锐利视线从老花镜上端迸射出来,“你下去找个馆子吃。”
乔小麒服从家长安排,又和姐姐寒暄几句,便牵着狗子离开了病房。
一句话都打到脸上了,银霁也毫不在乎,谁不知道老太婆像粪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身体素质再好,内脏也要顺应大自然的规律,早已从心脏开始老化了,等她再老上几岁,你且看她的话谁还乐意听。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银霁眼见她遭了报应,只管幸灾乐祸就是。想当初,丈夫死了、婆婆癫了,作为一个受过教育的人,不,作为一个天性是趋利避害的人类,齐载祥没有转身带着两个幼女跑路,反而拿全家人的身家性命来填这个大窟窿,真可谓感动了上苍、坑害了凡人,除了地府里的判官――可能会让她下辈子投到一个更好的猪圈里吧,谁会记她的好?
那个裹脚婆婆到底有什么可取之处?银霁打死都想不明白。没了儿子,承受不住打击,身体烂成了一摊泥,灵魂却化身索命的厉鬼,终日嚎叫不止,恨天恨地恨儿媳,伺候她的人都换来了满身血痕。就是为了吊着这摊烂泥的性命,并不富裕的家庭每年都得凑出一笔不菲的医疗费,一家人紧巴巴地过了半辈子,妈妈考上中医学院却没钱去读,只能进厂打工;很快,阿姨也从高中辍学嫁人,在银霁看来,倒了大霉的姐妹俩一刀一个捅死这对虐恋婆媳都是替天行道了。
以拖垮一家老小的生活和前途为代价、吸着她们的血肉当养料,那株食人花自然是长命百岁啦。银霁从小就对“回姥姥家”这件事感到不舒服,因为所有人在那样的环境中都会变得异常,同样的事被《怦然心动》描述得无比温情,放进现实中,那就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自她有记忆以来,“姥姥家”就像可食用蘑菇的背面长着一颗巨大的毒瘤,餐桌上其乐融融、电视里播放着合家欢节目,都掩盖不了门内随时会传来的嚎叫声;就连附近的小孩都知道,齐奶奶家里关着一个很可怕的老巫婆,要是晚上不睡觉,会被她抓回巢穴里吃掉的!
自家人都理解不了齐载祥的做法,外人更是对她避之不及。她明明身体健康,却自愿选择与疾病和死亡为伍,身上沾着老一辈最为恐惧的“晦气”,追随她的也是整肃的一队小鬼――全都来自地府,把人类世界中最可怕的议题当成家常便饭。
只不过,期待中的葬礼还没盼来,便有小鬼掉队了。起因是银霁生在漫天暴雪中,每一颗组成她的粒子都做布朗运动;而小鬼从一出生就确定了领头人,这个身份她不肯认。
有时候,巢穴里的老巫婆积攒了一波力量,忽然爆发出来,闹得一家人不得安宁,齐载祥一个人忙不过来,乔小龙和乔小麒姐妹俩就会放下手中的一切奔回家中帮忙――背上了这个诅咒,意味着正常生活随时随地都要中断,她们从小到大接受的就是这种训练,对此没有半点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