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久都没听到这句话了。
也罢,不必想那么复杂。无论如何,(18)班的含人量就是高于(2)班,她现在已经很幸福了。
***
一切都照着银霁的计划顺利进行,代价是,妈妈放心不下她,请了假,搬过来跟她一起住,直到她“完全康复”为止。
说是“代价”也太没良心了,无论如何,银霁还是很愿意吃到妈妈亲手做的饭菜的。
到了周末,下车时,妈妈从后备箱搬出一个沉重的长条黑包:“快来帮忙。”
为了防止女儿独居太寂寞,这是她新买的电钢琴。
在家长眼里,银霁的兴趣爱好范围极为狭窄,基本上只有把钢琴曲磨得完全不出错、照着字帖把毛笔字临得毫厘不爽,就算被老师批评“死板”、“不留气口”,她还是坚持这么做,活像一个没有感情的AI。
妈妈倒觉得这种专注力很珍贵,安装好电钢琴,兴兴头头安排节目:“弹个妈妈爱听的。”
银霁知道最能引起家长自豪感的曲目是什么,就像一台设置好程序的唱片机,打开声控开关,按顺序播放《卡农》、《土耳其进行曲》、《致爱丽丝》。
妈妈被哄高兴了,提着菜钻进厨房,那阵仗,一看就是要做一桌满汉全席。
鲈鱼在锅里蒸着,妈妈的快乐有些冷却下来,向银霁反省道:“我不该对老校长说那些重话,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身体也不好,还能坚守再岗位上,已经很值得敬佩了。”
银霁剪着秋葵,头也不回地宽慰道:“那些话针对的是学校,又不是他本人,他又不是不知道。作为校长,蛮不讲理的家长他还见得少了吗?更何况你有理有据的,他又怎么会往心里去呢?”
“但愿吧。哎呀,说着我就不甘心,你这孩子,好不容易考进火箭班,还没读到一学期,自己先跑了,以后怎么和你姑姑交代呀。”
银霁觉得,就算她一开始进的就是普通班,彩虹门也不会少的,顶多拿掉三个大字而已。
“妈妈,你想一下,要是我还待在(2)班,明年不就变成二中二年(2)班的人了吗?说出去也太难听了。”
妈妈被逗得笑出眼泪,最后不免较一下真:“你们高二要选科分班的呀,也不一定还在(2)班呢。”
说得对。如此想来,在(18)班的日子只剩下一个半学期,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为什么要这样想?银霁问自己。又没打算干什么,有什么好着急的?
第26章 快乐火箭班下
睡前,妈妈去卫生间检查了护肤品的使用情况,出来满意地说:“女孩子的外表还是很重要的,你平时除了健康饮食、坚持使用保养品,记得也要放平心态,压力不要太大,有什么困难及时跟爸爸妈妈沟通,千万不能憋在心里。”
在妈妈搬来之前,银霁紧急做了一通皮具保养,可惜她带到这个家的皮制品只有一只小包和一双靴子,为应付突击检查,全都营养过剩了,双双在衣柜里呕吐。
妈妈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我们小乖长得还是很耐看的嘛!而且从小到大一颗痘都没长,已经打败80%的同龄人了。”
0痘战绩一直是妈妈引以为傲的事,这得益于她精心筹划、提前好几年做准备,又因工作关系认识不少皮肤医生,银霁脸上稍微有点油脂旺盛的苗头,马上就能对症下药。
“妈妈,你怀着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是女孩吗?”
妈妈正忙着把面膜袋里的精华液涂在银霁脸上,听到这个不知从哪飞来的问题,讶然道:“你要这么问的话,可能要受到价值观冲击了。没错,那时候管得不严,胎儿长到能看出性别的时候,同事就告诉我,你是个‘要买裙子的’。”
“这样啊。”
“你可能不知道,在你出生那天,全市经历了一场百年罕见的大暴雪。”妈妈说着,思绪飘向远方,“本来我们在附近的医院里留好了床位,但那天,整个片区都断电了。没办法,你爸开大伯的车,冒着大雪,渡江飙去了省妇幼,路上还差点撞到人,最后,多亏你楼爷爷的妹妹帮忙,临时腾出一间产房来,要不然的话,你就是在医院走廊上出生的。”
银霁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段往事,嘴都张大了,妈妈赶紧托着下巴给她合上:“敷面膜别做表情!”
“原来我的名字是这么来的啊!”
“对啊!当时我灵机一动,想到这个字,觉得自己可天才啦!”妈妈神采飞扬,好像回到了十六年前她还年轻的时候,“就你爸那老古板,尽想出些破名字来气我,还好没听他的。”
确实。百年难遇大暴雪,用惠和、守成、其庸的手段如何解决得了?
妈妈哼起了小曲:“雪霁天晴朗,腊梅处处香~”
银霁木着脸,用腹语提问:“那我出生之后,暴雪停了吗?”
“没有,暴风雪反而更猛烈了,我还记得当时在医院的电视上看到,新修的Z-A线停运一周……”
“所以我是不是应该名叫呼雪、唤风什么的?”
“‘霁’也是个美好的心愿嘛!不要紧,伟人出生时总是天有异象,不足为怪。”
妈妈说完,又怕给她增加压力,补充道:“瑞雪兆丰年,年后有些作物的产量还又创新高了呢。”
可暴雪带来的主要还是灾害吧……全世界除了妈妈,没有人会把那场暴雪称作“瑞雪”。
***
缩在被窝里和雷成凤聊了半宿的黑人说唱,隔着屏幕,银霁察觉到她的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便顺势问了新学校的事。
四中还是很温柔的,不分火箭班和普通班,各年级有三个实验班,其余全是平行班。同学间的氛围和(2)班“大差不差”,但“常月老师带我们班,她管理水平太高了,班长的工作很轻松。”再说了,“反正我现在也不是班长,具体咋样还是冷暖自知,和我无关。”
常月老师是本地教育频道《X城桃李园》的客座讲师,妈妈经常收看她的节目。有这么一尊大神镇场,对比之下,雷成凤应该算是历劫成功了。
“四中才是你真正的家。”
“其实也没有那么温馨啦,有件事就很奇葩:每隔一天,课间操都要改成跑操,全校排方阵跑十圈,跑不完不准回去上课,空气质量不好的时候,我觉得我嗓子都要废了。”
“跑操?该不会是跟……”
“叮咚!就是跟你想的那个学校学的。”
“……太惨了,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高三的学生不用参加。没关系,熬两年就好了。”
银霁也不便多言。人们总是趋向于选择自己承受范围内的困难,各人有各人的煎熬。
“你在普通班是不是快活得要死?哼哼哼。”
“还行吧,校草教我们班。”
“慕了,我们这边从老师到学生,一个帅哥都没有……帅姐也没有!”
“你该不会是在怀念余弦吧?”
“那倒不是。真要说起来,我比较怀念升国旗拜早年那位,每周一早上看到他们,心情都变得很美丽。跟你说,我们这边连国旗班都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儿,对视力真的很不好。”
“要不你回来?”
“不行,我更舍不得常老师。一个男人长得再好看,到老了还不是黄牙皱纹啤酒肚,还是知识和金钱更有价值,对吧?所以你也不能懈怠,不要学着他们谈恋爱,答应我,将来咱们考进一个学校,好吗?”
银霁可不觉得自己有上清华的本事,顺着她的话说:“恭喜大师看清红粉骷髅,顿悟色即是空。”
“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贫僧告辞。”
雷成凤先睡了。在银霁关机的前一秒,有个失联许久的人发来了消息。
“睡了没!”
是尤扬。银霁撇着嘴,就是不秒回,过了五分钟才咬牙打字:“你出来啦!”
尤扬倒是踩着她的话尾快速回复:“我出来啦!等会,怎么说得像是我蹲过一样。”
“哦~原来你没蹲啊。”
“你不要像个怨妇一样好吗?怎么了,怨气这么大,二中有人欺负你啦?”
“没。”
“也是,你不欺负人家就不错了。最近在干啥啊?”
“你呢?”
“听我说听我说,我跟学校里的人组了个乐队,刚排练两首歌就被抓去参加商演了,还挣到钱了!”
“恭喜恭喜,你是主唱吗?”
“当然不是!你也看看我的朋友圈好吧,姐姐。”
银霁翻到尤扬新发的九宫格动态,C位是他故作深沉弹着贝斯的照片。难怪他要把微信名改成“美扬扬-我真的弹了”。
“主唱漂亮哎。”
“我也能唱,就是我不漂亮,这个颜控的世界我已经受够了!”
也不能全赖颜控,主要是大众不一定能接受谢天笑那个风格,还是音域高八度版。
“对了,我听说元狗也在你们学校?要不,你找个时间勾搭一下他?”
可以注意下措辞吗……
“或者我通知他,要他来勾搭你?”
“不用了,我社恐。”
“啊???你现在的人设改成这样了?”
“是啊,图省事。”
“随你吧。说正事,殷莘下周回来探亲,咱们约个时间聚一下?”
***
周一早上,银霁走到教学楼下,路过排名表,脚下一顿。
(2)班所有人都不按规定时间到校,通常早到半小时,周一恨不得提前一个小时。这天,她按照平时的生物钟起床、狼吞虎咽吃完早餐、追着公交车赶来学校,走到这里,才想起她在火箭班挨卷的日子早已结束了。
抬头一看,普通班的窗户全都黑洞洞的。来这么早,教室门都没开,银霁拍拍自己的脑门,唉声叹气,做好了像流浪汉一样徘徊在门口的准备。小卖部也没开门,不然还能补充点干粮;要不去操场散散步吧?算了,懒得走这么远,反正升旗时还得过去……
银霁刻意避开靠近卫生间的楼道,从她平日里不常走的开水机那边缓步上楼。突然,头顶有响动,是硬邦邦的鞋底敲打台阶的声音。
跟着传来衣料摩擦声,一转角,她跟元皓ù蛄烁稣彰妗K没有背书包,手里还提了一袋东西。
银霁下意识地讲礼貌:“班长早……”
元皓看她一眼,脚步不停,一挥手,一串银色的东西划着弧线飞向了她。银霁讷讷地看着(18)班的钥匙掉在脚边,缓了几秒,才弯腰捡起来。
她明白过来,那袋墨绿色的东西是国旗班的制服。一回头,元皓ㄏ失在了二楼另一端――对了,二楼的走廊可以通往另一栋教学楼,所以比楼上多出一个卫生间,难怪她在(2)班时,很少看到(18)班的人从窗边路过。
雷成凤该祛祛魅了。二中国旗班帅哥的制服下面,其实穿的是皱巴巴的黑色长袖T恤,正面印有硕大狗头一颗,神情倨傲、睥睨万物。
第27章 鸡血
半梦半醒间,韩笑和兔斯基的谈话声断断续续传进我耳里。
“对……中午放学……找她?”
“你先去……我这么怕生的……小男孩一个。”
“不,你可是男版西施啊,人见人爱……厌食症患者看了你都要连干三大碗,所以你去。”
“……你还是女的呢,怎么想都是你更好说话吧!”
“那石头剪刀布?”
“不行,我哪回赢过你?就知道……自己擅长的,同学录……怎么没顺便勾搭……非搞得这么麻烦。”
“那时都上课了!而且……睡着了。”
“你就是怂,少找理由。”
“是是是……这个保温杯……太唐突了?万一人家觉得我不正经……算了,我是真的不会挑礼物。”
“别太紧张……都说了,她虽然表面看着……实际上……接触久了才知道,原话是……神经病,嘘。”
(“神经病”前面两个字是什么?没听清。
不用想了,肯定是“虚伪”。)
“救命,越说我越紧张。”韩笑流着冷汗搓搓手。
“你们好吵。”我捏着眉心支起身子。前桌两个人回过头来,例行展开每周嘲讽:“哟,你醒啦,今天尾椎骨还健在呢?可喜可贺。”
“这梗还特么过不去啊?”
“过不去,我特么能笑一辈子。”
“那你的生活好特么没劲哦。”
“所以我们去认识新朋友吧!”韩笑抓住救命稻草,把小猪保温杯往我手里一塞,“还是你去刷脸更合适。”
“刷什么脸?”
“这是我的见面礼,要送给银霁的。”
“有必要三番两次贿赂一个转班生吗?你还不如贿赂贿赂我。”
“什么转班生?你没看到尤扬在群里发的吗?”
我抽回手,冷嗤道:“不是干涉你们的自由,但丑话说在前头,你们想跟她玩没问题,现在,马上,和我绝交。”
韩笑和兔斯基交换了一个愕然的眼神。
“怎么了这是?”
“第一节课是什么?”
“英语。可是等会……”
“晚安。”
我不由分说地趴了回去。
兔斯基张口结舌,迟疑着伸出圆手,推推我的脑袋:“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问句石沉大海。
――因为中途上课铃响了,以上对话,有一半是银霁根据三人的神态与肢体语言脑补完成的。
***
不被集体善待的感觉就像被捅了一刀,不被少数人善待只是一点擦伤;除了错题本,没有什么值得往心里去的;眼睛一闭一睁,高中三年就过去了。
这是短暂的火箭班历险记给银霁留下的磨痕。那张贴着红底证件照、收录了星座血型等私人信息的表格最后交给了罗老师,是她亲眼看到的,最后一丝另外的可能性也随之消失。
银霁强迫自己提高专注力,不要想原因、不要陷入内耗。move move move!连续一周,和打了鸡血似的,点灯熬油地背书刷题,就连聚会时,也在殷莘和尤扬的白眼之下整理笔记。终于,过五关斩六将,把期中考试干翻在地。
看到成绩单,妈妈彻底放心了,假期天数也告罄,春风满面地回到了工作岗位。
送走她后,银霁终于把落了灰的兴趣爱好从天花板隔间里搬下来。
罗老师毫不掩饰骄傲,不同时间段,在班上夸了她三遍,每一遍都伴随着同学们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声,并不因为喜剧式重复而损失音质。
看起来,罗老师对银霁充满了信心:“你这个成绩保持下去,选科后很可能进(1)班。历史考了满分哎!以后会选这个方向吗?”
银霁笑笑,没有说话。
只有她才知道自己血条有多短,很快陷入一种战后疲劳,星期一甚至睡过头,差点没迟到。操场上,国歌已经响起来了,银霁小心避开门卫的视线,勉强使唤着租来的膝盖往前走,却是有心无力,心里盘算着干脆翘了升旗仪式,在教学楼里躲躲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