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雪为君——免不了【完结】
时间:2024-04-24 23:07:48

  老工厂不会在天台边缘装金属护栏,通常,水泥砌个隔断就完事了,当绑匪和人质一起来到那个平台上,身后便再也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眼下,最危险的不是张经理,而是元皓ā―因陷入昏迷而无法维持站立姿势,像摊烂泥似地挂在平台边缘,上半个身子全在外面,可拖着他的人胳膊快要没有力气了。
  张经理还站在悬崖边的悬崖边发表狂人演讲,余成荣还在用嘴劝他束手就擒。什么时候才能聊完啊先生们和先生们!无人制止,只听得绑匪说了一大通没营养的话,什么五年内进出口贸易必有新政,反正都要引入国外资本,有些经济体不希望我们国家得到这个五年,站队要趁早,站错的是卖国贼!到了……的时候,法律……多的是张三!张三再多一点,他张经理不就找到本家了么!
  还提到了什么新开张的海鲜市场,巴伐利亚组织、生化战争、意识形态渗透blabla……诸如此类,全是涉及阴谋论的杂音,都不重要,都不重要,开2倍速快进过去吧。
  趁警匪双方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银霁缓步挪到水箱左侧。作为一个对世界没有重大贡献的扁平角色,大局观跟她有毛线关系?她只知道满屋的蟑螂总能迎来消杀殆尽的那一天,不如就由勇猛无匹的张经理成为第一瓶康复新液吧!
  靠不住的余成荣还在努力,他的策略大体上可概括为:“想想家人……”
  求人不如求己,铐不住的银霁转动眼珠,满世界搜寻切实可行的方案。
  天都凉成这样了,删繁就简的生活闯进总裁办公室,照直把打倒张氏集团的方案递到她鼻子底下。废厂之所以成为废厂,是因为随着一代人的老去,他们的美好回忆也不能芳龄永继,上世纪的员工们若是看到眼前这片断壁残垣,谁都不愿承认这曾是他们穿着统一的服装挥洒过青春的地方,失去修缮、暴露在十余年的风吹日晒中,半墙早已剥落到看不清本来的颜色,墙顶自然也是支离破碎,再由登顶者施加一个外力――
  细看时,心灵脆弱的人恐怕早已昏倒在地了。今天一定是张经理一生中最幸运的一天,简直如有神助: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脚下踩的是一块摇摇晃晃的石板,从银霁的角度看,前后脚掌接触的部分都是悬空的,中间仅有孤零零的一块小石头作为支点;手里还拖着个一百多斤的人质,无数种受力和施力掺杂在一起,又顶着大风,竟勉强维持住了杠杆的平衡状态,在他遥远的老家,祖坟冒的青烟都快构成一个省的雾霾了。
  在最简化的情况下,杠杆平衡条件是:(力1的大小) × (力1到支点的距离) = (力2的大小) × (力2到支点的距离),此外,物体重心的移动也能起到作用,只要稍微改变其中一个因素,就能破坏平衡、让石板失去稳定性,要么把张经理解救下来,要么露天电梯送他下楼。这是一场莫名其妙与天斗的赌局,而银霁想要的是梭哈,不是双赢,于是,她还有一个办法。
  先从铺线开始。
  顺着风向,无须多费力气,一句话就能送到绑匪耳边:“我们在这栋楼的正北方向布置了狙击手。”
  张经理即刻止住慷慨陈词,头偏向右边,越过银霁的头顶,快速看了一眼北方,这是他跨江的方向,脑内gps的惯性使他不可能不熟悉。
  恐吓起效,银霁进一步强化暗示:“如果你还不放人,我们的人随时会朝你右边的太阳穴上开――”
  话说半截,探头出去,紧张地瞟了余成荣一眼,立马捂住嘴,一副不慎向敌方交了底的懊悔模样。
  “银霁,你退后!”
  尚未搞懂谎言的的意图,余成荣皱起眉,对她摇摇头――执行任务时遇到捣乱的市民都不露凶相,修养可以说是非常好了。
  “她刚才说什么?你们……你们真的?”
  说服者是中年男性、副局长;变数是“花痴女”,走动时不发出声响,因而存在感闪闪烁烁,听到坏消息,张经理本能地诉诸权威。
  权威最害怕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人质没解救到手,犯人的情绪已陷入了极大波动,却又因为神经高度紧张,身体更加僵硬,在岌岌可危的杠杆上纹丝不动,实在可惜。
  一手牌全都丢了,银霁不会比他更轻松。
  然而转换一下思路,事到如今,她似乎已经不需要完美犯罪了。
  思维洪流的阀门一关,其实她只用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功利主义罪犯,劈柴喂马、欺男霸女、考试第一,生活不就够精彩了吗?为了早点回家吃上全家桶,不去成为犯罪的主体,只是日常、应激、顺带一提地主导了犯罪发生,她也是被逼无奈啊!
  跟那些受人敬仰、形成亚文化圈的爱豆型杀人犯可不一样,她有别的手段证明自己很厉害,比如走进元皓ǖ娜思嗜Γ或者回到园丁们的身边,温柔乡比大海还要广阔;又如顾及着自己的前程,避免单挑,充分地找到退路,在楼冠京的注视中,轻易不要参与零和博弈。
  心灵助跑时刻,簪了满头雪的元皓ㄐ炎过来,处在如此刁钻的视角,第一时间也能发现银霁。
  他脸上的血已经干了,也可能是冻上了,让人产生一种幻觉:这个瑕疵本来就是雕塑的一部分。
  成年人之间的谈话还在继续,虽然情绪已经推到了顶,付出行动仍旧难如登天。
  银霁就想起毛利小五郎是如何失去编制的。
  为了解救被劫持的妃英理,小五郎开枪打伤了她的脚踝,选择的方案最高效,却背弃了程序正义,因此被警察队伍除名。
  程序不正义之处在于――他需要立场上绝对正义、性质上绝对纯白无害的人质替自己分担一部分风险,由于沟通不便,罔顾人质的意见,照自己的想法替她做了选择。
  妻子被劫持,再守规矩的专业人士也只剩一个目标,那就是百分百保证救下她,这种时刻,他别无选择,就是祭上了仕途,也无可指摘。
  然而,前人似乎对人质的角色定位缺乏一点想象力。电车难题至今无解,根源是1个人质和5个人质都被绑在铁轨上,毫无主观能动性;如果把每个人身上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进去,信息熵就以宇宙大爆炸量级增加,三千世界总能找出两全法,端看利益相关方在牌桌上能否享有自由平等的选择权。
  掀开衣角,向待解救的人质展示了刚刚折好的东西,元皓面露惊讶。
  银霁朝他比了个“1”,这是倒计时的最后一个数字,竖在唇边,她说:“嘘。”
  没有半点说服力的单字。元皓ò残牡乇丈涎劬Γ肿起的嘴角挂上一抹恶作剧的笑容。
  既然他也在牌桌上,那就得征求他的意见,而后,由手里有枪的人代为执行。
  这怎么不是共犯的另一种形式呢?银霁对自己说。
  ***
  谈判中,任何火上浇油的行为都是错误示范。
  “――保证了我的未来……你们……都是假的!”张经理的绝望落到一个不可逆的判断上。真不容易,他终于发现了啊!
  引爆情绪的一个好处是让敌方失了敏锐,忙着腿软、出汗、浑身战栗,面前的劝服者正在慢慢靠近都注意不到,更别提存在与不存在状态叠加在一起的热心市民。
  就是现在。
  “啪!”
  顺着风向,铜版纸果然能发出最清脆的枪声。
  张经理仿佛被割了喉,半截话漏到空气中,下意识地往左后方仰倒,躲避着射向太阳穴的不存在的子弹。连锁反应般,杠杆平衡遭到破坏,石板剧烈摇晃,身后就是悬崖,除了服从重力,他无路可逃。
  大限临头,犹记得死死拽着人质的帽子,当这块旺旺雪饼是崖边一根孱弱的树枝,支撑不了跳崖者全身重量,便拦腰折断了,被最应该受惩罚的人一起拖入地狱。
  没注意到牌桌上有四个人的坏处在这里显现出来:当重力成为挣脱束缚的手段,拉链老化的帽子终于和羽绒服分离开来,绑匪不得不把自由还给了人质。
  先是脱了手的小刀,再是手里只剩一只兜帽的绑匪,最后才是纯白无害又正义的人质。余成荣冲到半墙边,伸出手,想要同时挽救两条轨道上的人,因为程序正义决定了,每一条他都必须在乎。
  比他稍微晚到一步,银霁目标明确地扑将上去,死死抱住了元皓ǖ乃腿,小于他的体重又如何抵抗得了9.8的加速度,顷刻间,跟着沉塘的石头一起往下坠。
  再晚一秒就要把悬案丢给阎罗王来解决了。银霁大喝一声:
  “余警官!!”
  这是A市市民留给守护神的最后一个机会。
  希望这一次,他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第210章 止雪钳
  “都是参子鱼,还有几条鳊鱼,不值钱,我一个人吃不完,你带回家叫你妈炸来吃。”
  “好……谢谢。”
  婉拒需要讲更多话但而银霁根本就不想讲话,只好收下这个大麻烦――指的是后备箱那些独钓寒江雪的成果,害得人地铁都坐不成,还得抱个泡沫箱上公交。
  得逞的蓑笠翁从后视镜里瞟她一眼,发出一串不客气的笑声。
  银霁想捂脸,全靠意志力绷住了。谁叫她那天大喊大叫含量超标,一觉醒来,嗓子倒了,一开口就像被鸭子附了身,到今天都没有好转迹象,烦得她嘎嘎直叫。
  连引以为傲的嘴炮都打不出来半点,自尊心伤到了极致,与之相比,磕碰和肌肉拉伤都是小问题,伤筋动骨又不落个好,可以说,她生死时速的那半天唯一的收获是――余成荣的某个开关似乎被她打开了。
  “胳膊好点没?跟我出去转转,四桥北岸见。”
  一大早就发来微信,甚至不是商量的口气。
  并非他舍不得油钱开到银霁家门口,实在是特殊时期,外面的车不方便进来。废弃工厂周边的路都封了,除了规划拆迁的重大任务,每天都有物业――这条街竟然还有物业――和一些面生的人把持着路口,一天24小时问询来访者,除了登记在册的居民,苍蝇都放不进来,乔小龙都忍不住感叹:这里真是江北?房价算不得全市最低,如今可算是配上江南式的门卫了。
  这回,江北下雨淋湿了江南,吸取十七年前那场暴雪的教训,A市交通没有彻底陷入瘫痪,只封了高速、铁路和高架桥,市内公共交通基本没受影响。然而,来不及喘口气,流感又爆发了,简直就像年兽倾巢出动,按下葫芦又浮起瓢,焦头烂额的政府只好倡导市民各自居家过年,于是,银霁一家三口度过了有生以来最清净的一个除夕,年夜饭的餐桌上,最闹耳朵的竟是视频通话那头的小梅姑姑,因为ipad的音量键失灵了,大过年的也找不到地方修。
  窗外,远处有不断移动的人蚁,为什么要不断移动呢?多站一会,落雪就把他们埋了,真辛苦。而附近的居民更加辛苦,已经出了那么多对眼睛,嘴巴只能用来提供没有价值的可能性,即便真的看到了什么,但凡讨厌的有关部门质问他们一句“是吗?”,当即把白眼唾到对方脸上、一拧身子打道回府,继续修剪草垛上的箭。所以,辛苦一定换不来真相,这条规则一直在地底发酵着,开坛时竟变异成毒株,反咬了封坛的人一口。
  箭垛修完了,嘴巴还撅得老高,能从里面刨出来的只有小道消息,譬如工厂的废墟上预备建一所私立幼儿园,用小孩的阳气镇一镇云云。
  金惠媛的内部消息更加没有营养价值,哪个没名字的杂鱼被清除出队伍啦,哪个背负一切的边缘人被换掉啦,哪些举措只能重新调整方向啦,具体怎样她也不清楚,什么都影响不到她学习阿瓦隆的好心情:“关我屁事,我才懒得去打听,等雪停了,你跟元皓ㄒ黄鹄次壹彝媛铮别带小孩。”
  整件事注定要在不愉快的隔阂中无疾而终。今天早上,雪停了片刻,鬼知道什么时间又会下起来,本打算抓紧时间乘地铁去医院,顺道送点寒假作业过去,谁承想,隔着两条波涛汹涌的代沟,站在彼岸的余成荣抢先一步发出了邀请。
  只考虑社会身份的话,没有大事,警察与普通市民通常不会互相联系,遑论不久前二人还上演了一场精彩互坑――日常的直觉提供了这样的判断,然而,眼看着车窗外的街景越来越陌生,银霁才知道她还不够警惕。
  半道上打探过过几句目的地,统统让余成荣打了太极,占她不好开口说话的便宜,一个劲儿地聊钓鱼的事。
  首先,银霁就不该排除公事私办的可能性,因为她也不知道余成荣的开关接通的是哪条电路。果真如此,余警官啊余警官,不要以为你是个天神级别的帅哥就能对刚满17岁的女高中生干出这种事啊!忐忑之下,银霁下定决心,再偏航五分钟,她就给明昶发求救信息,顺手还能斩尽歹人桃花,实乃一箭双雕。
  ――打住,太离谱了,现在的言情小说都不爱这么写开头,还是顺天应人地打飞这个想法吧。好的,最后一条生路断了,无路可逃,银霁只能面对最大的可能性:有关部门终于想好了处理她的方案。
  之前她想过,废弃工厂一案发生后,万一这位慧眼如炬的老同志发现她以前都干过什么……手铐、脚镣、火刑架之类的流程就可以走起来了。
  然而,最早出炉的却是余成荣本人的处理方案。
  因谈判失败、没能在那场意外中救下嫌疑人,余成荣在快要退休的年纪被削去市公安局副局长职位,回到了梦开始的地方――刑警支队。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银霁攥紧了拳头。对一个深度社会化的成人来说,走到这一步,他的选择才算圆满,而银霁也永远地欠了他的人情,不知从何还起。
  感受到车内忐忑不安的气氛,余成荣挑起话头:
  “你是怎么知道当年的事和我有关呢?”
  鸭嗓银霁惜字如金:“余弦说的。”
  “这孩子还是被耽误了啊……”余成荣长叹道。他不是为了自己被告密而叹气。
  提到这个,银霁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用尽全力发出声音:“余叔叔,韩笑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跟余弦凑成一对,你快想想办法吧!”
  “笑笑一直说她上了大学想跑远些,是真的吗?这样吧,我会说服余弦留在A市上大学的。”
  看吧,就知道他有的是办法。
  “要是郑老太太强行送他去韩笑身边呢?”
  以两人现在的交情,银霁觉得这个名字不应该再是禁忌了。
  余成荣轻笑一声,不在意地说:“别管那么多,她活不长。”
  再一次的沉默加剧了气氛的凝重。
  “这件事跟你无关。”后视镜把余成荣锐利的视线反射过来。他敛去笑意,补充道:“跟你们两个都无关。”
  明明都猜到了乘客在担心什么,又故意放到最后才说,银霁能够清楚地感知到被操控,却遏制不住地一阵轻松。
  不愧是名门高女严选,有点手段在的,平时不稀罕在小辈面前展现出来罢了――伦理上,他是一个受人敬仰的大叔,理智上,他也合该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可银霁总是控制不住地跳出角色,展开一下女性凝视……是有钱人先动的手,上行下效,不怪她生来歹毒。
  这么说的话,“开枪”前,她和元皓ǖ奈奚交流被他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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