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绵久被捡来的时候,明明有心弱体虚的先天不足,怎么就变了?
她把秦绵久拖去床榻上,临时心生一计,刺破手指染红了床榻中央,同样把血沾在他的子孙根上。
然后信手给这孽徒唤来春梦一场,自己假寐旁侧,把侧裙里衣一并撕烂。
等秦绵久酒醒后亲眼目睹自己竟然睡了同门师妹,她找准时间惶然醒来,泪流不止地奔逃而去。
“杀人诛心。”胡丰玉抚掌而赞:“你要杀了他,总归得先骗来他的心。”
“他何曾爱过我?”秦簇华淡笑:“不过是把我当成望见师父的镜子罢了。”
她永远记得,师父如何半夜把她从柴屋里带走,如何带她去所有亲眷前一一认下,教习道法之余引着她读书写字,恩比天高。
“仅仅这一夜,恐怕还不够他神魂颠倒。”胡丰玉叹道:“我要是在,一定会教你些好用的法子。”
“着实费劲了些。”秦簇华一回想这些旧事,仍是觉得头痛:“先得不冷不热地吊着,还得欲拒还迎,还得同他喜怒嗔笑。”
她一辈子都只想清净苦修,哪里会这些与男人周旋的伎俩。
好在坊里年年救下不少沦落风尘的姐妹,其中自然有同仇敌忾的同门,刚好还做过旧朝花魁。
秦簇华拿出学道法丹经的刻苦劲儿,跟着花魁师姐边学边悟,一步步引着这混账宗主坠入更深的乱梦里。
他在梦里和师父师妹纠缠不清,在梦外见秦簇华又恍然若失,渐渐爱得死去活来,甚至为秦簇华休掉了所有妻妾,极力求娶。
秦簇华如同旧日花魁教导的那样,在诸多羁绊里倏然一收,径自闭关百年,终于修到了玉衡一品,直到卡在升阶路上,实在无法用功了,才缓缓出关。
人间百年,等得秦绵久望眼欲穿,几度回毒窟凌虐狐祖极力泄愤。
在此之前,虹陵胡氏抢先一步找到师祖下落,以为缎红坊背信弃义欺师灭祖,彻底与缎红坊断了来往。
“等我出来以后,我便同他饮酒一场,哭笑自己恐难登仙,这辈子已是望到了尽头。”
“直到这时,我仍是打算骗走他的灵力,伺机出手反杀逼问师祖下落。”秦簇华不住摇头:“我实在想不到,您竟然舍得把真心给他。”
胡丰玉笑容苍凉,仅仅轻嗯一声。
“可秦绵久已经活够了。”
他清楚,自己得不到师父,也得不到眼前师妹。
他宁可把真心剖开送出,博她嫣然一笑。
半醉半醒里,秦绵久讲出所有实情,唯独略掉了仙祖被囚在哪里。
秦簇华性格极重情义,听到这里都快办不到再与他虚与委蛇,压抑着怒气步步引诱。
他半梦半醒地真与她交换心脏,把一颗狐心尽数赠予。
然后被一剑刺穿肺腑,在剧烈吐血里终于回魂。
“簇华――你,你――”
“你从未真心对过我,是吗――”
她恨意尽显,此刻步步紧逼,一手掐着他的脖颈追问仙祖下落。
秦绵久怔怔看着她的样子,最终大笑三声,暴毙而死。
“然后,我就把我自己那颗心取了回来,把他的尸身丢去喂狗。”
秦簇华捧着馄饨碗,慢慢道:“师祖,咱拿什么换啊,不过我的功力都凝在金丹里,空着心窍好像也没事。”
胡丰玉还陷在旧事里,良久道:“自然是还你最好的一颗心。”
他方才已暗中令狐孙去取物事,此刻小狐狸倏然冒头,把双拳大的剔透灵玉捧了过来。
秦簇华许久不见小狐狸,哎呀一声扬起笑容,伸手挠起它的肚皮。
小家伙被逗得翻滚不止,毛绒绒的尾巴摇来摇去,直到胡丰玉轻咳一声,才哧溜跑走。
狐狸祖宗取来京中宝库里长存的一块灵玉,举到她的面前。
“这个如何?”
秦簇华伸手一摸,笑道:“还是暖的。”
“冬暖夏凉,且裨益修行,是夜鸩山里取来的顶级良玉。”
他双指一抹,把灵玉刻成心脏形状,轻轻一吹,那冰白色的心脏便开始勃然跳动。
小簇,你至善至诚,配得上这一颗玲珑玉心。
这一夜里,法阵变幻,狐心归位。
宫雾去侧殿里先行睡了,留他们两人在阵内燃符引换,重得正心。
秦簇华再睁开眼时,只觉灵台一片清明舒朗,比先前还要来得更加舒畅。
她从未动过狐心里的功力,行法用器均是调用自己金丹里含的灵气,所以即便是换了心脏,也并不觉得若有所失。
胡丰玉换心之后,再一睁眼便是极灿烂的金红色,四肢百骸更是一齐归顺,从轮椅里缓缓起身。
这才是我的心。
……也终于才做回我自己。
他一转身,狐耳九尾一并显形,恣意仙气畅然外溢。
任凭那资质平庸的孽障如何挥霍,能调动的灵力也不过百分之一。
狐心取回,一切束缚阻滞都荡然无存。
秦簇华看得欣慰,由衷道:“还好我守到您回来。”
“对了,那位恩人……您将来是打算如何回报呢?”她温和道:“如果有用得到缎红坊的地方,请一定吩咐,但凭仙祖定夺。”
他立在晨光里,九尾微摆。
“我欠她许多许多。”
男人低头一笑,有些自嘲。
“……也许永远也还不完。”
第38章
宫雾再瞧见狐狸祖宗能自如走路了, 好奇问了一句轮椅的下落。
秦簇华笑吟吟说还留着呢,哪天他懒得走了一样能被推着到处玩。
“仙祖爷爷瞧着要满千岁了,有时候也一副小孩子脾气。”
胡丰玉把头偏到一边:“走了, 去竹戏斋。”
她想起正事, 抱着墨伞快步跟上。
法器常有四重境界, 极、天、地、人。
各地虽都有铸器铺子, 几大门派还自设熔炉铸具一概物事, 但最后做出来的法器等级一半看用料, 一半看天成。
极差的石料若走了千万分之一的福运, 一样能得到天地灵气的庇佑,化成一等一的独特法器。
不过大众都是用着地或人级的器具,唯有宫主长老一类的尊贵人物能挑挑拣拣,用上天字级的好东西。
如果出手阔绰,还能好上加好, 给法器增添诸般加成, 让物具扩展出更强的用处。
但后期铸造……据说无论如何都上不了极字。
唯有定海神针之类的天然灵器, 才能当得上这样的稀罕品级。
宫雾进竹戏斋时, 还未见到斋中伙计的模样,已一眼瞧见高墙上灵光流转的诸多天阶法器。
有的剑哪怕还在入鞘状态里,一样能光芒四溢, 周身如有龙气环绕。
她抱紧自己的伞, 心道这若是叫剑痴瞧见了,怕是要一掷千金拼命买下。
斋内生意极好,有许多修道之人远赴京城只为一见天器。
他们囊中羞涩,买不起这样的好东西, 只能目不转睛的看了又看,舍不得走。
有聪明伙计一嗅到妖气就反应过来, 快步唤掌柜一起出来迎接远客。
“许久未见,失礼失礼!”
胡丰玉笑道:“我陪恩人前来铸伞。”
宫雾递出银鹤点墨伞,伙计当即开伞旋转,赞了一声。
“物料虽朴,用心地道,很少见到这样规整的好伞,一看便是老师傅做的。”
宫雾心里再度感谢一番师父对她的照拂,不确定道:“还有哪儿需要改改吗?”
“那可就很多了。”伙计见她犹豫,笑着安抚道:“贵人放心,这伞不会改变外形,即便增减一二,也只会更添华光。”
“还请姑娘入雅座稍用热茶,我们得把伞送去里头,让师傅们评定一下改的法子,稍后开单子出来给您过目。”
宫雾点头应了,胡丰玉却没有走。
“你是不是还没有摸过天阶的法器?”
宫雾看向他:“你平时用什么?”
“灯烛。”狐仙从容道:“只是许久未回家,它还留在虹陵。”
他一伸手,高处天阶长剑腾飞而来,引得一众看客都齐齐回头。
竹戏斋的宝贝,居然对这大妖毫无禁制,他是这地方的什么人?!
“你试一试。”
“我很少用剑。”
“无妨。”
宫雾接过仙剑,第一次把这样的宝具捧在怀里,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
她不是剑修,但一靠近它都能感觉心神激荡,连灵气都在与它快速交融,好似修为也在不断加固压实。
好剑,好剑!
剑鞘有龙气流转腾卷,略一开鞘,竟能听见雏凤清啼之声!
她仅仅是开了一条缝,便有满堂看客应声喝彩。
宫雾把指尖附在冰凉剑身上,一瞬如浸入深重寒冰里,如若失神。
她快速抽开手,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剑夺魂,即刻把仙剑还给大狐狸。
“多谢,请放回去吧。”
胡丰玉随手拔剑挽了个剑花,驾驭仙剑时从容不迫,尚有回味。
“还是差了一点。”
“这剑长期被供在高处,未饮饱血,也未完全开刃。”
“当下如此,仅仅算是一漂亮瓶子。”
他这话说得让在场好些人牙酸,其他人连摸的机会都没有,更不可能在一众天阶法器里挑挑拣拣。
狐狸祖宗自顾自地又玩了几样,摇头道:“总该给你找个更好的。”
“我师父送我的伞就很好。”宫雾淡淡道:“不用换了。”
未等两人斗嘴,有伙计捧着单子过来,笑容满面道:“斋里刚好新得了东海来的结织黄玉,印山掘的霞光铁,一样样都是姑娘这法伞用得上的好东西!”
“还请看看单子里预备添减的铸灵流程,十五日后定还姑娘一把天阶好伞!”
宫雾想起刚才的奇异体验,怔怔道:“我那把伞,在你们这儿能加铸到天字级别?!”
“也是有缘,”伙计作了个揖:“您旁边这位胡老太爷,先前铸器时来过十几回,其中有八回都用料不全,还给我们赔礼请走了。”
胡丰玉颔首点头。
“小恩人是有福气。”
“我再添一样。”他一抬袖,掌中托出一块双拳大的灵玉,随意道:“几百年前我独入夜鸩山,寻得宝玉一对,其一送给了昨日的小簇,其二送你好了。”
伙计在旁边看得羡艳:“夜鸩山的货,我们花钱都进不到……回回是在黑市里辗转着买,还是胡老太爷有能耐!”
宫雾有些犹豫:“至于吗?”
她知足常乐,现在已觉得有些铺张。
狐狸祖宗随手就把偌大灵玉丢给了伙计。
“细细剔成晶片,附在那鹤羽上制成千百细翎,你们师匠知道该怎么做。”
“至于边角料……赏了你们各位便是。”
伙计乐得不行,抱着沉甸甸的大玉不住作揖。
“是!多谢大爷,多谢贵人!!”
宫雾端详清单的时候,因细微察觉神色一凛,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有魔气混了进来?”
“像是一只鸟。”狐狸也在细细辨认,没有贸然回头。
于此同时,姬扬迈步向前,肩上黑鸾欢鸣一声,嗅到当年附在鸟蛋上的另一重熟悉气味。
他察觉到小枳情绪有变,同一时间察觉到雄浑妖气。
下一秒,被易容术修饰形貌的宫雾转身看去,一眼穿过人群望见肩附鸾鸟的青年。
像是连时间都倏然静止。
青年立在梨花树下,好似漫天霰雪里以丹青勾勒的画妖。
双眉修如墨痕,眸中英气灼灼,明明有极浓的容貌,又因无情道有着相逆的疏离气场。
此道无情,如琢瑰心。
世间爱欲愁怨于他不过袖外云烟,更修得神色清逸,不染凡尘。
――只能是他,一定是他。
她一瞬间双眸圆圆,喉头还未发出声音,便已经快步奔去。
两人中间隔着许多旁人,宫雾一路绕开挤开他们,向她心心念念许久的人奔去。
直到快要冲到姬扬面前时,她才想起来自己脸上的法术不便公然解开,只怔怔看着姬扬的脸。
青年注意到眼前人的唐突盯视,垂眸浅声道:“哪里来的小狐妖,不怕我把你捉走?”
宫雾在他面前几乎发不出声音,无数情绪快要炸作烟花。
你见谁都要捉走是吗!无情道修还会逗小姑娘呢!
她心有微恼转头就要走开,下一秒被紧紧握住手腕,连同深深掌纹扣在她的手臂上。
“还要去哪?”姬扬低声问道:“知不知道我找你多久了?”
宫雾眼眶红红嗯一声,直接扑到他怀里用力紧抱,许久才松开姬扬,揉着眼睛道:“我长这样你都认得出来?”
青年拿帕子给她擦泪珠,声音很暖:“一望神态便知道是你。“
“改得了皮相,改不掉神貌。”
一人如妖,一人似魔,此刻却都在望着对方直笑,哪管前尘多舛。
言语里,黑鸾扑棱着飞到宫雾肩头,很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
宫雾伸手喂它吃月宫酥的饼渣,好奇道:“我记得信里说,它叫小枳?”
刚好和小橘凑一块儿,也是巧了。
姬扬正要接话,一眼望见她身后走来的红发大妖,扬眸道:“这位是?”
宫雾还在逗小黑鸾,随即快速解释前因后果,将双方身份略作介绍。
不知怎的,她觉得气氛好像有些怪。
听到她深窟救人,又见她已入开阳,姬扬方才漾在眼里的笑意消散大半。
胡丰玉看得清楚明白,失笑拱手。
“我算是始作俑者,不敢说望兄恕罪,今后必会一样样竭力偿还。”
青年仍未松开紧握她手腕的手,声音失了温度,很是冷冽。
“孽缘一段,斩断便罢。”
宫雾仔细一回想,知道自己是被逼着数生数死,确实没法帮这狐狸祖宗说情。
“你终于寻到至亲,我便能放心了。”胡丰玉仍望着宫雾,笑容温润:“刚好我也要辞别远行,回虹陵长留修行。”
他取出半枚扇贝递到宫雾手中,云淡风轻地就此告别。
“如遇险情,随时唤我,或托人去缎红坊传话,不要犹豫。”
宫雾轻嗯一声。
“一路顺风。”
狐仙莞尔望她,即刻扬袖踏风而去,痕迹全无。
宫雾随手把两瓣半贝拿出来,同姬扬讲其用处。
她掰开完好的整对呼来贝,递到师兄手中。
“昨晚我还在贝壳里对着师父絮絮念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