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还有些早,他打开电视机后,整个身子都窝进柔软的沙发中。
早间新闻一如平常的无趣,没看多久,他抬头看了看时间。
七点半。
客厅正对着门口,方令越略一转头。从门口可以看到电梯上不断变化的数字。
从28变成29。
卫鱼站在自动提款机前,咬咬牙,取出1000块。
阿婆已经被抢救过来,但仍需住院观察。她现在仍处于昏迷状态,身边除了卫鱼再无他人。
取好钱卫鱼去办了住院手续。等做好一切后,她回到阿婆的病房。
这时,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奶站老板。卫鱼这才想起自己那一车未送达的牛奶。
“小卫啊,你现在在哪儿啊?”
卫鱼: “老板,对不起,我现在在医院,客户出了意外”
老板在得知情况后,没有过多责备卫鱼,只说让她注意安全。卫鱼心存歉意地挂断电话。
老板曾经说过,牛奶要趁着新鲜喝。她没有及时送到,肯定影响了牛奶的质感。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下次一定要当面跟客户们道歉。
卫鱼早上五点开始送奶,正常情况下,七点前就可以送完。而现在,已经接近八点。电视台,是要求八点赶到的。
阿婆还没有醒,卫鱼仍有些担心。
她特意去办公室解阿婆的病情。直到医生表示老太太并无大碍,她可以放心的走后,她才略有些迟疑地退出办公室。
卫鱼将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了医生,拜托他阿婆醒来一定打电话。
医生工作很忙,并不太想多跟卫鱼聊下去。接过她递过去的纸条,又埋头写病历。
卫鱼最后站在病床前看了一眼阿婆,才赶去电视台。
然而,仍旧迟到了。
她还来不及去请示上级,就被方令越叫去办公室。同去的还有徐志宇。
徐志宇看到卫鱼后,问: “怎么了,被鬼附身了吗?”
卫鱼摇摇头。
徐志宇抱怨道: “我跟你说啊,小鱼儿,我昨天才是被鬼附身了,哦,不对,是被鬼缠上了!”
徐志宇昨晚回到家后,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怎么就因为一个小女孩的一句话给威胁住了。
他还要继续讲下去,卫鱼已经推开方令越办公室的门。
徐志宇识趣地闭上嘴。
方令越抬起头, “迟到了。”
卫鱼: “对不起。”
方令越: “实习期间迟到,知道有什么后果?”
卫鱼点点头。
方令越没再说话,拿起桌上的一袋牛奶。
他从包装袋上撕下吸管放到一边没用,而是直接用嘴撕开包装袋的一角。而后他一只手托着牛奶袋底部,咕嘟几口,袋子瞬间瘪了下去。
徐志宇最见不惯方令越做这副模样,把他们叫过来,又把他们晾在一边。
他从没见过比方令越更闲的记者。
方令越将吸得瘪瘪的牛奶袋和吸管一起扔进垃圾桶,身子往后仰。从下至上的扫视着站在他面前的两人。
方令越: “准备一周要穿的衣物,明天去重庆。”
徐志宇: “出新闻吗?”
方令越坐直身体。
“你以为呢?”
第17章
电视台一直在策划一档新闻采访类节目。而去重庆是为了回访一年前曾轰动一时的杀夫藏尸案。
起初安排的是方令越和另几个经验老道的记者。上级临时决定加入新人,随行学习。卫鱼和徐志宇便是上面抽签后的结果。
方令越详细说明情况后,靠在皮椅上,双眸紧闭。
方令越: “出去吧!”
卫鱼走在徐志宇身后,一只脚还在办公室里时被方令越叫住。
方令越: “下次不要迟到。”
卫鱼收回前脚,转身,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才出去。
方令越睁开眼睛,久久地注视着垃圾篓里的牛奶袋。他拿起桌边的烟灰缸抬手扔进垃圾篓里,只听得啪嗒一声脆响。
下班前卫鱼接到医院的电话,阿婆已经苏醒。
为了以防意外,她特意记住了阿婆的病房号及其病床号。然而等她到了,才发觉其实根本没有必要。
阿婆住的是六人间,不大的房间里挤满了医护人员和病人家属。从外往里看去,只有靠窗的病床无人问津。
卫鱼站在门边,唤了声“阿婆”。阿婆闻声冲她挥挥手。
等走近了,阿婆双手紧握卫鱼的手,浑浊的双眼中闪烁着盈盈泪光,欲言又止。
卫鱼不知该怎么办,只呆呆地承受着。
良久,阿婆问: “医药费是你垫的?”
卫鱼点点头。
因为年纪大了,阿婆的手皱皱巴巴的。她一直用手轻轻地拍着卫鱼的手背,一边说: “小卫,你放心。”
卫鱼愣愣地嗯了一声。
两人又是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病房里并不冷清,电视机里循环播放着某偶像剧,病人家属们的声音甚至盖住了电视声音。
阿婆指了指一边的一张凳子,示意卫鱼坐下。卫鱼端过椅子,坐在阿婆身边。阿婆一只手上还插着输液管,嘴唇发白,有些脱皮。
卫鱼站起来,问: “阿婆,你吃饭了吗?我给你买去。”
“不吃了,吃过了。有个小护士硬是把自己的饭分给我了。”她说完话,勉强露出笑脸。
卫鱼没多想坐下后又说: “阿婆,我要去外地出差,这段时间都不能给你送奶了。”
阿婆笑笑, “去吧,那是你的工作。小卫,谢谢你。”
卫鱼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
从医院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卫鱼打算再去一趟奶站,说明情况。
奶站不大,只有一个门面。门前整齐地摆放着三排自行车,都用铁锁锁着。门开着,从屋里散出微弱的淡黄色灯光。
卫鱼站在门前,往里探头。
房间左侧摆放着一张半新的办公桌,桌后面坐着一个人。他微微弓着腰,一手拿着厚厚的账本,另一只手在计算机上来回地敲击着。
这个时间还在这儿的,除了老板不可能是其他人。
办公桌后的人刚一抬头,看到卫鱼,招手让她过去的同时说: “小卫,你来啦?可巧,今天忘记给你结工资了。”
卫鱼从脖子根到脸都涨得通红,拒绝道: “不用了,老板!”今早莫不是她的疏忽,那些牛奶本可以准时送到的。
老板打开抽屉从里面抽出几张鲜红的钞票。走到她身边,任凭她如何拒绝,将钱硬塞进了她手里。
卫鱼攥着钱,就跟手里多出个烫手山芋般。
老板见她仍站着,问: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啊?”
卫鱼这才说出此行的目的。
老板听后,鼓励似的拍拍她的肩膀, “年轻人就应该出去闯闯,等到我们这个年纪了,才不会后悔。”
卫鱼嗯了一下。临走前,趁老板不注意,将那些钱原封不动地塞进了他挂在门口的衣服里。
老板是好人,可是这些钱不是她自己赚的,要不得。
天空彻底暗下来,城市的夜却刚刚开始。
卫鱼沿街走着,心中一直被一股劲充斥着。那股劲迫使她不断前进,仿佛脚下这条路,不仅仅是一条通往住处的路。
回到家后,卫鱼开始收拾行李。
她的衣服不多,更不化妆。加之天气预报显示重庆正值火热,于是行李箱里只整齐地放着几件短袖和御寒用的外套。
收拾好行李,卫鱼将最后一包泡面用开水泡上。她直接将碗放在行李箱上,坐在地上吃。
她实在累坏了,吃过泡面,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洗漱。就这么躺在床上和衣而睡。
节目组提前通知过她,明天乘坐7点20分飞往重庆的航班。而她平时便起得很早,除了担心自己不识路外,倒不怕睡过头。
这一夜她睡得出奇的满足。等再次睁开眼,刚好五点。
卫鱼只扎了个马尾,随便穿了一身舒服的衣服,洗漱后直接拖着行李箱出门。
从地下室出去,要经过一段狭窄拥挤且没有灯光的过道。四周静悄悄的,唯有行李箱与地面摩擦后发出的刺耳尖叫声。
没走多远,她干脆用一只手将行李箱提离地面。另一只手勉强拿着手机照明。
平常不算远的一段路,此刻却像没有尽头一般。等出了地下室,卫鱼早已气喘吁吁。
这个点是没有公交车可坐的,她只好站在小区门外期盼能有出租车经过。
从不远处驶来一辆黑色私家车。它划破漫漫黑夜,稳稳地停在卫鱼身前。
卫鱼往后退出一步,转个方向去另一边拦车。她刚站定,那车就又停在她面前。她尴尬不已。
车窗摇下,从里面传出声音。
“上车。”
卫鱼断然不敢轻举妄动。这种深夜拉客的私家车多数是非法的。如果被交警抓住,不仅司机遭殃,她知法犯法也难逃其责。
“你上不上?”
卫鱼听此人语气不善,转身要走。
车里的人终于耐心殆尽。
“你是傻子吗?”
卫鱼一愣,嘴角尴尬地扯动一下了。
“上车,别让我重复第四遍!”
卫鱼: “······”
卫鱼壮着胆子将行李箱塞进后备箱后,径直打开后座车门。
他揉揉太阳穴,声音带着倦意和不耐烦。
“坐前面。”
卫鱼顺从地坐到副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
车子行驶了一段距离后,卫鱼不放心地问: “大哥,我没有坐过这种车,你怎么收费?”
本来行驶得好好的车子,突然偏离车道。在差一点撞上路旁的灌木丛前被及时地偏转回去。
卫鱼还没缓过劲来,胆战心惊地抓紧安全带,吓得差点没尖叫。
他太阳穴疼得要命,握着方向盘的手直冒青筋。他停下车,眼神凌厉地注视着她。
“你脑子里装的是铅球吗?”
卫鱼迎着他的视线看上去,几分钟后只听得心里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碎了。
她朝后缩了缩, “方老师,我不知道是你。”知道的话就不会叫大哥了。
方令越: “卫鱼,你确定不是在耍我?”之前不还说他长着一张最完美的脸,一看就能知道他是谁吗?
卫鱼小声嘟囔: “我不敢耍你。”
方令越控制好车速,重新启程。他盯着前方,语气略带责备,说: “你到底是脸盲还是缺心眼?”
卫鱼调整好坐姿后,一言不发。
因为沿路车辆很少,基本畅通无阻。他们很快就到达机场。
方令越把车停到地下停车场。让卫鱼下车时,卫鱼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转身时自言自语道: “我也想记住的。”
对她而言,陌生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连区分陌生与熟悉的能力都被剥夺了。
若不是面孔遗忘症,她或许能够在遇到那个人的时候,可以凭借记忆中他的声音辨别出他。
可惜她不能。
她甚至连自己的面孔和声音都辨别不出。
更何况,他们已七年未见。七年前,也只是匆匆遇见过。
方令越浑身一颤,心下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他停好车后,打电话通知同事来取车。
挂上电话,看着身边郁郁寡欢的某人,不知是出于安慰还是心存愧疚地说: “那你下次努力点。”
卫鱼完全没听到他的话。
他自讨没趣,也不管身后的人有没有跟上,走得飞快。
卫鱼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提步追上去。
徐志宇来得最早,早早地就办好手续,过了安检。他坐在登机口,远远地就看到走过来的方令越和他身后的卫鱼。
他跳过方令越,冲卫鱼挥手。 “小鱼儿,这儿!”末了,又说: “我,徐志宇!”
卫鱼不敢超过方令越,等走近了才对徐志宇说: “你不用这样的,我记得你。”
因为电视台里会叫她“小鱼儿”的只有徐志宇。
这句话偏偏被坐在他们身后那排椅子上的方令越听到。他眼神阴翳,脸上更是乌云密布。
徐志宇话多,简直把卫鱼当不吐不快的小树洞使。
被他们晾在一边的某人闭眼养精蓄锐。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以及因为这种情绪而引发的烟瘾。那张看上去在沉睡中的脸庞,却着实有些吓人。
没过多久,开始登机。
卫鱼和方令越坐在一起,徐志宇在另一排。
方令越全程都黑着一张脸,原本想跟他搭讪的同一排的年轻女人愣是被他那张看谁都不顺眼的脸给吓退了。
飞机飞行平稳后,空姐开始分发早餐。
空姐推着餐车优雅地走过来,一一询问。当问到方令越时,他不耐烦地说: “跟她一样。”
卫鱼将餐盒递给方令越。
方令越接过餐盒时,眼神咄咄逼人地看着卫鱼。卫鱼不争气地往另一边挪了挪。
方令越: “为什么他可以?”
卫鱼愣住。
方令越不依不挠地又问: “为什么记住了他?”
卫鱼反应慢,思考了好大一会儿才回答道: “徐志宇总是会先叫我。他认出了我。”所以,她才能认出他。
卫鱼接过邻座递来的橙汁道谢后放在了餐桌上。
她刚准备拆开餐盒盖,想到什么,问方令越: “方老师,你要喝什么?”
她问完,朝过道里看去。空姐早推着车走远了。她看了看自己的橙汁,迟疑地递向方令越。
卫鱼: “我还没喝过,你要么?”
方令越凝视着她巴掌大的脸,视线从额头滑到她的嘴唇。不知不觉间停留在她的双眸处。
他脑中突然蹦出一个大胆的设想:
如果她没有受伤,如果当时她没有被纱布裹住双眼,现在会不会认出他?
胸腔像是被一团烈火裹挟着,血液沸腾的灼热感让他第一次体会到那种莫名其妙又难以抵抗的兴奋和焦灼。
卫鱼微微地低下头。
他狼狈地收回视线,并从她手中夺过水杯。那甜得腻人的果汁非但没有缓解这种感觉,却像是火上浇油般,越烧越烈。
而这把火也像是导火线一般,引出了更多的疑问:
如果她在找的人是他,又是为了什么而来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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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方令越一行乘坐的不是直飞航班,需要经停济南。约莫一个小时后,飞机终于顺利降落在济南遥墙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