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头也不回,迳直向真阳郡主走去。
赵晏猝不及防被她推了一把,脸色蓦的一沉,手中柔韧的柳枝竟被他扯作两段,手指上也留下了极深的白痕。
很好,这位谢小姐可真是。
他有那么见不得人吗?赵晏心里刚生出来的那点柔情还未成型,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公子?”一旁伪作踏青者的暗卫忙上前一步。
赵晏摆了摆手:“无事。”
谢灵栀走出数步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居然推了陛下。她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一幕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她对自己说:不能怪她。是他那天说的,不能对人提起两人过往。她这是按照他的命令行事。
这样一想,谢灵栀心里胆气稍足。她迎上真阳郡主,佯作好奇地问:“郡主,刚才那个人是谁啊?”
真阳郡主此刻头上柳枝编成的环帽已然不见踪影。她笑了笑,有些许不自然:“是我一个朋友。”随即又歉然道:“对不住,让你久等了。”
“很久了吗?哎呀,我只顾着欣赏春光,都没注意。”谢灵栀尽量神色如常。
真阳郡主微微一笑,朝柳树下看了两眼,有些好奇地问:“你方才是在和谁说话吗?”
她似乎看见谢小姐在和一个男子说话,但没看真切。现在再看,树下已经没有人影了。
谢灵栀面不改色:“啊,对,有人找我问路。”
真阳郡主微微蹙眉,郊外踏青,还需要问路吗?多半是藉机搭讪的。她看一眼谢小姐,心想,以这位小姐的容貌,有人搭讪也不稀奇。
“此地多有浪荡子,谢小姐不要大意。”真阳郡主提醒一句后,话锋一转,又说起先时的话题,“那礼物不是我给你的,所以你的回礼我也不能收。”
说话间,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红匣子。正是当初谢灵栀使人赠给她的那个。
“礼物既已送出去了,哪有再收回的道理?”谢灵栀摆手拒绝。
真阳郡主歪了歪脑袋:“所以你是要我帮你转送给蜀王表哥吗?”
谢灵栀立刻摇头:“不是。”
听说那个佛牌是蜀王所赠,她顿觉烫手,已经在琢磨怎么找机会还回去了。
“那就收回去吧。不过……”真阳郡主停顿一下,“谢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为我折枝柳条吗?”
阳光下,圆脸少女笑语嫣然,十分俏皮。
谢灵栀笑笑:“当然,荣幸之至。”
两人各折一根柳枝,互为交换,随后相偕回到原地。
真阳郡主认识的人多,很快便打个招呼,往别处去了。
留下谢家几人自己游玩。
谢灵栀少时在乡下长大,对郊游的兴致没谢樱那么浓。不过处于城外,看看山水,欣赏花草,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她暗自留意,并未再看见赵晏的身影。
初时谢灵栀还有点忐忑,后来就渐渐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
赵晏只是匆匆到此一趟,早早便回到宫中。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将柳枝扔掉,而是让人插在一个玉瓶里。
太监常喜不明就里,将插有两截柳枝的玉瓶摆放在案前。
赵晏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目光微闪:“撤下去。”
常喜连忙吩咐小太监:“拿去丢掉,换根新的。”
小太监刚要移走,赵晏却又出声阻止:“慢着,放那边桌上吧。”
好歹能驱邪。
“是。”常喜隐约感觉到这柳条的来历不寻常,也不多问,让人依照吩咐放在桌上。
……
上巳节后,谢灵栀一直待在家中。
只要一看见那块贵重的黄金佛牌,她就头疼,实在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帮了蜀王什么大忙,以及对方究竟哪里对不住她。
偏偏她又不能直接询问。
还没等谢灵栀想明白,转眼间就到了春闱放榜的日子。
安远侯府不大关注此事,只是看个热闹。
不料,放榜的第二日,竟有一个新科进士登门拜会。
听闻此事,安远侯甚感意外:“你说他姓葛?不是姓林?”
“是的,这进士老爷自称姓葛。”传话的小厮恭敬回答,“这是拜帖。”
安远侯接过拜帖细看,见是个陌生名讳,心下更奇怪了:“好,我知道了,先给客人上茶,我这就来。”
他整理衣衫后,走入厅堂,一眼便看见了这位年轻的客人。
对方年约弱冠,一身崭新的长衫,身形偏瘦,相貌清秀。
安远侯在记忆中搜寻了一遍,确定没有见过。他轻咳一声,有意放重了脚步。
年轻的客人立刻起身,恭谨行礼:“晚辈葛青云见过侯爷。”
安远侯伸手虚扶一把,笑道:“我近来年岁渐长,记性不比从前。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后生,都不太认得了。”
“不,晚辈是第一次见侯爷,先前与侯爷并无交情。侯爷不认得晚辈,原也正常。”葛青云连忙道。
“咦?”安远侯微怔,“那你今天是要……”
他原本以为葛青云是那种远房亲戚。因为历来勋贵子弟和清流读书人泾渭分明,在他的女婿备选里,之所以能有一个今科的进士,那还是因为两家勉强算是亲戚。
这位葛姓年轻人,既然和安远侯不沾亲带故,又为何上门拜访?这个时候不应该和恩师、同年联络感情吗?
葛青云认真行礼,一字一字道:“晚辈此次前来,是想求娶令爱为妻,请前辈成全。”
说完,他竟一撩衣摆,跪了下去。
——去年乡试之后,葛青云成为举人,回到村里却听说栀栀不是薛先生的亲女儿,而且已被真正的家人接走。
村里无人知道栀栀去了哪里。
他怅然若失,以为此生不可能再见。没想到,上天垂怜,数日前,他竟在街上偶遇栀栀,认真打听过后,才知道安远侯府有位小姐,一直养在外面,去岁才回京中。
葛青云立即意识到,这个小姐就是栀栀。至于原本已经招赘的栀栀,为什么会变成闺中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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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他并不在意。
他只是很高兴,命运这一次终于眷顾了他。
如今他金榜题名,前途一片大好,栀栀又是母亲一直以来所期盼的高门贵女。两人之间一点阻碍也没有了,这不是天赐的缘分,又是什么呢?
第57章 闻讯
安远侯双目圆睁,疑心自己听错了:“提亲?”
“是,请侯爷成全。”
安远侯连忙扶起他,沉吟道:“葛贤侄,我家虽有侯爵,但走的是武官路子,你若想在官场平步青云,只怕不该与我家结亲。”
“侯爷误会了,晚辈不为前途,只为栀栀。”
“栀栀”二字一出,安远侯神情立变:“你认识小女?”
葛青云不直接回答,只说道:“晚辈来自永宁县南河镇花溪村,启蒙夫子是薛文定薛先生。”
安远侯一脸震惊:“这,这样说来,你,你和栀栀岂不是旧识?”
“是,晚辈和栀栀自幼相识,她一直唤我师兄。当日薛先生突然离世,栀栀被宗族欺负,可惜我不在村里,不能帮她……”葛青云现在想起,犹觉遗憾,“我之前错过她一次,不想错过第二次,还请侯爷成全。”
安远侯心神大震,对于女儿在永宁的事情,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但从未听女儿提过曾有这么一个师兄。
可对方真情实感,又说出一些旧事,不像作假。
安远侯犹豫了一下:“你既是从花溪村来,那栀栀的一些旧事想必你也知道。”
“是。”
“那栀栀先时因为薛氏宗族逼婚,不得不假成亲的事情,你也知道?”
“假成亲?”葛青云愣了愣,“是假的吗?”
他先时不愿去深想这方面,如今听安远侯道破是假的,心中一震:果真是假的,随即又难受又欢喜。
安远侯看其神色,明白他先前大概不知道:所以这人其实并不在意栀栀此前有没有成过亲。
这世上迂人多,得知眼前的年轻人不在意栀栀的过去,安远侯不免高看两眼,语气也更温和了几分:“贤侄有所不知,小女在外多年,内子甚是挂念,对她的的亲事,也格外上心。此事我一个人不能做主,需要和她商量过后,再给你答覆。”
葛青云极其客气:“晚辈明白。”
略一迟疑,他又问:“我可以先见一见栀栀吗?”
安远侯笑笑:“不巧了,小女今日随母亲外出上香,不在家中。”
葛青云有些遗憾。
安远侯与葛青云闲谈几句,简单了解其家中情况,又坐一会儿后端起了茶盏。
葛青云知道这是委婉逐客之意,正好刚刚放榜,他也要接连赴宴,不便久待,便起身告辞:“晚辈明日再来拜会。”
安远侯含笑送客。
客人刚一走远,他就急匆匆去了后宅:“阿乔,阿乔……”
“怎么了?”
所谓的出门上香只是托词,梅若乔母女今日并未出门。
见丈夫风风火火,梅若乔轻声嗔怪:“说过多少次了,在外面不要叫我阿乔。”
安远侯端起桌上茶盏喝了两大口,才说道:“新的人选上门了。”
“什么?”
“刚才来了个人,向咱们栀栀提亲来着,还是旧相识。”安远侯坐下,简单说了方才之事。
梅若乔亦是惊讶万分:“这么巧吗?你见过他了,觉得他怎么样?”
“待人接物还有些稚嫩,不过年轻学子大多是这样,还未入官场就长袖善舞的很少,以后肯定会有成长。他家境贫寒却能金榜题名,可见心性、运气都不差。最难得的是对栀栀有旧情。”
“看样子,你很欣赏他?”梅若乔微微皱眉。
安远侯连忙道:“欣赏也谈不上,就是觉得多了个选择。”
“家底太薄了。而且,栀栀的旧事他都知道,不但他知道,村里人也都知道,难道让栀栀以后逢人就解释吗?”梅若乔不大满意。
“这有什么?他既已金榜题名,还愁攒不下家业吗?将来赴任,哪还会一直待在村里?”安远侯感觉妻子的担忧都不是太大问题,“难得的是这份情意。夫妻相伴几十年,我还是想让她找个能怜惜她、爱护她的。”
梅若乔轻哼一声,仍不太愿意:“你说的没用,得看栀栀的意思。”
“这是自然。”
“改天把另外那两个人选也请到家里看看,反正都是远房亲戚。”
安远侯点头:“夫人所言甚是。”
梅若乔思来想去,起身去找了女儿,询问她的意见。
三月里春光正暖,微风和煦,小满捡鸡毛做了个毽子。
谢灵栀穿着春衫,和小满、寒露一起踢毽子玩。谢樱不爱动,在一旁含笑看着。
梅若乔来到女儿住的院子时,谢灵栀刚踢了个“打环”,动作利落,身姿轻盈。
小满和寒露在一旁齐齐叫好。
“夫人。”谢樱先发现了梅若乔的到来,立刻站起身。
梅若乔笑得温和又慈爱:“怎么不和她们一起玩儿?”
谢樱轻笑着摇了摇头。
谢灵栀看见母亲,将毽子放到一边,满脸笑意迎上前:“娘,你来啦?”
“嗯。”梅若乔温柔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
十七岁的少女乌发如云,白玉般的脸颊红彤彤的,仿若沾染了一层艳丽的胭脂,眸光流转,顾盼生辉。快步行走时,裙裾摇摆,似是一团游走的绿云,看上去生机勃勃。
梅若乔抬手帮女儿擦掉额上细汗,对谢樱等人道:“你们先玩着。”遂又牵起女儿的手:“你过来,娘问你几句话。”
进得房间后,她才问道:“栀栀,你认得葛青云吗?”
谢灵栀一怔,意外于这个名字从母亲口中听到,点了点头:“认得,他早年跟着我薛家爹爹读书,我一直叫他师兄。娘怎么会知道他?”
“看来他说的是真的,他今科高中,刚才来找你爹,向你提亲来着。”
“提亲?”谢灵栀讶然,“他,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当日离开花溪村时,三哥刻意隐藏了她现下的身份,只说她跟随真正的亲人离开,并未说明她去了安远侯府。
“说是街上偶遇后打听来的。你别管他怎么知道,你只说你自己心里怎么想。”
谢灵栀微微蹙眉,有些为难:“又提亲啊……”
“嗯?”梅若乔感觉这个“又”字有些微妙。
谢灵栀小声道:“我薛家爹爹在世时,葛师兄上门提过亲。但是我爹爹没同意……”
“哦?为什么?”
“我不知道。”谢灵栀想了想,“爹爹没跟我提过,连曾经提亲一事,也是后来葛师兄自己和我说的。”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