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先生拒婚的事情,只有你知我知,甚至你还是从我这里知道的。你……”葛青云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心内一片冰凉,“栀栀,你对我当真半分情意都没有吗?”
她若对他有情,就会瞒下此事,而不是以此为理由拒婚。
谢灵栀双眉轻蹙:“师兄是我爹爹的弟子,自然是有故旧之情的。”
葛青云心内苦涩更重:“没有别的吗?”
谢灵栀本想说一声“也有兄妹之义”,但是转念想到自己和一母同胞亲兄长的相处,原比和葛师兄之间要亲近很多。是以“兄妹之义”四个字不太好说出口。
她这一迟疑,落在葛青云眼中,他心中忽的生出些许希望,下意识近前两步:“栀栀,如果,如果先生当日没有拒绝我的提亲,那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谢灵栀愣怔了一下,很早之前她就知道,自己并非葛大婶心中好儿媳的人选,自然也不会对葛青云产生任何绮念。尽管对方两次提亲,她始终不曾对其生出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当然也没考虑过嫁给他。
此刻她无意识地顺着葛青云的话去想像他口中的可能,但是心念刚动,便心中一凛:没必要做这无谓的假设。拒绝了就是拒绝了,再给人希望有什么意思?
因此,谢灵栀极其干脆地道:“我不愿意。”
少女声音很轻,却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葛青云怆然后退两步,心内着实不甘。他尽量平稳心情,有些语无伦次:“栀栀,我现在中了进士,不久会被授官。你刚才也说,我以后会有出息。我们,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我会对你很好很好……”
“我……”谢灵栀刚说得一个字,就见一个下人小跑而至。
“小姐!宫里来人传话,要小姐即刻进宫。”
谢灵栀登时一惊:“我?进宫?”
“是的,宫里来了个公公,说是奉太后口谕,宣小姐进宫。”
谢灵栀心里咯登一下,她只见过太后一次,太后为什么突然宣她进宫呢?
难道是因为蜀王殿下的厚礼?还是其他什么缘故?
谢灵栀猜不到缘由,也不敢耽搁,匆匆对葛师兄说一句:“我还有事,先告辞了。”随后就回去换衣,跟着门口等候的内监入宫。
葛青云面色苍白,怔怔地站在原地。
安远侯夫妇也甚是惊讶,心下不安,自然也没心情再招待葛青云,便客客气气找个理由让其先行离去。
夫妻二人一边猜测原因,一边思考应对之策。
而谢灵栀坐在进宫的马车里,将这几日的事情在心里迅速回想了一遍。
这会儿她哪还有闲暇去思量葛师兄的事,只想着等会儿如何面见太后。
安远侯府离皇宫不算很远,不到两刻钟,马车就停在了宫门口。
谢灵栀下车之后,心中犹自不安,眼皮也突突直跳。她想了又想,终是大着胆子问带路的太监:“敢问公公,不知太后宣我入宫,所为何事?”
太监微微一笑,只说一句:“谢小姐到了便知。”
谢灵栀扯一扯嘴角,不再言语,心内却越发不安。
她随着太监低头疾行,终于在一个宫殿外停下。
望着“承明殿”三个大字,谢灵栀心里暗自称奇:原来太后住这么个地方。和她想像中的不太一样。
“谢小姐,请吧。”
“多谢公公。”谢灵栀冲太监点头致意,随后走了进去。
然而,进殿之后,她却大吃一惊。
站在她面前的哪里是笑意温和的张太后?分明是张延之。
赵晏结束早朝之后,心里有事,一直没有更换衣服,仍是上朝时穿的衣裳。
“怎么是你?”看见这样的他,谢灵栀震惊之余,不免有些许畏惧。她飞快回过神来,忙低头行礼,神态恭谨,“参见陛下。”
然而她身子还未伏下去,手肘便被一双手臂稳稳托住,打断了她行礼的动作。
“不用多礼。”赵晏双眉微蹙,并未立刻松开她,而是直接问道,“葛青云去你家提亲了?”
第59章 动心
铱骅
谢灵栀心里咯登一下:“你怎么知道?”
葛师兄又没大张旗鼓地告诉旁人,连三哥都不知道的事情,眼前之人又是如何知晓的?
难道他在暗中监视谢家?
这么一想,她心内在畏惧之意,又隐隐有几分不喜。
“所以他真的去提亲了。”赵晏冷眸微眯,语气古怪,“他还真是一往情深,金榜题名也不忘故人。”
说这话时,他手上不自觉微微用力了一些。
谢灵栀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仍保持着阻止她行礼的动作,忙小心挣开他的手,后退了两步。
听他这话说的古怪,谢灵栀颇觉不自在,下意识否认:“也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去提亲?还是不是一往情深?谢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日在花溪村,他亲眼见过你成亲,现在怎么又上门求娶了?”赵晏冷哼一声,又道,“你离村时不是隐瞒了去向吗?他怎么找到你的?”
莫不是对着他隐瞒身份,对别人却据实以告?
谢小姐这般厚此薄彼的吗?
思及此,他心内不由地升腾出一些怒火,还夹杂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与不甘。
对方态度不好,问题极多,谢灵栀一时半会儿不好全部回答,便只回了最后一个:“是在街上偶然碰见的,我当时也不知道……”
“偶然碰见?还真有缘分。”赵晏嗤的哂笑,又问,“谢家答应了他的提亲?”
谢灵栀抬眸看他一眼,有些奇怪地问:“你知道他提亲,不知道我们答没答应?”
赵晏轻哼一声:“你只用说答没答应就行。”
谢灵栀觑着他的神色,刚生出的那点胆气不自觉降了一些,小声回答:“没有答应。”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仿佛一阵清风拂过心间,赵晏心中的烦闷瞬间消散了大半。他眉宇不自觉松弛下来,甚至还轻笑了一下,饶有兴致地问:“嗯?为什么不答应?”
“因为我薛家爹爹在世时,已经拒绝过他的提亲了。”
当下拒婚,常见的理由无非就是那几个:“属相不对”、“父母不允”、“家世不当”、“早有婚约”。时人重孝,其中“父母不允”是最冠冕堂皇又让人无法反驳的。
赵晏抿一抿唇:“没有其他原因?”
对于他的刨根问底,谢灵栀心内再次浮起丝丝抵触,但又不敢不答。她定一定神,低声续道,“有,我薛家爹爹仍在孝期,不便议亲,而且我……”
“你什么?”
谢灵栀心尖一抖,抬眸问:“不是你那天在御花园说的吗?不准我参加赏花宴、相亲宴……”
说到这个,她就觉得委屈。她只是和他假成亲了一次而已,他却一直揪着她的私事不放。是帝王的霸道蛮横还是另有原因?
谢小姐的理由光明正大,并无任何不妥。可不知怎么,赵晏心里竟有种微妙的不满。他眼眸低垂,语速极缓:“所以,假如你养父没拒绝过他的提亲,你不在孝期,我又不阻止,你就会同意了?”
谢灵栀不想就这件事和他谈论太多。她本想回答一句“我同不同意和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来管吗?”
但终究还是畏惧帝王威严,因此在赵晏耐心即将告罄前,她睫羽低垂,轻声道:“不是,婚姻大事除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应遵从本心。我,我从未想过与葛师兄结为夫妻。”
仿佛是三伏天里喝了一盏冰镇酸梅汤,赵晏心底的那点燥意因她这番话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轻轻“嗯”了一声,容色和缓不少,眸间漾起了些许笑意,随手指一指桌案,温声问:“你想喝什么茶?”
见他脸色好转,谢灵栀才道:“我不想喝茶。”
“嗯?”
“葛师兄上门提亲之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谢灵栀现下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赵晏不慌不忙:“我自有知道的方法。”
“你,你在监视我们家吗?”谢灵栀大着胆子问。
如果是这样,那爹娘哥哥他们知道吗?
少女神色镇定,眸中却隐约流露出了一些怀疑和担忧。
赵晏轻嗤一声,有些不快:“我还没那么无聊。”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晏拂了她一眼,冷声道:“谢小姐,你是在质问我吗?”
甫一与他视线相撞,谢灵栀心里就打了个突,忙垂下脑袋,小声解释:“没有,我,我只是好奇。”
回答她的是一记冷哼。
赵晏缓缓说道:“下不为例。”
“嗯。”谢灵栀今日被紧急召进宫中,还是太后的名义。然而进宫之后,见到的人是他。他又凶巴巴地询问她的亲事,好像她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般。她心内委屈之余,并非没有不满,可两人地位悬殊,她又不能对他发作。
她思绪急转,一会儿想到他今天的态度的种种转变,一会儿又想到那日在御花园发生的事情。突然,她灵光一闪,脑海里生出一个堪称大胆的猜测。
想了又想,谢灵栀忍不住出言试探:“那个,你不让我嫁给别人,是想让我嫁给你吗?”
听闻此话,赵晏心跳蓦的漏了一拍,耳畔响起嗡嗡声,脑海也空白了一瞬。他神色不改,轻咳一声:“嗯?你想入主后宫?”
其实,她若真想入宫为后,看在过往的交情上,他也不是不能答应。
谢灵栀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三宫六院多复杂啊,她何必去趟浑水?
赵晏面色几不可察地一僵,他眼眸微眯,指了指窗外:“谢小姐,你瞧那是什么?”
“是太阳。”谢灵栀不解,如实回答,这还用问吗?
“你也知道那是太阳?天还没黑,就开始胡思乱想了?”赵晏语气微凉,“我怎么可能想娶你?”
她不想嫁,他还不想娶呢。
“哦。”谢灵栀垂眸,没太多意外,也没太多失落,难堪之余,更多的是松一口气。
他没这个念头就好。
她小心翼翼地问:“那我现在可以回家了吗?我今天出门太急。恐父母在家里担心。反正你要问的也问完了。”
赵晏表情有片刻的凝滞:他说了那些话,她就这反应?
他阖了阖眼,这会儿不想看见她,便挥一挥手,扬声道:“常喜,送谢小姐回去。”
“是。”守在外面的常喜忙进来,领着谢小姐出去,“谢小姐,请吧。”
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陛下面色沉沉,常喜暗暗打了个寒颤,也不知道这位谢小姐怎么惹怒了陛下。
谢小姐神思不属,直到坐上回家的马车,才长长叹一口气。
不想娶她,还不许她嫁人,真是不讲道理。
可对方是皇帝,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好的解决办法。
罢了,反正她现下还不便议亲,暂且等一等,说不定再过一两年,会有转机呢。
这么一想,谢灵栀心里稍稍安稳一些。
等她回到家中时,葛青云早已离去。
安远侯夫人正在焦灼等待。
看见女儿归来,两人齐声问道:“怎么样?太后找你什么事?”
“没什么,就,就是问几句话。”谢灵栀不想透露自己和皇帝之间的往事。
梅若乔将女儿拉到一边,小声问:“太后没说别的吧?”
“什么别的?”
“没提陛下或蜀王殿下?”梅若乔委婉问道。
谢灵栀摇一摇头:“没有。”
她连太后的面都没见到。
“嗯。”梅若乔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女儿被传召入宫后,他们夫妇一直心神不宁,唯恐太后是要让女儿入宫侍奉,或是做蜀王妃。
梅若乔甚至懊悔当日劝女儿参加赏花宴的举动。
谢灵栀想起一事,又道:“娘,咱们家的院墙是不是要再砌高一点?”
“什么?”梅若乔不太明白。
谢灵栀不便直接回答,就只说道:“宫里贵人似乎知道咱们家的一些事。”
她这话刚一出口,梅若乔便神色凝重:“好孩子,娘知道了。”
谢灵栀冲母亲笑了笑,没再说话。
……
依哗
谢灵栀告辞离开之后,赵晏坐在案边,心绪起伏不定。
一闭上眼,他就不可抑制地想到谢小姐的那句:“是想让我嫁给你吗?”
方才在她面前,他不愿落了下乘,因此毫不犹豫地否认,甚至说她胡思乱想。
事实上,他心里透亮:她没说错,他是真的想让她嫁给他。之所以反应那样大,多多少少带了点恼羞成怒。
他对自己说:这绝对不是出自男女之情,肯定是习惯。
因为和她成过一次亲,所以才不允许她嫁给别人,才想让她留在身边。而他自己,素来骄傲,绝不可能中意一个心里没他的女子。
如此这般想了好一会儿,他心里才稍稍自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