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出门前刚让人回了话,答得很快:“老管家说老爷明日抵京。”
“好。”谢意适右手扶住额头,静静闭了会儿眼睛。
原以为有大长公主送来的天赐良机,一举拿下西南王,借其之势破解死劫是最可能成功的办法,如今看来,为了以防万一,请外祖父去查二皇子这条路还是不能搁置。
紧闭的眼帘之下掠过方才端坐于前,一本正经的清俊面庞。
难道风流只是西南王的伪装,传言为假?
西南距离京城,确实是太远了。
正想得入神,车厢内响起春归有些犹豫的声音。
“姑娘,你和西南王,是不是八字不合啊?”
谢意适睁开双眸,所有深思熟虑在这一刻被好奇取代:“何以见得?”
春归回忆昨晚的事,再回忆今天的一切,陈述道:“昨天他气冲冲走了,今天是姑娘您气冲冲走了。”
谢意适:“……”
她忍不住也怀疑起来,不会真是八字相克吧?
东宫。
王公公翘首企盼好不容易等到太子殿下回来,还没来得及跟人汇报祛疤膏的战绩,才下马车的人先甩了一堆新活计下来。
“有三件事。”傅成今脚步匆忙地朝书房而去,边走边道,“一去查一查谢国公府最近是否有异,二给孤盯紧西南王,三……”
有停顿,重点来了。
王公公高高竖起耳朵。
傅成今脚步快了几分,脚步声却更沉重了。
“孤露馅儿了,立刻找人把西南王心有所属的消息散布出去。”
“噗……”
就知道芝麻馅儿装不成红豆的。
王公公一个没忍住笑出动静,随后迎上自家主子爷的死亡视线,收起笑容干脆利落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悔改态度良好,“是!老奴马上去办!”
白墨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出主意道:“殿下,属下觉着其实不用费那么大劲儿,干嘛呀,直接说你不喜欢她这样的,让她死了这条心不就好了?”
冷冷睨他一眼,傅成今推开书房门,不等后头两人跟进去就把门关上了。
砰。
白墨险些碰断了鼻子,脚后跟一转面向王公公,让他评评理:“我这法子不好吗,多直接多干脆多省事儿啊?”
王公公翻了个白眼,跳起来给了他脑袋一下,低声骂道:“蠢不蠢呐你,谢姑娘可以错认,但殿下能冒领吗?!一旦殿下以西南王的身份拒绝了谢姑娘,事发后殿下就会被谢姑娘拒绝,彻底没戏!”
斜眼看着白墨,王公公嫌弃地扔下一句话办差去了。
“榆木疙瘩就别瞎指点了,殿下有那份心,考虑得不比你周全?”
白墨摸摸被他打过的地方,迷茫地抱着自己的剑坐台阶上去慢慢消化。
回味半天,他猛地一拍大腿。
阴险啊!敢情事发之后就怪谢姑娘自己一厢情愿认错人就能脱罪了呗?!
书房内,傅成今在案前坐了足足一刻钟,面前铺开的信纸仍是空白的。
临近午时的光线从薄薄的窗户纸中穿透进来,在纸上案上乃至整个房间内落下大团大团的光斑,也落在闭目之人面庞上。
“我生母早逝,父亲不顾家,祖母缠绵病榻,掌管中馈的是我的继母……”
“昨日能与您梅园相见,也是大长公主怜惜我无人主持婚事……”
谢意适的声音清晰地在耳边重复、回响。
一遍又一遍。
本以为早就被战场锤炼得冰冷坚硬的心脏在不停动摇,叫嚣着该拨乱反正,道明实情。
她放下脸面,竭尽全力地谋求着将来,不该被一己之私蒙骗。
可是。
傅成今睁开双眼,心中的声音瞬间被封印雪藏。
谁说谢意适想要的将来,他给不起呢?
第9章 嫡子
翌日一大早,谢意适接到外祖父回京的消息,早膳也未用几口,带上先前准备的礼品就往顾宅赶。
即将跨出府门,不巧遇上了正逢书院放假回家休沐的谢荞和谢芒。
谢芒不知道又为了什么冲谢荞大发脾气,后者眼中含泪,缩着肩膀任其打骂。
谢荞是谢夫人带来的陪嫁丫头所出,今年十四岁,比嫡子谢芒还大一个月,是谢国公的庶长子。
本是谢夫人再次有孕后给忠心的丫头开脸固宠,谁知那丫头有福气得很,紧跟着也有了身孕,甚至因为七月早产,让谢荞比谢芒还早一周出生。谢夫人呕得要死,这些年来可没少暗地里折腾娘俩,还把谢荞养成了如今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谢芒呵斥完谢荞,脸上的神情刚缓和下来,一抬头看见谢意适站在前方不远看着自己,表情又是一阵扭曲,拳头也攥了起来。
春归下意识上前挡了挡,生怕这乱发疯的崽子冲上来伤了姑娘。
“你一大早在这儿干嘛呢?!”谢芒果然气势汹汹地过来了,指着谢意适的鼻子嚷道,“又要出府是不是?你怎么这么不检点啊,天天在外头抛头露脸,有你这样的长姐真是令我蒙羞!”
如此恶毒的话语从面前少年口中说出来,谢意适半点不觉得惊讶。
谢夫人被禁足后,碎裂的不止多年来继母女和谐假象,还有本就是勉强维持下来的姐弟情。
她面上也没有生气的样子,朝谢芒招了招手,让他再上前两步。
“谢芒你来,再多说两句让我听听。”
谢芒才不怕她,难听的话他有的是,走到距离谢意适只有一臂距离的位置,张口就要再来一段。
啪。
谢意适的巴掌快过他的嘴巴,欢迎加入企鹅君羊幺二勿仪四幺思幺二狠狠地掴在还带婴儿肥的白嫩脸蛋上。
迎着谢芒不可置信的双眸,谢意适反手又是一巴掌,给他来了一个左右对称的巴掌印。
谢芒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眼泪立马冒出来,张牙舞爪就要扑上来揍死谢意适。
谢意适嘴角弧度都没变,一个侧身绕开他,冷眼看着他直愣愣扑倒地上,然后就这样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要死要活。
“啊啊啊啊谢意适欺负我,谁都可以欺负我——”
“快来人打死她,不然我就不活了——”
原本在他欺负谢荞时没有出声的随从们,看着嫡子女相斗更加不敢出声,只有他的贴身小厮最机灵,早在谢意适出现时便溜走去搬救兵了。
谢意适居高临下欣赏着他的丑态,等到欣赏够了,才侧身朝后方福身行礼。
“父亲。”
谢国公提着一个鸟笼儿,唇边胡须抖动,一张风韵犹存的脸青青白白,半晌才缓过气发作出来。
“谢意适!你这个——”
谢意适保持微笑,不疾不徐打断他:“父亲,您可看清楚了,这是你的嫡长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谢芒完全听不出有什么不对,还以为是自己赢了,抹了一把眼泪爬起来,藏到谢国公后头叫嚣:“对,你打得可是我这个嫡长子,你完蛋了,完蛋了!”
谢国公唇边胡须抖得越来越厉害了,脸上更是由青转红,再下一秒,他转身,一巴掌将谢芒打倒在地。
他的力道可比谢意适大多了,谢芒痛傻了,呆呆看着父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国公怒吼道:“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丢人的儿子,真是令我蒙羞!”
紧接着便是谢芒的鬼哭狼嚎和赶来管家及众多嬷嬷丫鬟的劝慰声和安抚声,热闹非常。
果然是亲生父子啊。
谢意适在心中感叹一声,施施然出门去了。
抵达顾宅,等候多时的老管家收了谢意适的礼,将人带到大堂,让她稍等片刻。
“老爷天擦亮才到,这会儿在用早膳呢。”
谢意适心怀内疚,若非时间所剩无几,她实在不愿意让外祖父如此操劳,还这么不懂事地早早就来。
“忠爷爷,让外祖父慢慢吃,我这儿——”
“吃个早膳哪用得了多少时间,我早就吃好等我的宝贝外孙女来了!”随着一阵豪迈的笑声从外面传来,谢意适刚抬眼,顾清修已然踏入门内,
顾清修身高八尺,年过六旬身姿依然挺拔健硕,红光满面看起来只有五十岁。
谢意适却一眼看出他眼底的青黑,阵阵酸涩涌上鼻头,深呼吸一次才没有失态,上前行礼被托住手腕直接扶起。
“傻孩子,回家还要这些虚礼做什么,快坐快坐!”
谢意适唤了一声外祖父,任他带着自己在上首两个位置之一坐下。
“你吃过没?”顾清修心疼地看着外孙女瘦瘦的小下巴,“比上回见你瘦了太多了。”
谢意适确实是瘦了,短短七日瘦了一圈。面对外祖父关切的眼神,她不可自控地哽咽一声:“我……我近日来还未睡过一个安稳觉。”
总会梦到那条索命的白绫,然后便被铺天盖地的窒息感淹没。
顾清修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真是难受至极,哄道:“我们囡囡受委屈了,快跟外祖父说说,外祖父给你做主!”
谢老夫人和顾老爷子是谢意适在世上最亲的两个人,祖母身体不好不便说,在外祖父面前,谢意适彻底没了顾忌,将自己的上一世用梦的形式说出来。
“本也没当一回事,可之后日日梦魇……”她不再掩饰自己对死亡的恐惧,整个人脆弱地宛如一片纸,一滴水就能让她破开,“意适实在害怕极了……”
顾清修听她说每晚都做噩梦就有决断了。
这事儿玄乎,搞不好就是自家早早走了的媳妇儿和没福气的女儿保佑才托梦来提醒的,不管它是不是真的会发生,都要防患于未然。
“你做的很好,这样的大事是该告诉外祖父。”顾清修沉吟片刻,心中有了章程,“你放心,外祖父一定把这事儿查得明明白白。”
谢意适怕他为了自己太过心急打草惊蛇,又劝道:“您也量力而行,我心中虽惶恐,但牵连顾家亦非我所愿。”
事关皇子,若不是自己手头真的无人可用,她怎么也不敢让外祖父掺和进来。
“你呀,跟你娘一样爱操心。”顾清修宠溺地看着她,“外祖父我虽无权势,人脉还是有一些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谢意适露出笑容,不顾顾清修反对起身重重一礼。
“多谢外祖父。”
祖孙俩许久未见有很多话说,谢意适在顾宅待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带着两箱子顾清修从外头带回来的礼物离开。
回到马车上,春归问:“姑娘,接下来去哪儿?”
早上出了那一档事,府里恐怕还乱着,姑娘早回去没有任何好处。
谢意适也不愿意回那个乌烟瘴气的家,想起昨天傍晚与虞老板谈定的合作协议,决定道:“去城东那间杂货铺子吧,今日把账盘完,就能早点把水粉铺子开起来。”
城东杂货铺收成一直不好,倒也不是说亏钱,就是三瓜俩枣地挣着,一直没做调整是因为这铺子主要是给一个老掌柜养老用的,前些日子老掌柜故去,谢意适正思索换个什么,就好运地在翠玉坊门口遇到虞老板了。
城东富庶,还有多家花楼乐坊,胭脂水粉的生意肯定好做。虽然上头有个金粉阁几乎把市场垄断了,但虞老板的货好,以前他不敢跟金粉阁争辉只敢摆个小摊糊口,现在有谢意适背后的顾氏做靠山,擂台还是可以打一打的。
老掌柜在世时的账做得十分好,人过世后一个多月人员交接混乱了些,不过到底时间短,谢意适没用多长时间便把账盘完了。
“明日让虞老板自己过来看一眼吧,既是合作,铺子里的物件如何安置也听听他的意见。”
春归点头应是,给她理了理袖口和衣襟,道:“姑娘早上没吃几口,午时也只用了几块点心,不若找个酒楼用了膳再回去?”
谢意适点点头,忙活大半天她也饿了。
只是还没走出杂货铺,一个穿着普通布衣,做妇人打扮的女子从外面进来,作势要买杂货,却在经过谢意适身边时低声快语:“姑娘,谢六公子寻车夫说过话,行迹鬼祟可疑。”
谢芒?他居然这么快就跑出来。
谢意适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照常出门,佯装什么都没发现往马车里钻。
车夫拿着马鞭,神情语气也都恭恭敬敬看不出什么异样。
“姑娘,咱现在是回府吗?”
谢意适应了一声,春归看着前者眼色扬声道:“路上驾车稳妥点儿,姑娘累了,要小憩一会儿。”
“好嘞!”车夫挥动马鞭,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催动马儿朝前跑去。
马车内,谢意适靠着软枕随着车厢一起小幅度晃荡着,春归摸出小桌下方藏着的一把匕首握在手里,做好了战斗准备。
她学过几招拳脚功夫,虽不精通,但也能拖一些时间。
谢意适看她如临大敌的模样只觉好笑,低声安抚:“不必紧张,后头还有人跟着呢。”
没有谢夫人参与,谢芒整不出什么大动静,她配合这一遭只是嫌烦,想抓贼拿赃让他吃顿家法清静清静。
春归还是紧张,时不时偷偷掀开一角帘子往外头望一眼,发现马车出城时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
马车在距离城门有一里地的小树林旁停下,车夫跳下马车就钻了进去,只留谢意适和春归二人孤零零地坐在车上。
春归撩开车帘子,谨慎地出去查看情况。
半晌后回到车上,她满脑子疑惑,不解开口:“六公子玩什么花样呢,这四周别说人影了,就是鬼影都没看见一个。”
总不会辛辛苦苦把两人拉来这里,就是觉得车夫走了没人会驾车,想她们自己走一里地回去吧?那这距离城门也太近了些,抬抬头还能看见城墙呢。
听完她的话,谢意适的眉毛也忍不住皱了起来。
是谢芒的手段实在太过小打小闹,还是他的计划因为什么原因,没有顺利实施?
小树林深处。
四个鼻青脸肿的男子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发出猪叫似的哼唧声。
骨头断裂的疼痛让他们流了满头满脸的汗,冷风一吹,冻得他们又冷又热,恨不能直接昏死过去。
白墨站着无聊,又挨个踢了一脚。
“狗东西,害小爷陪着吹风!”
坐了一会儿,谢意适决定不等了。
没掌握到真凭实据,捏造一个也不是不行。
就在她刚要叫春归驾车回去时,一辆马车出城疾驰而来,经过谢意适的马车十多米后停下。
车上下来一个皮肤白净笑眼弯弯的小厮,小跑到谢意适的马车前作揖道:“可是谢姑娘的马车?”
谢意适撩开车帘,对上小厮咧开的大白牙。
“请谢姑娘安,我们殿下让小的来问问姑娘,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