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拦了辆出租，刚坐定，对方的信息又传来：【明天一起吃早饭？再去会场？】
【我时间观念比较差，怕耽误您行程，要不还是直接会场见吧。】陈念按下发送键，舒了口气。她放下车窗，任风将头发肆意吹起。路边有不少卖现切水果的摊贩，还有一些优哉游哉的行人们；好可惜，如果不是Alex，她多半会吃得饱饱的，再不慌不忙散步回酒店，买点芒果和菠萝回酒店当宵夜。
==
会展中心坐落在环岛路沿线。
大会场按各类癌症科目划分，里面包含一系列的分会场，细化了病症类别。
陈念到得早，想起之前李j励和她聊过几次肺癌，便先进了肺癌专场。硕大的会场乌泱泱全是人，仅剩零星几个座位。陈念踮起脚跟，排除掉那些被人用书占了的，终于眼疾手快抢到一个空位。
上午的课题是关于「非小细胞肺癌的靶向治疗和诊断」。陈念从李j励那听过这些专有名词，不算陌生。可再往深处的话题，她这个门外汉自然听不懂。
她认床，前一夜频繁夜醒，加上早起刚吃碳水的缘故，脑袋逐渐昏沉。冗长的报告成了极好的催眠曲，她上下眼皮打架，头晃来晃去，又骤然被手机震清醒。
Alex：【你在哪？】
陈念：【肺癌会场。】
Alex：【还有空位么？】
陈念：【没有，连站的位置都没有。】
她没有说谎，落座后不到五分钟，整个会场被塞得严严实实。
Alex：【我在胃癌这边，旁边有空位，你要来么？】
陈念：【不麻烦了，我这边不方便出去。】
对方没再回复，陈念暗自松口气以为侥幸过关。
没消停多久，手机又震了一下。
Alex：【海边风景不错，待会休息时间一起透个气？】
陈念琢磨着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指尖点着屏幕，由着它黯淡再亮起，最后干脆不回复。
可惜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前脚刚从会场出来，便赫然撞见候在门口，半倚着圆柱的Alex。对方斜睨她一眼，扯一下嘴角，似是抱怨：“怎么不回信息？”
陈念晃晃手机：“不好意思，昨晚忘充电了。”
对方摸摸鼻尖，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下了左手无名指的戒指，只剩一圈浅浅的印记。“一起吃午饭？”
“北京同事到了么？等他们和Carol一起？”陈念左顾右盼，祈祷能遇到一个救兵。
“会场太大碰不上。我们走吧，赶紧吃完再回来占位。”Alex的语气从询问变成了肯定。他扭过头：“嗯？你怎么不走？”
“陈念！？”一声有力的呼喊穿透人群，直击陈念的耳膜。
陈念循声回头，定睛一看，瞬间笑得阳光灿烂。她大声回应：“我等你半天了，都饿了！”
李j励显然被这话弄得有点懵，眼神闪过一丝疑惑，却机灵地接过话头：“会场人太多，我好不容易才挤出来。”他指着一旁闷不做声，表情严肃的Alex：“这位是？”
“我经理。”陈念边说话，边推着李j励往外走：“Alex，我和朋友约好了，就不跟您一起吃午饭了。”
她脚步很快，凑到李j励身侧，压低声音：“我宣布，你今天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大恩不言谢。”
李j励琢磨过来几分：“我这算英雄救美？”
“哈哈，反正拯救我于水火了，请你吃饭。”
李j励也不客气：“行啊，要不要出去吃？会场的快餐很难吃。”
“听你的。”
二人有阵子没联系，话头密了些。
李j励得知陈念加入药企后格外兴奋，嚷嚷着癌症是他主攻多年的专业领域，陈念之后工作如果有不懂的大可找他咨询。
陈念摆摆手，自称是市场部的小透明，参会也不过是为了沾染些行业信息，多半用不上高精尖的东西。
李j励压根没听进去，转而开始跟她絮絮叨叨：近况，研究项目，还有这些时日忙活的学业。
他结束医院的实习后并没有按计划回美国，国内病人多，实验结果对比性显著，不光从招募病人还是临床对比分析上都更占优势。
临床医学研究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看到成效的东西，他和导师再三商议，决定延长在上海的交流调研期限。
他突然停顿几秒：“导师说我也可以在国内完成博士论文。其实现在国内医学发展前景很好，我最近在考虑要不要回国发展，你怎么看？”
陈念正专心吃饭，莫名被cue到，点点头应和：“我觉得挺好的。”
对方眉宇舒展：“我也觉得。卤肉饭不错，你多吃点。”
“我好饿。”陈念捂着胸口，“都快低血糖了。”
“那你记得随身带几块巧克力。”
“哈哈，你怎么和我爸说的一样。”
“哈哈。对了，接下来几天，我们都一起听讲座？”李j励觑着她，一脸期待。
“好啊！”陈念头都没抬，兀自干饭，没留意到对方的欣然一笑。
她和李j励住在不同的酒店，索性约在会场见面。
李j励总会帮忙占好前排座位，还会贴心准备好矿泉水和一些小零食。他听讲座时聚精会神，时不时埋头记几笔，一眨眼的功夫，小本本已然密密麻麻。陈念瞥见他龙飞凤舞的笔记，没忍住揶揄：“当医生的首要条件是不是得会写别人认不出的字？”
李j励瞧一眼笔记本，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有李j励当幌子，Alex消停了不少。会场太大，撞见的几率几乎为零。独有一次，李j励送陈念回酒店，和打算外出的Alex迎面碰上，对方眼神落在李j励身上好几秒，又对陈念敷衍地扯了扯唇。
等到会议圆满结束，陈念如释重负，感叹着出差的可怕：她被强塞了一脑子难以消化的癌症知识，还要趁热打铁提炼出关键内容，做一版PPT供下周汇报。
Alex：【我们今晚找个地方碰面，交流一下这几天的心得体会。】
【好，大堂餐吧可以吗？】陈念刚冲完澡打算躺平，又心不甘情不愿起床换衣服。
Alex：【没问题。】
她一坐下便直奔主题，快速梳理着可供分享的内容，还整理了一个清晰易懂的框架。她说起来头头是道，Alex一时之间竟挑不出什么毛病。
等聊得差不多，陈念收起电脑起身告辞，没成想竟被Alex轻轻拉住手腕；只见他似笑非笑的：“一起吃个晚饭再走吧，你急什么？”
第57章 百口莫辩的委屈
陈念躲瘟神般忙不迭抽开手臂，秀眉一拧，难掩愠怒：“Alex，我有事先走了。”她朝电梯间的方向狂奔，不停用手背擦拭着手腕被碰到的位置，有点恶心。
对方不依不饶，紧追不舍，拽住她的电脑包带，“我还没说完呢。”他全无半点冒犯到她的歉意，眼神扫过她的面庞，寸寸挪至胸部，轻佻道：“这儿又没熟人，那么紧张做什么？出来玩嘛，大家放松点。”
陈念后退两步：“我真有事。”
Alex撇撇嘴：“参会这几天也累了，喝点酒？我知道附近有一间酒吧，口碑还不错。”
陈念努力维持礼貌：“我先走了。”
“急着去见你的小情人？”Alex歪着脑袋，目光玩味。他朝陈念走近一步，吐出的气息一股脑拍在陈念脸上：“别装了，一开始以为你是个正经女孩，天天把男朋友挂在嘴边。来厦门背着男朋友跟别的男人鬼混几天，爽么？”
陈念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混蛋话，竟一时语塞。她站在那，攥紧拳头，无数辩驳的话语打成结堵住了喉咙口。她大脑一片空白，脖颈和面颊因愤怒涨得通红。
“哟，生气啦？都是男人，我看那家伙看你的眼神也不单纯啊。第一天晚上和我吃完饭就是赶着去见这家伙吧？干柴烈火啊。前天晚上还邀人家到酒店来，我瞧你挺开心的。对了，你和他大庭广众之下勾肩搭背，你男朋友知道么？”
Alex啧啧两声，调出一张照片，是那天陈念推着李j励往外走的背影，乍一眼的确像是挽着手。
“那是我的初中同学，你嘴巴放干净点！”她硬挤出几个字，再环顾四周，此时正好身处大堂死角的位置。而六台电梯都处在上行模式，工作人员多集中在前厅，陈念倒吸口凉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心里盘算着下一步。
“都是成年人。”Alex耸耸肩：“没必要这么大反应吧？”
“Alex。”她低语警告。
Alex做了个封嘴的动作，却依然喋喋不休：“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他自说自话般的：“太认真。整个人总绷着一股劲，显得很无趣。一板一眼，不懂得变通；工作上这样可不行，容易错失良机。”
他语气轻松，神态自若，吐出的龌龊话如一根根尖刺，刺得陈念几度要落泪。
陈念强忍着，一秒都不想再面对Alex，侧身打算朝外跑。
Alex轻巧堵住她的出口，嘱咐着：“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提供一个选项。千万别误会了啊。”
陈念抬起头，怒不可揭；她不想再跟这个人说什么，多说一句她都要吐。愤怒汇集到胸口，激出泪水，连带迟钝了该有的回怼和反击。
霎那间，她被人揽在身后，还没看清来者何人，只听“啪”的一声，清脆又响亮。
Carol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赏了Alex一个干脆利落的巴掌，她将陈念和Alex隔开些许距离，打完一巴掌嫌不够，作势还想再打。
对方摸着脸颊正要发火，定睛一看是Carol，又认了怂。
“Alex，狗改不了吃屎是吗？”
“手这么长干什么？”Alex恶狠狠吐了口星沫。
“为民除害呗。”
“你他妈！”
话音未落，Carol掏出手机，播放着刚才录制下的场景。
视频拍摄隔了稍许的距离，有些语句听上去并不清晰，但足够上报到HR那边告他性骚扰了。
“主动辞职还是我送你一程？”
Alex咬着后牙槽，当初打算框Carol来参会，无非是了解她这个人生性冷淡，不爱管闲事。和她姐姐那茬子事也过去好些年了，现在各自有主，仇啊怨啊的早就烟消云散。
假如明面上上海分部只有他和陈念两个人出差，搞不好会招来风言风语。可如果带一个没啥眼力见、摸不清门路又大嘴巴的同事，好处捞不捞得着另说，还大有会坏他好事的可能。他思来想去：Carol最合适，透明人一个。
他甚至特意将另外两个名额分给北京分部的同事，对外称有助于「分部门相互交流」，心里盘算着却是：北京和上海的分部门隶属于两个组织架构下，互不干涉。大家住在不同的酒店，能撞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前期铺垫做足，如意算盘打得很妙。那晚吃饭时，他不忘试探，隐隐察觉陈念也许不大好办：张口闭口都是那位远在天边的男朋友，听上去很是情比金坚。
之后几次，他试探性邀约都惨遭拒绝，正打起退堂鼓。却不成想瞧见陈念和李j励的熟络劲头：哟，原来是装高姿态呢，压根不是省油的灯啊。这不和别的男人亲昵得抱在一起，玩得挺开心？
他对陈念的邪念是在她刚入职不久后就种下的。
一个刚毕业的新人，动不动眨巴眼睛，堆着笑找部门里的人问问题，为人处世没啥进攻性，且好拿捏；还有个不在身边的男朋友，可真惹人怜爱啊。
如果陈念知道自己曾为之洋洋得意的职场法则居然成了诱惑猎人出洞的理由，估计想捶墙暴走。
气氛仍在僵持。
Alex慢悠悠吐了口气：“辞职？”他冷笑一声，看智障般扫视二人：“知道我在公司多少年了么？”
视频里的他并无半点逾矩之举，还和陈念保持了几步的距离。部分言语听上去的确有些轻佻，但整段对话录得没头没尾，完全可以说是陈念招惹的他。男人么，诱惑送上门就玩玩咯。
陈念被这番话气得发抖；Carol紧捏住她颤抖的手，一脸坚决：“那我们走着瞧。”
虽说实锤力度不大，可真要闹到HR那边，层层调查启动下来也要剥掉Alex一层皮，说不定还会影响他今年的升职和奖金。
Alex这个人唯利是图，女人么，换一个再睡。职位和钱，不容有失。
Alex果然放软了语气：“职场上男男女女的擦边新闻...你们平时也没少听吧？又不是什么大事，哎，我刚也是一时冲动逞口舌之快，何必上纲上线呢？事情传出去的话，对我的影响微乎其微，陈念反而会成为大家的焦点。你们好好想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陈念不做声，莫名联想起林依之前分享过的一则八卦：一位高级经理半夜尾随组里的姑娘到停车场，追着表白，吓得姑娘嚎啕大哭。事后这位经理非但没收敛，反而没脸没皮邀着姑娘一日三餐。全组人看在眼里，没人帮忙，纯当工作之外的谈资。
姑娘最后忍无可忍，上报到HR。她自认证据充足，可在HR眼中，几次饭局的邀约或者深夜尾随并不能构成有力的实锤。HR听完她的倾诉，全程避免使用「性骚扰」这个词来给这些行为下定义，反而偷换概念，说是「某种浪漫的情感冲动」。
定义不同，事件性质天差地别。
姑娘是职场新人，人微言轻。HR一通审查之后，处理结果无非是调离她去别的组。而那位惹事的经理仍升职加薪，一路顺遂。
Alex觑着陈念和Carol，态度诚恳：“我再为刚才不合时宜的措辞向陈念郑重道歉，对不起。你们呢，就不要兴师动众上报了，别浪费公司人力资源，还惹得一身腥。对了，你男朋友不是在美国吗？我可以年度测评时给你打最高分。”
“不用。”
Alex瞧见陈念的无措样，神情轻松了些：“我真不是夸大其词，没边没影的事情，传出去只会坏了你的名声。我已婚，很快要当爸爸了，还是你直属老板。刚入职的小姑娘拎不清，想要外派的机会，趁着出差主动送上门...这个版本听上去还算合理伐？”
“你要点脸吧！”Carol吼了声。
“Carol，这没你的事。要不是看在你姐的面子...”
陈念不想再待下去，多待一秒都是煎熬：“我要求换组。”
“行，小意思，那就这么说定了。”Alex比了个手势，转身离开，步履轻松。
陈念晃神几分钟，转头抱着Carol大哭。
也是巧得很，Carol刚才正好来餐吧吃东西，一眼瞥见Alex和陈念。没多久，陈念一脸不悦掉头就走；Alex满目春样紧追其后。她估计会出事，立马起身跟上去。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Carol，谢谢你。”
“叫我中文名吧，我叫吴明希。”吴明希安抚着她：“老惯犯了，他和我姐姐大学在一起四年，每天都是好男友人设。后来我们才知道，人家约炮也约了四年。讽刺吧？我姐知道后第一时间去医院做检查，生怕染病。”
“有次他和别的女人逛街被我撞见，我也像今天这样，赏了他一巴掌。还上报到他们学院要求对这人公开批评教育，毁了他的「优秀毕业生」和「三好学生」称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