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二楼,隔着屋檐下的连绵雨幕。
而院子的矮墙外正对着空旷栏杆处。
——“小夏老师!”
是剧组里的女编剧小团体们,三五成群地在农庄里赏雨漫步。
夏仰表情一顿,不太情愿地转过身去。
偏偏她看得出是刚起床的样子,还被穿着浴袍的段宵以一种圈在怀里的姿势。
是个人都会对他们俩的关系浮想联翩。
段宵也是坏东西,她给他使了眼色让他先走。
他却偏要慢吞吞地跟下面那些人礼貌性挥手,打完招呼,才踱步进房间。
夏仰怀疑,他根本没看见那些人里头有个闻璇。
她有点尴尬地扶着栏杆,尽量不去看闻璇的眼神,扬起个笑:“你们早上好啊。”
“早啊,你要不要拿衣服?副导他们正好要去一趟住宿基地,你发信息让他们把你行李箱拿过来呗。”
本来吃饭也是要来农庄吃的。
雨要是停不了,自己花钱在这住也行。
像这部剧的主角和导演编剧组的人就不会去住临时腾出来的宿舍,都是直接住这。
雨势依旧不小,彼此都提高了音量。
她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一下雨就禁不住凉气。夏仰忙说“好”,搓了搓泛冷的胳膊:“谢谢,我待会儿就发。”
话才说完,身后披过来一件男生的白色棒球服外套。
把她裹了起来。
身后的段宵已经换好短T长裤,勾下颈,在她耳边落下一句:“走光了,我的小夏老师。”
“……”
夏仰觉得他是故意的。
**
“我靠,昨晚听他们隔壁组的人说夏仰被京州圈里一个特贵气的公子哥儿给接走了!我还以为是哪个有钱的二世祖?没想到这么长得牛逼!”
“那身材……哇塞,这是什么男菩萨转世啊!可惜走太快了,不说是富二代我还以为是哪家偶像爱豆呢。”
几个编剧小姐妹都年轻,不约而同就刚才那一幕热聊着。
“看着年纪挺小的,蛮般配,果然帅哥还是要和美女才搭啊!就是不知道他俩谁追的谁。”
闻璇走在后面,撑着把伞插了一句:“肯定是他追的夏仰老师啊。”
“为什么?”
“他那样的人,无所不能、无所不缺。外形又出类拔萃,有什么是没见过的?”闻璇苦笑了下,“你光是站在他面前,心里那点仰慕、一见钟情的心思都会暴露得一览无余,也会被他拒绝得毫无遐念。”
她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第一面动心,第二面才表露出一点关心,就明里暗里地被告知了他另有所爱。
段宵对她的慷慨解囊。
甚至都可能只是出于她和夏仰在长相气韵上的一点相似。
闻璇释然地吁出一口气,若无其事道:“所以只要是他喜欢的,就没有理由会克制,当然不会轮到人家女孩子来开口表白了。”
“也有道理……你一副灰心的样子干什么!咱闻大美女这么好的条件还怕找不着好的?”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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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风带来的这场雨下了不知道多久,天穹始终阴沉沉的。
起初还能有赏雨的心思,观看“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的景观。
但现代人在城市里待久了,在这山里难免发闷犯困。
一直到下午三点。
打了个盹醒来的夏仰发觉楼上的电灯是暗的。
下楼才听见民宿老板解释说强降雨引发山洪,局部山体塌方压垮了这一边的电线,电力队的人正在紧急抢修中。
这下手机也没电的人更焦灼了。
须臾,有个服务员匆匆忙忙地跑过来:“那个1号房间的客人在吗?他公司里有个大叔突发高血压了!就住后边那个院里。”
“找段宵?”楼上的许霓摆摆手,从楼梯上跑下来说,“他爷爷下了病危通知,他十几分钟之前就先回去了。”
很快,留在后面院子里的一位女助理让人先把病人抬出来。
中年男人看上去呼吸困难,喘气声很重。
旁边是他的妻子,正急得哭出眼泪。
助理一边打电话联系120的直升机,一边问向老板:“这边最近的停机坪在哪?开车过去要多久?”
“在镇子北边,开再快的话也要半个钟,主要是山里弯道太多了。是不是要借车啊?”老板指向自己院子里的两辆车,“我老婆早上出门去市里运货了,现在就剩个三轮和皮卡。”
一大帮人过来的时候是坐公司的中巴、小巴,当然没有私家车开得快。
“蹭个车,带我们也一起走吧!”
后面几个中年人挤了上来,平时在公司都是衣冠楚楚的高管。
但也大概是被山里的山洪台风吓着了。
怕这会儿不走,就没机会离开。
许霓沉下脸,冲着他们嚷:“吵什么?怕死在这啊!分不清轻重缓急吗?”
助理要留在这里安抚这群高层,怕一走,这些人就该撺掇公交车司机立刻开车走了。
山洪刚爆发,还不知道路况怎么样。
许霓之前在香港待了这么久,开习惯了右舵。
夏仰想到这,顺手把头发绑起来,走上前:“我不会开三轮车,您能把皮卡车钥匙给我吗?”
“诶主要是这辆皮卡太久没开了——”
但老板这会儿也不好因为小气就推脱。
他找出车钥匙的同时,从屋里带出一个7、8岁的小男孩:“这孩子家里就在停机坪旁边,正好给你们指路。”
助理喊着人帮忙把病人抬到后座平躺着。
他妻子上了车,慢慢止住哭声。
夏仰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她:“夫人,您没带药吗?”
女人摇头:“吃过急效药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没什么用。”
夏仰转动车钥匙,安慰道:“没事的,我会开快点。您扶稳自己,也扶稳您先生。”
“来小宝,坐副驾驶。”许霓把小男孩牵上来,“给这个姐姐指你回家的方向。”
夏仰看了眼他,尽力露出个亲和的笑:“等把叔叔送上飞机了,姐姐就送你回家。”
小男生是第一次见这么多人围着,有点紧张,但还是点了点头。
许霓在这时又敲了下车窗:“夏仰,保持联系!一路小心。”
“嗯。”她顺势看向助理,“你也再催一下直升机那边。”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农庄里恢复平静。
雨势也终于在傍晚时分小了些,但路面上积水很多。夏天刚到,招来不少蚊虫。
美好天然的农家乐庄园在大部分时候是桃源仙境。
但在这时,像是被天灾围困的一处孤岛。
尽管在民宿里好好待着,就没有什么潜在性危机。
但那群高层又是说自己头风、头晕各种毛病都被吓了出来,一下午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段宵开的车是陆嘉泽留给他的一辆路虎。
他回来的时候,把许霓吓了一跳:“你没走?”
“桥被洪水冲崩了,在修。车今天出不去。”段宵往她身后看,“我才看见崔助发来的信息,夏仰回来了吗?”
“医院那边都说接到你公司那位CIO,也及时送进病房了。来回路上大概一个小时……按道理来说,夏仰是该回来的。”
许霓手里还在打电话。
没被接通,突然不太敢看他。
“她开的什么车?”他往院门口那的空地扫了眼,问道,“是那辆绿色皮卡?”
“对。”许霓脸色也不太好看,“我这里在联系山林防护队和附近乡政府……”
段宵已经没耐心再听完,重新回了车上,打开手机:“你在这联系急救,我待会儿把位置发给你。”
许霓忙喊:“带个本地人吧,你怎么知道你一定能找到——”
话根本没传到他耳边去。
只剩下风驰电掣的车尾气飘散在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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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左拐右拐地往那条山路下面开,岔路口特别多。
雨在这时已经停下了,但风一吹过,茂密林中的松针叶片上陡然还是会被刮落一大片雨珠。
段宵看着自己手机地图信号里的另一个点彻底消失,脸色越来越冷,握着方向盘上的手不自觉掐紧。
他朝着大致方向的那条路开过去,天色已经黑了。
车灯亮着,段宵开得慢。
隐约在路边看见了一辆绿色皮卡。
但那辆车的状况不太好,车头直直撞向了一棵树,车前盖正冒着烟。
难闻的汽油味散发着,仿佛在告知他这里发生了多危险的事。此刻的寂静无声,也像是上天在挑衅他来得太晚。
段宵急促了一路的呼吸在这一刻,刹然停住。
他开车门的手甚至抖了下。
这种心口被掐紧的感觉,上一次还是聂小仗出现在夏仰公寓的那天晚上。
林子里静谧无声,心跳都显得震耳欲聋。
段宵双目赤红,额发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惊出了汗。他拿着手机,打开手电筒的光源往车窗里照进去,无疑抱着赌的成分。
他从来不怕赌输,却除了这一次。
出人意料的是。
车里居然空荡荡的,没有人在。
仿若劫后余生,他暂且松了口气。
……
雨已经停了近两个小时。
段宵开着车,一边狂按喇叭,在山林里炸响着。
他慢慢地继续往前开,似乎怕看错。
雨刷器又刷了刷了一遍车前的玻璃,显现出路边那个往车这里走的白色影子。
还在有气无力地对他招手。
大晚上的,活像个索命的女鬼。
夏仰身上依旧穿着他早上给的那件白色棒球服,人瘦瘦地套在里面。拉链拉到顶上,整个人很怕冷地缩在衣服里。
头发被淋湿过,但也快被林子里的夜风给吹干了。
脸色也发白,像是被冻的。
见他下了车,她才呼出一口热气哈了哈手心,看着很平静地说:“是你过来了啊,我听见车声就猜到有人了。”
段宵眼睛红透了。
发梢上的雨水顺着眉宇那落下来,像泪。
他难以预测自己此刻的嗓音,有多哑多沙:“我在前面看见你开的那辆皮卡车。”
“哦,我回来的时候走错了两个、还是三个岔路口,忘记开多远了。那辆皮卡车的刹车片有问题,刹不住了。”她吸吸鼻子,“我想停车,只能点刹着找棵树撞上去……然后它车前盖都冒烟了,我怕它爆炸。”
夏仰脑子还乱乱的,条理不清地说这些话。
她想解释自己这短短的一个多小时里,发生了多惊心动魄的事情。
却又更像个小孩一样。
在跟最亲密的人诉苦,想得到安慰。
“所以我下车走远了点,我不敢走山里的路。只能沿着这条路朝有灯的方向直走,那边好像也有个镇子。”
其实每个思路都是对的。
但她边说,边腿软地缓缓蹲在了地上。
似乎是后知后觉感到了惊险和慌乱,夏仰说完这些话,终于没忍住在哭,抹着脸上的眼泪嚎:“对不起,段宵……我有点害怕。”
段宵大步走上前,半跪在她面前把人抱住。
他崩溃过一次,这才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回来了。顺着她背脊轻拍了几下,吻落在她发顶。
像是在安抚她,又像是在跟自己说:“不怕了,不怕,你做得很好。”
后怕的,又何止是她。
“我的手机也没电了呜呜呜呜,信息没发出去……还掉进了马路下面的那个洞里!我怕有蛇,你可不可以帮我捡回来?”
她边哭着说,边把手里一直握着的那根粗壮棍子递给了他。
段宵:“……”
手机给她捞了回来,在车里充上了电。
但这辆车开了一整天,已经没汽油了,只能等拖车的和搜救队的人过来带他们回去。
好在这车后面还放着陆嘉泽他们之前买的水和零食,信号也还在,联系上了在民宿的许霓她们,暂时不用发愁。
夏仰吃了点东西,抱着膝盖坐在副驾驶上,拿着毯子把自己捂暖了。
像是回过神来,她转过头,不解地问:“但是很奇怪,你为什么知道我是走的这条路?我自己都不知道走错了哪几个岔路口。”
段宵给她拧了瓶水,将她贴着脖颈的那几缕湿发给拎出来,随口道:“运气好,蒙的。”
夏仰抿了几口水,又咬了下唇:“真的吗?太巧了吧。”
显然不信。
而且这也实在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段宵侧过身没再说话,手腕懒洋洋地搭在方向盘上。结实的臂膀却因不动声色的握力,而青筋虬结。
他视线望向漆黑一片的山林深处,话锋突转:“你说会不会有熊?”
“怎么可能?这里的山都是被旅游局开发过的,顶多有野猪和蛇。”
安静了会儿,她发觉他在故意岔开话题:“段宵,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他下颌冷硬地绷着,看向车窗外。
可车窗上也因车里的灯光而倒映出彼此的模样。
“你在故意隐瞒什么?”夏仰拉他衣角,把人扯到面对面的姿势,重新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能这么快找到我?”
段宵低垂着眉眼,和她对视着。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肩线宽直。碎发半遮眉宇,睫毛耷拉着。这两年来,男生脸上的轮廓越发锋利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