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哪里?”秦衍风开门见山。
一旁的宋七低声提醒,“主子,他耳聋,还不识字。”
他们严刑拷问过,刀疤壮汉口风还挺紧,目前只知道他确实绑走了江娴和于蓝桃。
秦衍风目光一凝。
他半弯下腰,从怀里取出一只断裂的碧玉镯,拿在刀疤壮汉的眼前,用指腹细细摩挲。
这些时日,只要他想她了,都会不自觉地拿出镯子端详。
江娴失踪时,发髻里戴着与玉镯同色的流云发簪。
刀疤汉子瞳孔猛然一缩。
他还在嘴硬,“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放了我!”
秦衍风失去了耐性。
他站起身,冷漠无情地抬脚,狠狠踩上刀疤男的腿骨,皂靴用力一碾。
“啊——”刀疤壮汉发出撕心裂肺地叫喊。
然而这还不够。
秦衍风又踩断了他另一条腿。
正准备继续踩断他的胳膊,林九从外面跑了进来,双手呈上一些物品,几两碎银,还有女子的绢花、步摇,以及一支翡翠流云发簪。
秦衍风拿起玉簪,在脸色苍白刘汗涔涔的刀疤汉子面前晃了晃。
刀疤壮汉自知无法隐瞒了,带着哭腔说:“她们被我卖给了一个人牙子……我不知道那个人牙子叫什么,只知道他每年都会来玄清山附近买人,出价阔绰。”这次不等秦衍风威胁,他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劝说了,“他大约五六十岁,很瘦,后脖子上长了一块红色胎记。他的意思,是要把人给卖去江南一带的窑子。”
他们竟然把她卖去那种腌臜地方?
秦衍风有种难受窒息的感觉。
他闭了闭眼,平复了没由来的暴怒情绪。
“京城到江南,走哪条水路最快?”
“灞桥,沩水。”林九算了下时间,“坐大船,顺流直下,两日能到最近的云州。”
“备船。”
林九诧异,“主子,你要亲自去?裕国公府这边如何交代?”
“给杜太医知会一声。”秦衍风叫上杨五宋七便往沩水渡口去。
林九看了眼地上哼哼唧唧的刀疤壮汉,踢了一脚,扬声问:“主子,这个人怎么处理?”
秦衍风头也不回,冷冽的音色随夜风传来,“杀。”
第九十二章 犯愁
一艘二桅大船趁着夜色离岸。
两岸青山云气分叠,滚滚江水蹙起浪痕。
秦衍风立在船头,负手而立,秋风哗啦啦吹起他翻飞的衣袂,愁眉紧皱。
他恨叶荷萱。
上辈子恢复记忆,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她弃尸荒野。这一世,面对她的温柔善良,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让他时时刻刻倍感煎熬。
如果叶荷萱有丝毫对不起他,他就可以说服自己顺理成章的杀了她。
但她从来没有。
叶荷萱失踪,按理说他应该松一口气,有人帮自己除掉厌恶的人,应该窃喜才对。可这些时日,他每每看到空荡的院落、冰冷的床铺、墙角无人浇水的葱姜蒜……都会不由自主地去想她。
拖着病恹恹的身子,一定在经常咳嗽;手臂上的伤不知道医治没有;她又是个挑食爱吃的,粗茶淡饭咽不下,估计人都饿瘦了几圈。
秦衍风说不上来他如今对叶荷萱到底是何感情。
恨她,又在担忧她。
谁都不许杀叶荷萱,她的性命只能由他掌控。
夜幕深深。
秦衍风折身走进船舱,还未落座,就听外面的宋七抓到了一只扑棱棱的信鸽。宋七赶紧过来禀报,双手递上一张陈旧泛黄通缉令画像,“主子,机密署那边已经探到了消息,抓走叶荷萱的人应该是他。”
画像上的虬髯汉子凶神恶煞,正是朝廷捉拿未果的“赤链蛇”李通!
李通十多年前强抢少女孩童进行贩卖,长相好的,一般都卖去做妓做奴;长相差的,李通便将其打断手脚割去耳鼻,沿街乞讨,有几十人因他丧命。因为手段毒辣,后脖又长着红斑,李通便被人取了个“赤链蛇”的外号。他流窜各地州郡作案,行踪诡秘,下手谨慎,朝廷悬赏三百两纹银也不能将其捉拿。当年赤链蛇李通的名字,可让浪子归家止小孩儿夜啼。
宋七皱眉道:“叶荷萱落在李通手上,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秦衍风指尖微颤。
他一把揉碎了通缉令,沉声道:“务必尽快找到李通的下落。”
众人忧心忡忡,江娴这几日却跟李通熟稔了。
她性子温和,不像于蓝桃又哭又闹,一路上都十分配合,这让李通非常满意。
李通闲得无聊,会跟江娴讲述一些年轻时走南闯北的见闻。
江娴认真侧耳倾听。
说到精彩处,她还会追问:“是么?真有如此厉害的百戏师?”
李通道:“自然有。那人来自边陲南蛮,看着平平无奇,挥手间易形改服,兴云起雾,喷火吐水,鼓腹如雷霆之声。”他笑了一下,满脸褶子堆叠,“可惜在这之后,我再也没看见这般精彩的戏法了。”
“人生还长,有缘总会碰见的。”
“你倒通透。”
江娴扫了眼白浪千叠的江水,叹息道:“我就算再通透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被你给卖了。”
“其实身处烟花柳巷,比困在那四方深宅好得多。”李通自有一番自己的理论。
江娴不再言语。
李通和她聊得来,每次给她两个馒头,还有一些咸菜酱肉。江娴手臂的伤久不愈合,李通还专门停船,去岸上给她买了金疮药。相比一直被栓在船舱的于蓝桃,她的待遇实在好太多。
几经套话,江娴总算从李通口里得知了他们此行目的地。
滨州苍兰县的春水阁。
算算路程,酉时就能抵达苍兰渡口,那才是真正的入了魔窟。
江娴表面镇定,内心已经如热锅上的蚂蚁,焦灼犯愁。
第九十三章 找到
苍兰县的渡口只有零星两艘船。
临近日暮,绚丽的霞光给瑟瑟江面妆上一层胭脂薄媚。伴随橹声,李通让小舟靠岸,重新塞住了于蓝桃和江娴的嘴。
李通没有急着上岸。
等天渐渐黑了,一辆枣红马车从小路上辚辚驶来。
马车上坐着两名皮肤黝黑的车夫。
其中一穿灰衣的对渡口吹了声口哨,李通听见,赶紧钻出船舱,跑过去与对方交涉。
江娴眯眼远眺,李通与车夫不知在说什么。过得片刻,车夫扔给了李通一个荷包,李通拿着手里掂了掂,难掩笑意。
李通带着两个车夫来到船边,把五花大绑的江娴于蓝桃带出来,“带走吧!”
“这小娘们儿长得可标致。”那车夫抬手指了下江娴,“手臂怎么了?”
“受了点儿伤,将养一段时间就好。”
李通又说:“她脾气好,服管教,捯饬捯饬当个头牌没问题。这一个,”李通嫌恶地睨于蓝桃,“泼辣刁蛮,估计得费些心思。”
灰衣车夫扯了扯手里的马鞭,阴狠冷笑:“到了春水阁,再泼辣也得给爷变老实!”
说完,他粗鲁地拽过江娴于蓝桃,将人带走。
夜幕之下,那辆停在路边平淡无奇的破旧马车,犹如蛰伏着暗处的洪水猛兽,令江娴恐慌害怕。
上了马车进了春水阁,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江娴下意识瑟缩后退,却换来灰衣车夫更用力的拖拽。那人动作粗暴,扯动了江娴左臂上的刀伤,伤口再次迸裂,渗出鲜艳的血色。与此同时,于蓝桃也疯狂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呼救。渡口两名船夫听见动静,出来张望。
李通扭头,凶神恶煞地从靴子里掏出短刀,比划道:“看什么看?再看连你一并宰了!”
两名船夫怕惹事上身,忙钻回了乌篷船内。
于蓝桃气得跺脚。
虽说是人之常情,江娴到底是忍不住失望。
就在二人要被塞进马车之时,渡口边忽然划来来一叶扁舟。
暗淡的夜色里,舟头立着一名黑衣男子,男子脸上戴着集市上常见的傩祭面具。他手提一盏竹灯,散发出微弱暖橘色调,倒影在江水里,波光粼粼。
李通这些年躲避官府追捕,对规避风险有着敏锐的判断力。
他看了眼黑衣男子,忙催两名车夫,“迟则生变,快把人带走。”
说完这句话,小舟距岸边不足两丈。眼看江娴和于蓝桃要被带走,黑衣男子倏然动身,足尖轻点水面,一跃上岸。不等李通等人有所反应,他“噌”的一声拔出长剑,薄窄的锋利剑刃泛起白光,堪堪照亮他一双冷厉的眼眸。
“把人留下!”男子嗓音沙哑沉稳,故意压低音色。
夜色迷离,江娴余光惊鸿一瞥,莫名觉得他很熟悉。
李通和两个车夫拦上前来,咬牙切齿,“哪里来的阿猫阿狗,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秦衍风被骂“阿猫阿狗”正不乐意,再看江娴手臂血流不止,更是怒上加怒,不由分说挺剑而上。
第九十四章 值钱
秦衍风喜欢弹琴品茗,挥毫写诗作画,并不醉心武学。
上辈子会拜武道前辈为师,是为了讨好段问春。
段问春梦想仗剑天涯做侠女,秦衍风投其所好,跟着日夜苦练。这辈子重生,不敢倾摇懈弛,经常与苏二宋七等人切磋。他想着有朝一日能凭借自己的剑法令段问春倾倒,却找不到机会。没曾想,竟然是在救叶荷萱的时候第一次施展。
李通和另二人立刻拿起手边的刀斧迎战。
眨眼间,四人在渡口斗作一团。
江娴趁机和于蓝桃躲去一边,用肩膀互相帮对方蹭掉口中的棉帕。
听着耳畔刀剑相交的铮鸣,江娴紧张地提醒:“这位义士,那李通左脚有旧疾,你可以专攻他下盘!”
李通闻言,嘴都气歪了,“亏我与你聊得投机,你竟然背后捅刀?”
江娴害怕地后退,小声嗫嚅:“是你自己说话不把门儿,什么都跟我讲的……”
要不是被秦衍风牵制,李通定要跳过来劈她一刀。
秦衍风暗暗好笑。
除了李通,另外两人根本不懂武艺,他以一敌三尚且游刃有余。
他们的大船顺流直下,因为不确定李通会把江娴卖去云州、秦州、还是滨州,只得分头行事。宋七去了云州打听消息,杨五在秦州搜寻,而秦衍风则来到滨州最大的县城苍兰。秦衍风怕暴露身份,借了宋七的衣衫,征用了杨五的佩剑,顺道花十文钱买张面具,这时候通通派上了用场。
两名车夫只不过是春水阁的龟公,靠着身强力壮负责与人牙子接头。两人挥刀乱砍,秦衍风则倏然斜身,右剑横挡,左手化拳为掌,啪啪两下,折断了二人腕骨。
两人顿觉手腕传来剧痛,再拿不稳手里砍刀,双双倒地。
秦衍风举剑抹了二人脖子。
杀人手段干脆利落,一交手,李通便知对方是个不输他的硬茬。
江娴和于蓝桃被吓得大气不敢出。
而秦衍风听了江娴指示,手腕一转,长剑宛如游龙,叮叮哐哐疾攻几下,连消带打,只攻李通左脚。
李通狼狈左躲右闪。
秦衍风抖开一连串剑招,每一招都见血封喉,不拖泥带水。他容姿潇洒,衣袂飘飞,掌中剑反着月光,说不出的跌宕风流。
李通再年轻二十岁,估摸着还能与之一战,但他年纪上来了,动作不如秦衍风敏捷,勉强格挡了十来招,便再招架不住,被刺倒在地。
他软了膝盖,跪在秦衍风面前求饶:“侠士饶命!我这就放了她们,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次……”
秦衍风直接从怀里掏出那张通缉令,勾了勾唇角,“大名鼎鼎的赤链蛇,值三百两银子呢。”
李通哑然。
对方是冲着抓捕他的来的?
秦衍风没有言语,他挥剑,直接挑断了李通的四肢筋脉,血光四溅。
李通登时蜷缩在地,痛苦哀嚎。
江娴被满地鲜血吓得愣神,听见李通的哀叫,喉咙阵阵发紧。恰好秦衍风走了过来,同样举起了手中剑。
她浑身僵硬。
“嗤。”
身上的绳索被剑刃割断,落在地上。
耳畔还回荡着李通凄厉的惨叫,江娴脑子里有短暂的空白。她下意识远离了秦衍风,颤声道:“……多谢义士相救。”
秦衍风没说话。
他转身帮于蓝桃松绑,举剑的间隙,凑近了于蓝桃耳边,不动声色地道:“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掉下山崖的吗?”
于蓝桃回想起当日场景,霎时间毛骨悚然。
没等她回神,又听脸覆面具的男子阴测测威胁,“若敢声张半点消息,定灭你于府满门……包括宫里玉嫔。”
利剑割断绳索的瞬间,故意贴着她脖颈晃了个剑花。
于蓝桃不知这个杀人利落的黑衣人是谁,但对方明显对她了如指掌。一番威胁,令她瑟瑟发抖面如菜色。
秦衍风震慑了于蓝桃,还是不放心。他将通缉令往于蓝桃身上一扔,指着地上痛苦扭曲的李通,冷声说:“这三百两送你了。”
于蓝桃一脸茫然。
“你现在把他带去官府,可以领取三百两赏银。”秦衍风不欲再跟于蓝桃接触,说完这句,扯过旁边江娴,登上小舟,撑篙离岸。
江娴无力地挣扎了两下,看小舟越行越远,“义士,你把我带去哪儿?”
秦衍风简短地道:“送你回京。”
于蓝桃捏着手里的通缉令,看了眼地上的两个死人和一个快死的人,有苦说不出。
江娴急了。
她害怕面前下手狠辣的男子,又担心于蓝桃落单,语调磕磕巴巴,“义……义士,我与那位姑娘都要回京,你为何独独带走我一人?”
“因为她不值钱。”
秦衍风早有准备。他在怀里掏啊掏,掏出一张嘉云郡主发布的悬赏告示,拿在江娴眼前晃了晃,“而你,值黄金八百两。”
江娴:“……”
她以为他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士,搞了半天,这人分明钻钱眼里了。
第九十五章 苟住
秦衍风带着一张花花绿绿的傩祭面具,右手提剑,剑尖上尚且凝着一滴人血。
江娴僵硬挪开视线。
李通是朝廷通缉的要犯,罪行罄竹难书,但在这些日子里,他并未实质性的伤害威胁江娴于蓝桃,甚至经常跟江娴唠嗑,细数他年轻时的事迹。
江娴对李通憎恶不耻,对面前的男子则望而生畏。
她只是普通人,亲眼见到杀人挑断手脚筋的冷酷手段,不害怕那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