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娴探头,“树怎么倒了?”
“或许是被风刮断的。”
这么晚不会有人经过这儿,消息传去官府,最快也得明日才有人来清理。
江娴看了眼道路两旁,征询意见,“宋七,要不在路边凑合一晚上吧?”
之前他们也遇到过城门关闭,不得不露宿城外的情况。
秦衍风薄唇紧抿,沉声道:“只能如此了。”
马车停在官道上太显眼,秦衍风跳下车,牵着枣红马领进了路边的密林中。他找了处稍平坦的地方,将马车栓在树干上,举着火折去捡拾木柴。
江娴坐在马车里,四周黑黢黢的。
她撩开车厢小窗的窗帘,向外张望。
月亮爬上中天,星光稀疏,树林里影影幢幢。杂乱的灌木草丛里,潜伏着虫蟊蛇鼠,茂盛的树冠上时不时传几声老鸹鸣叫。
荒郊野岭,不见灯火人影,江娴心如擂鼓。她赶紧放下窗帘,忍不住喊:“宋七!宋七!”
秦衍风捡柴去了没听见。
江娴不由胡思乱想。
宋七撇下她跑了?
这些时日相处,江娴感受到宋七对她只有“应付”。宋七为人冷漠自傲,脸藏在面具底下,她根本猜不出喜乐。万一他嫌护送她回京麻烦,半路撂挑子,她又该何去何从?
江娴越想越慌。
在憋闷的车厢里待了一会儿,她实在坐不住了,提着裙摆走下马车,“宋七?宋七?你还在吗?”
突兀的话音惊扰到脚边草丛里的动物,“嗖”的一下贴着绣鞋蹿出。本就神经高度紧张的江娴猛然一惊,失声尖叫,不小心摔了个趔趄。
秦衍风正抱着捆树枝,听见她的恐惧的叫喊,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箭步冲了过来。
“叶荷萱!”
他弯腰去拉她的手腕,江娴动作比他还快,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袖。
知道对方在身边,江娴心弦一松。她抬眼,唇瓣轻颤,“你跑哪里去了?”
许有几分月色映在她的眼中,泛着湿漉漉的光,柔弱可怜。
秦衍风放下树枝,不禁软了语气,“晚上凉,我去拾柴燃个火堆。”
“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去去就回,所以没知会你。”
江娴这才注意到自己把人袖子都扯皱了,她尴尬地松开手指,退后两步,“下次记得给我说一声,我刚才还以为你……”似乎意识到这样说太过暧昧,江娴咳嗽了两声,“把我弄丢,你领不到赏钱的。”
秦衍风低头瞥了瞥衣袖,感受到她的信任和依赖,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下次不会了。”
第九十九章 山贼
火光暂时驱走黑暗。
江娴抱膝坐在火堆旁边,手里举着一只野兔,认真地烤着。
刚才从草丛里蹿出的动物就是它。
本着送上门不要白不要的原则,秦衍风将兔子捉住,利索地清理干净,用削好的树枝串起。江娴自告奋勇地领取了烤兔子的差事,她望着火光,笑吟吟道:“我做菜的手艺还不错。”
秦衍风没有口腹之欲。
他将杨五的佩剑横在膝上,低头用棉布轻轻擦拭剑身。
杨五很宝贝这柄剑,他得照看好了。
“我还以为你只会吃。”秦衍风调侃道。
江娴倒是不在意,“会吃才会做。”
她嘴巴刁,吃东西讲究色、香、味。在汤万香身边久了,学会了一点蒸煮汆烤的皮毛。
说话间,兔肉表皮被烤的滋滋作响,一滴滴油顺着肌理纹路慢慢滴进火堆。江娴见状,赶紧翻了一面,“等会儿兔子烤好了,你尝一口,就知道我所言非虚。”
秦衍风好笑地抬眼看她,她正专心致志烤兔子。
暖黄色的火光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跳跃,描摹着她温柔姣好的轮廓,娴静恬淡。
江娴察觉到他面具下的视线,以为他在馋兔子,忙安抚道:“别急别急,第一口保证给你吃。”
秦衍风:“……”
谁稀罕你那兔子了!
密林中虫鸣不绝,偶尔扑棱棱飞过一只鸟雀,静的出奇。
烤肉的香味渐渐在鼻尖弥漫。
江娴正感慨有细盐辣椒就好了,却似乎听见不远处传来铃铛的叮叮脆响。
荒郊野岭哪儿来的铃声?
江娴觉得自己幻听了,正想问一问秦衍风,下一刻,就见他握住剑柄,忽地站起,几脚踩熄了火堆。
“走!”秦衍风警惕地看了眼周遭,拉着江娴远离马车,躲到一棵大树背后。
江娴一头雾水。
她手里还举着兔子,用气音询问:“怎么了?兔子还没烤熟……唔。”
话没说完,就被横伸来一只手捂住了嘴。
秦衍风手修长有力,男子略显粗糙的手掌捂着江娴吹弹可破的唇颊,让她很不舒服。
江娴睁大了眼睛,借着惨淡的月光,朝对方左右转动眼珠,推了推他的手腕。
秦衍风这才发现还捂着她嘴,慌忙松开。
这时,林子里传来男人低声交谈,偶尔短促的铃声,以及逐渐靠近的几只火把。
虽不知来者好坏,但两人倒是默契,一同往树后隐藏身形。
秦衍风右手缓缓扶上剑柄,如星双眸,一瞬不瞬的直视前方,严阵以待。
方才没听错的话,那铃声是山贼惯用的暗号铃。三短一长,三长一短,以此确定拦路抢劫的目标。再者,郧县云州这一带,多有匪徒占山为王,以打家劫舍杀人越货谋生。朝廷清剿数次,因种种原因,并没一网打尽。
保险起见,秦衍风灭了火堆,带着江娴暂时藏匿。
不多时,纷踏的脚步声慢慢渐近,四五个高矮不同的粗蛮汉子手持刀剑钻出,将马车团团包围。
枣红马儿打了个响鼻。
一个穿绿衣的男子用刀尖撩开车帘,发现车厢里空无一人,“老大,那小娘们儿不见了。”他皱了皱眉,“没道理啊!咱们提前把官道上的树砍断了,他们无路可走,应该在这里夜宿才对。”
“……会不会是提前听到铃声,躲起来了?”
“除了道上,谁还知道暗铃?那个驾车的车夫?”
“有可能。”
绿衣男子与人说话期间,一名容长脸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他举起火把,弯腰查看火堆,得出结论,“火堆还是热的,人肯定刚刚才离开。”
容长脸显然是几人中的头目。
他眯了眯眼,吩咐道:“小张,你留下看管马车,顺便搜罗财物;其他人跟我去追!这次一定是条肥羊,不能让他们跑了!”
躲在大树背后的江娴听见此话,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财不外露那句话是真的。
他们的马车崭新招摇,不知什么时候被山贼匪徒盯上了,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江娴暗暗后悔。
她在京城富饶之地待久了,危机意识淡薄,根本没想到会遭遇打劫。
对方足足有五人,个个身强力壮,手持利器。
反观他们,只有两人。
江娴掌心里浸出冷汗,竭力保持镇定,没有自乱阵脚。她抬眼,看向身旁的秦衍风,用口型无声地问:“我们……跑吧?”
第一百章 缠斗
秦衍风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皱眉沉思。
首先逃跑肯定行不通。
对方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都有功夫傍身。距离这么近,拖着江娴在黑暗的山林里瞎奔,万一不小心踩到猎户设的捕兽夹,得不偿失。
秦衍风对自己的武艺还算自负,打起来他有八成胜算。怕就怕待会儿他无暇顾及江娴,因投鼠忌器而捉襟见肘。
头顶传来鸟雀的两声鸣叫。
秦衍风搭在剑上的右手,摩挲着剑柄,瞬间有了计较。
他道:“稍后不管发生什么,都必须待在原地。切记。”
江娴正要询问,却被他突然揽入怀中,手里的烤兔子“啪”的掉进了草丛。
毫无征兆,江娴身子一轻腾空而起,瞬间被塞上高高的树梢。
树枝哗啦啦响。
声音惊动了山匪,纷纷朝这边指来,“他们肯定在那边!”
江娴恐惧地抱紧了树枝,瞪大了水灵灵的双眼。事情紧急,秦衍风来不及交代更多,他松开手,凝视着她道:“记住我刚才说的话,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这里,不要发出声音。”
说完,他纵身跃下。
“别——”
江娴猜到他要孤身引开那些山匪,心头一紧,下意识想要凌空去捞他回来,却只摸到了半片衣角。
她愣愣地俯视黑蓊翁的树林,脑海里一片空白。
眼尖的山匪瞧见了秦衍风身影,“在那里!”
秦衍风眨眼钻进西南角的灌木丛,随后,四个山匪举着火把飞奔追赶。
江娴坐在树干上魂不守舍。
耳畔回响着秦衍风临走时的叮嘱,她抱紧树枝,大气不敢出。
风吹树冠,扑簌簌抖落细微尘埃,瞬间令她迷了眼,热泪盈眶。
江娴害怕,却也有被对方舍命相救的感动。
她此时能做的,只有老老实实藏在茂密的树梢里,不给对方添乱,希望他平安。
秦衍风故意闹出声响,将人引离江娴。
身后人穷追不舍。
黑夜山林难走,秦衍风自知无法甩开对方,出其不意,转身“锵”的一下拔剑出鞘,突然暴起反攻。
跑最前的山匪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银白的剑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霎时刺破咽喉。
那山匪捂住血流潺潺的脖颈,双目瞪大,临死前都在不可置信。
“老二!”后面的绿衣男子和容长脸顷刻便至。
他们谁也没想到,四处逃窜的车夫会反手进攻。
白白折损一个兄弟,二人勃然大怒,“王八蛋!还我兄弟命来!”
两人同时出手朝秦衍风进攻,招招阴狠,皆是一招毙命的凶残招式。
秦衍风眸光一沉。
这二人的功夫显然比春水阁的龟公好多了,他不敢掉以轻心,侧退七步,一剑卷地扫去,带起满地沙尘。
趁两人闭眼刹那,秦衍风纵身一跃,利剑斜挑,“嗤”的一下便刺伤最左侧的绿衣男子。
若在往常,这一剑足以要了那人性命,但绿衣男子反应机警,一刀刃格挡,愣是只受了皮外伤,功夫深浅,可见一斑。
绿衣男子捂住伤处,提醒说:“老大,戴面具的剑法刁钻,你小心了。”
“杀了他,给老二报仇!”容长脸眸光阴沉,咬牙再次朝秦衍风劈砍而去。
秦衍风横剑在身前,冷笑讥诮,“杀我?你们有这个本事么?”
第一百零一章 闭嘴
秦衍风上一世师承的那位武道大师,乃大元朝昆仑宗第一人。大师亲自教导过的弟子,除了他,只有刘甯。如今刘甯还未拜对方为师,放眼大元朝,他应是找不到敌手。
容长脸和绿衣男子互相配合,自以为很快可以结束战斗,却越打越觉吃力。叮叮哐哐对招数十,两人皆满身挂彩,气喘吁吁。
秦衍风从头至尾神色未变,唰唰唰刺出数剑,好似漫天剑花烟雨,处处角度刁钻。
绿衣男子感觉不妙,他给容长脸使了个眼色。容长脸立刻明了,一边勉强格挡,一边开出条件,“瞧你这一身武艺,做车夫太屈才。阁下只需要交出那个漂亮女子,杀二弟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了。日后你再来江南,我清风寨定会奉以豪礼竭力款待!”
“废话少说。”
秦衍风听他们意在江娴,怒上加怒。足下一转,长剑如水浪抖开。
容长脸身形一缓,眼看要被刺中咽喉,幸好旁边绿衣男子伸剑格挡,堪堪躲避。
绿衣男子咬牙说:“你当真敬酒不吃吃罚酒?”
秦衍风不容置喙,神色冷淡,剑招却愈发凌厉。他换了一套打法,再不留后手,剑招如惊雷,摧枯拉朽席卷而去。
山匪两人身法早已迟滞,哪扛得住这般凶狠凌厉的剑法,露出破绽。秦衍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腕一转,抬剑刺毙了绿衣男子。
又有兄弟惨死,容长脸肝胆俱裂,握住刀柄,仰头发出一声嘶吼。
“我跟你拼了!”
他赤红双目,挥刀跑来。秦衍风反应极快,矮身瞬间,反手两剑,将他五个指头齐刷刷割断。
鲜血飞溅,容长脸钻心疼痛,抱着残肢打滚。
秦衍风二话不说,走近那人,一剑便刺透对方心窝,容长脸脖子一歪,不再动弹。
秦衍风挂念还在树梢上躲着的江娴,他以为容长脸死了,跨过他的尸首便要离开。没曾想,容长脸虽强弩之末,却还没死透。他心机狡诈,用尽最后一口气,摸出短匕,“噗嗤”扎进秦衍风右小腿,刺了个对穿。
变故陡生,秦衍风忍住疼痛,在对方脖子上补上一剑。
这下容长脸真死了。
秦衍风拔出小腿上的匕首,撕下衣摆随意包扎了一下,速速折返。
马车旁边还守了一个山匪,他得去解决掉。
江娴抱着树干,惴惴不安。
过得小半个时辰,她忽然听见树下传来叮叮哐哐的兵器交接声喝骂声。江娴心弦绷紧,极目远眺,看见了月光下正和一名山贼交手的秦衍风。
剑光映着皎皎月色,他身姿清瘦挺拔。
不知是不是看错了,江娴觉得他腿好像受了伤,动作不似往常灵敏,好几次差些被小张的板斧劈中。胜在招式巧妙,那小张下盘不稳,被秦衍风一个虚招晃了眼,落了个大破绽。秦衍风刺出两剑,趁小张抬臂格挡的瞬间,他左手成爪,一爪扼住对方脖颈,用力一拧,将其生生扼断。
小张登时毙命,如同一个破麻袋,委顿在地。
不到半个时辰,五个山匪被秦衍风杀了精光。
江娴悬着心的总算落下,她拨开树叶,高声问道:“宋七!你没事吧?”
秦衍风因为失血,脑子有些晕乎。
但他还记得江娴。
树枝太高,她那病歪歪的体格,如何下得来?
秦衍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来,忍痛蹬上树干,将江娴从树梢救下。不知是夜色太黑,还是眼睛看不见,他勉强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几步,终是脚下一软,撑着剑单膝跪地。
“宋七!”
江娴大惊失色。
她赶紧跑上前扶他,指尖不慎碰到了他的裤脚,只觉满手湿漉漉的黏腻。
月上中天,林子里隐隐约约有了光亮。
她仔细一看,才发现掌心全是鲜血。
他果然受伤了!
江娴想将他扶起,力气实在太小,努力了几次都没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