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庆帝捋着胡须,仿佛老僧入定。
下旨搜查七皇子府,必定闹得满城风雨,会给刘甯带来负面影响;若不是搜查……他不能安寝呐!
显庆帝苦想许久,到底是对权利的把控占据上风。
他摆摆手,咳嗽道:“既如此,得还甯儿一个清白。让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司一起搜查,不怕有徇私枉法之事发生。”
显庆帝点了几名官员,下旨让他们带人前往七皇子府。他没有急着下朝,而是随众臣一起等待结果。
不肖一个时辰,大理寺少卿匆匆忙忙回宫,双手呈上一个明黄色的锦盒,颤颤巍巍地道:“启禀皇上,微臣等人奉命搜查七皇子府,在他书房密室中发现了此物。事关重大,微臣不敢耽搁,第一时间请皇上过目!”
“呈上来。”
显庆帝一个眼神示意,旁边的秉笔太监忙走到墀下,接过锦盒,打开盒盖,躬身献上。
显庆帝定睛一瞧,霎时龙颜大怒。
他状若疯癫,起身一把抓出锦盒中的东西,将秉笔太监大力推开,大发雷霆,“刘甯!你好大的胆子!朕还没死呢!”话音甫落,他将手里的东西重重往大殿中一砸。
文武百官提心吊胆,偷偷一觑,瞬间吓得魂飞魄散。
碧玉做的四方玉玺,已然被摔了个稀巴烂。
刘桓适时跳了出来,指着那玉玺,满脸愕然。他痛心疾首地道:“这……七皇弟他怎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父皇,这玉玺一定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
显庆帝气得额头青筋直冒,“天上天下,只有朕龙案上这个是真的!”
刘甯等不及了,背着他悄悄另外刻了一个,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早就想取而代之!
杨阚叶溱段侍郎等人瞠目结舌,但却无一人在这个节骨眼儿替刘甯开脱,低下头心乱如麻。
显庆帝年老昏聩,最近痴迷长生不老炼丹仙术,那都是为了在这个位置上坐的更长久。他可以主动在儿子里挑个顺眼的继承,但不能让儿子眼巴巴的觊觎。
显庆帝长长呼吸了几下,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大殿里摔碎的伪玉玺,“传朕旨意,即刻召七皇子回京。”他抬手一指杨阚叶溱等人,“你们几个平时与老七走得近,等会儿就不必下朝了,留在宫里,陪朕说说话。”
说的好,死罪可免;说的差,一起跟七皇子殉了吧。
杨阚等人面如死灰,皆戚戚然。
反之,刘桓一党笑逐颜开。
刘桓回府后,立刻召来秦衍风,大笑着讲述朝堂上发生的事。刘桓赞赏地拍了拍秦衍风肩膀,欣喜着带着疑惑不解,“衍风,你是怎么知道刘甯在蓬莱州的?此事机密,连刘甯的亲信都无人知晓。”
刘甯带着段问春离开,路线掩藏的极好,根本不可能有人打听到。
秦衍风微微怔忪。
他重生一世,是知道刘甯在蓬莱州,可他当时并没有前往蓬莱州的想法。多亏了江娴一封信,他让机密署的人不禁查探到了刘甯的具体下落,还发现了他私自屯兵的秘密。掌握先机,他才可以偷梁换柱给刘甯致命一击。
如今七皇子府被一锅端了,刘甯的党羽困在宫中,剩下的心腹谋士全都被机密署那边控制着。刘甯今晚回京,怕是难逃一劫。
秦衍风将这个问题敷衍过去,只称是手下人机灵。
高兴之余,刘桓记起秦衍风曾向他提过的要求。他眨了眨阴鸷的吊稍眼,拍胸脯道:“衍风,此次你立下大功,那件事我定会帮你办妥。”
“何事?”
刘桓蹙了蹙眉,“段侍郎家的那个庶女……你忘了?”
秦衍风闻言,当场怔愣。
第一百八四章 大事
江娴的身体愈发虚弱,弱到她想要隐瞒都瞒不住。
嘉云郡主弄来大量名贵补药,不要钱的给江娴吃。
江娴虚不受补,天天流鼻血,郡主便用偏方,把人参灵芝晒干,放在屋子里当柴烧,烧出药味,以此缓解她的心疾。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偏方奏效,江娴看着炭盆里哗哗烧着的“银子”,身体舒泰多了。
一入腊月,年关将至。
嘉云郡主裁剪了十多身新衣,花重金打造了三套头面,邀江娴过来挑选。江娴推辞不过,偏爱素净的她选了套简单的掐丝蓝珐琅华胜。
“萱儿,再帮我挑一挑,选哪个好看?”
嘉云郡主左手拿着一支芙蓉金钗,右手拿着一支荷花金钗,拿不定主意。
江娴思忖了片刻,反而挑了另一支牡丹的,在嘉云郡主的鬓发间比划了一下,“芍药妖无格,芙蕖净少情,这牡丹反倒更衬您。”
嘉云郡主揽镜自照,顿觉雍容华贵。她满意地颔了颔首,“还是萱儿你眼光独到。”
两人正选着首饰,外间裕国公一路狂奔而来。初雪还未消融,他脚下一滑,“咚”的一下摔在台阶下。这可把江娴和嘉云郡主吓坏了,飞快上前搀扶。
嘉云郡主又担心又生气,“被鬼撵了你!这么大年纪了你瞎跑什么?没伤着哪儿吧?”
“没,没。”裕国公龇牙咧嘴掸了掸腿上雪粒,颤声道,“大事不好了,变天了,变天了!”
“这天气时阴时晴有什么奇怪吗?”嘉云郡主无奈地说了他一句,然后吩咐紫鹃去取跌打损伤药。裕国公急了,一扯她衣袖,“刘甯他反了!”
江娴愣了一愣,嘉云郡主也僵住,“什么意思?”
“刘甯屯兵蓬莱,私刻玉玺,他这不是想造反是想干什么?”
嘉云郡主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她也不管裕国公的腿伤了,拉着他问东问西。
江娴在旁一语不发,内心震惊非常。
刘甯造反了?怎么可能?原书里有这段剧情吗?她仔细回忆,记得段问春洗清冤屈后,与刘甯一起解决了京城雪灾,落下个人人称赞的好名声,为她的皇后宝座铺路。书中最后造反的人是刘桓,他比不过刘甯,恼羞成怒,最后勾结番邦,惨败身殒。
而裕国公口中描述,昨晚刘甯进京当即被埋伏在四周的禁军逮捕。皇子府被查封,搜出他屯兵蓬莱的证据,以及雕刻玉玺的种种罪状。此时此刻,刘甯下了天牢,生死未卜。
江娴沉静下来,忍不住问:“只抓捕了刘甯一人?”
“他身边的丫鬟逃了,现在正满城通缉。”裕国公叹了口气,“哎,七皇子这又是何必。当个闲散王爷,不也逍遥自在?”
嘉云郡主冷哼,“你以为都跟你似的,胸无大志。”
裕国公吃瘪,双手拢在袖子里,不说话了。
嘉云郡主看江娴心神不定,反过来安慰,“萱儿无需担忧,七皇子造反牵连的是七皇子那边,裕国公府素来与他划清界限,殃及不到咱们。”
江娴心下惴惴,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她那个便宜老爹——叶溱。
第一百八五章 寻找
叶溱表面中立,其实一直在帮七皇子做事,否则他也不会把叶荷萱嫁来裕国公府当眼线。虽然江娴那日与他闹掰了,但在她失踪期间,叶溱衣不解带的四处寻找。
他对叶荷萱这个女儿,也是有亏欠的吧?
江娴记不起原书里叶溱是什么性格了,不过应当算个正派。叶溱之所以投奔七皇子,便是欣赏七皇子的风光霁月济世为怀。他认为二皇子行为下流不堪大用,九皇子年幼驽钝,只有七皇子有一代明君的潜质。
七皇子是天选之人,站在叶溱的立场,他投奔七皇子并没有错。
江娴正在苦恼,嘉云郡主仿佛与她心有灵犀,忽然温声询问:“萱儿是不是在担心你父亲?”她笑了笑,“不经过此事,我也没想到叶溱竟会帮扶七皇子。但你不必太担心,他官职低微,主谋怪不到他头上,届时我想点法子,让人照应着。”
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江娴感动不已,向嘉云郡主不住道谢。
回到松竹院,按照作息时间,江娴应该午睡一会儿,起来喝药。出了这档子事,江娴怎么可能睡得着。不出意外,刘甯被捕,身边逃走的丫鬟正是段问春。
段侍郎被软禁宫里,段堇秋拜师学艺去了,府里只有一个姨娘管事。段问春和姨娘关系一般,她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回府,那现在她会躲在哪里呢?
江娴认真想了想,脑子里灵光一闪,隐隐有了猜测。
天气严寒,也不知段问春什么情况,江娴不敢耽搁,趁徐嬷嬷不注意,立刻带着翠浓出府。
朔风凌冽,街上行人裹紧了衣裳,低着头行色匆匆。翠浓大惑不解,“少夫人,你这是要去哪儿?”
“先上马车。”江娴不知道怎么解释。她让车夫来到郊外灞水河畔,水边泥泞结了一层薄冰,齐腰的枯草上挂着白霜,凄凄切切。
“少夫人……”翠浓搓了搓冒出鸡皮疙瘩的手臂,“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啊?”
江娴没必要对翠浓隐瞒,她沉声道:“我想来找一个人。”
“谁?”
“段问春。”
段问春是书中女主,也是她朋友。在她彷徨时候,段问春毫不犹豫答应庇佑裕国公府。没曾想命运捉弄,裕国公府安然无恙,侍郎府和七皇子危如累卵。故此,在听到消息的刹那,江娴已经打定主意,不能坐视不理。
主仆二人顺着河畔找寻,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低矮的坟包,坟包前有香蜡纸钱燃烧后的余烬。
寒风呼啸。
江娴咳嗽了一阵,朝着茂盛的草丛大喊:“问春!问春!你在不在这里?”
喊了半天,枯草里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穿着朴素的少女从坟墓后面走了出来,嘴唇被冻紫了,泪眼莹莹地望来,“江娴姐姐!”
江娴拢了拢斗篷,快步跑去。
段问春一下抱住江娴,眼泪控制不住的流淌,眨眼又被寒风吹凝成霜。
“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里太冷了,你先随我上车,到安全地方再慢慢聊。”
段问春点点头,跟着江娴一起去了临近的九珍玉食。江娴带着她从后门进入,没有惊动前堂的食客,两人走进二楼包间,翠浓马上找人在屋子里点燃炭盆,送来热姜茶。
第一百八六章 告密
窗外冷风席卷天寒地冻,屋里渐渐温暖。
江娴递给段问春一杯姜茶,柔声道:“喝一口暖暖身子。饿了吧?我让十九娘去给你弄几道小菜。”
段问春捧着姜茶的青花瓷杯,感动至极。
她抬眼问:“江娴姐姐,你……你都知道了?”
“具体细节不清楚。”江娴沉默了一瞬,试探着问:“七皇子当真要造反?”
“没有的事!是污蔑!”段问春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将茶杯一放,霍然起身,“他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昨晚我们被围捕,他也一头雾水,不知道什么状况!我好不容易逃出城,今天乔装打听,才知道他是被人陷害了!”
刘甯人中龙凤,哪怕在这等绝境,急智顿生,自己引开追兵,第一时间把段问春送出包围圈,没有双双被抓。
宫中软禁着刘甯一些党羽官员,七皇子被封,但如曾述之流的客卿成了漏网之鱼。
段问春打算休整片刻,与曾述等人汇合,想办法救出七皇子。
江娴一想也是,刘甯不可能做出这等蠢事。她亲口询问段问春,只是为了证实这点。
谁会污蔑刘甯?答案昭然若揭。
“是刘桓,一定是他!”段问春跟她想一块儿去了。她狠狠喝了一口姜茶,“陷害了刘甯,储君之位非他莫属。”
段问春与刘甯在蓬莱州走了一遭,当初的天真懵懂褪去,学了点儿处世之道。
“那你现在可有什么对策?”江娴问。
段问春摇摇头,难掩眸中哀伤,“我不知道。”
刘桓是幕后推手毋庸置疑,可她们没有任何证据。如果有证据指明是刘桓陷害,段问春一定会想方设法去办。
“江娴姐姐……”段问春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热泪,“我是不是会给人带来不幸?小时候,家里无人喜欢我;好不容易和七皇子情投意合,却横生枝节。先是我被嫡母陷害,又是他被亲兄栽赃……”
“这怎么能怪你呢?”
江娴立刻制止她这个悲观的想法。
若真要怪……那就怪《庶女为后》的笔者,想不出来花样就给有情人制造坎坷。
段问春说到此处,忽然有一事不解。
她拧紧了秀气的柳眉,“刘桓必然在暗中监视我和刘甯。但刘甯带我远离京城时,连身边心腹曾述都没有告知,除了我和他,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我们在蓬莱州!而且,刘甯所屯的兵,是前朝将士遗留的后人,他们就是本地渔民,每个都有户籍文牒!怎能把‘屯兵’的罪名扣给他?”
刘甯认识这些渔民亦是机缘巧合。
他和段问春救了渔民头子的外孙。初来蓬莱,没有地方住,便在这户人家里暂居。
段问春心地善良,见蓬莱州许多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在上午开设粥棚广结善缘;刘甯满腹经纶,足智多谋。那渔民头子猜出二人身份不凡,主动表明身份投诚。
刘甯又不是傻子,送上门来的精兵不要白不要。他仗着无人知晓这件事,将这几千人收为己用。
白天相安无事,前朝兵将打渔种田;到了夜里,刘甯便向他们传授知识操练队伍。他们在最隐蔽的盐田进行,渔民内心一股绳,又是前朝人,不可能有内鬼告密。
第一百八七章 交代
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刘甯和段问春。
他们自认为隐姓埋名天衣无缝,却不料从京城来的一封信,会径直递到段问春手上。
说到此处,段问春声音变了变调,她直愣愣地凝视江娴,“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蓬莱州的?”
江娴如遭雷击,脑子“轰”的一声,一片苍白。
她当时只想着处理身后事,急着联络段问春没思虑周全。如今这么一想,确实出现了大问题。
段问春因为陷害嫡母一罪,被关押大牢,无法与外界联系。直到刘甯设计,毒哑了一个死囚犯,用尽办法,将段问春与其掉包,偷偷潜出京城。刘甯向皇上请旨时,原定逃去最远的回疆,便说自己要去回疆游历。等救出段问春后,两人途中一合计,觉得回疆气候恶劣,入冬难捱,这才转道前往海峡对岸的蓬莱州。
这个决定,刘甯连曾述都没有告知。
段问春收到江娴来信时很高兴,直到后面被刘甯提醒,她才觉得奇怪。
但她心向江娴,反而为此事跟刘甯吵了一架,刘甯哄了好久才同意和好。如今出了事,段问春懊悔非常,她忍不住质问江娴。
被蓦然揭穿,江娴心头狂跳,嘴唇发干。她垂下眼帘,顾左右而言他,“问春,你怀疑……是我勾结刘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