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这个词为何现下听来,略觉刺耳?
她和秦衍风就是单纯的朋友关系,江娴从来没把“裕国公少夫人”这个头衔放在心上,很多时候,她都没有意识到这点。她不在意,不代表旁人不在意,她的的确确是秦衍风的夫人,这点反驳不得。
江娴莫名开始低气压。
秦衍风不知触碰到那根敏感的神经了,内心急得抓耳挠腮,可披着“傻子”的皮,愣是一句正常点的话都不敢说。
第一百七五章 冷淡
嘉云郡主见小夫妻二人一起过来拜访,别提多高兴了,拉着江娴喋喋不休到了晚上,主屋里摆好了三桌宴席,二房坐一桌,裕国公的至交好友坐一桌,而江娴就和秦衍风、秦随星、嘉云郡主坐在最里面的圆桌旁。
江娴身体不好,吃东西的动作越来越慢,食量肉眼可见的变小。秦衍风能控制住自己的嘴,却控制不住手,往江娴碗里不停布菜。
江娴的碗里顿时堆得堪比一座小山。
秦随星见状,乐不可支,“大哥,你这是要撑死嫂嫂吗?”
“你个兔崽子,好端端提什么‘死’字?”嘉云郡主拽起筷子就敲了一下秦随星的额头。
秦随星吃痛,捂着额连忙道歉:“错了错了,我不该乱说话。”他委屈撇了撇嘴,指向秦衍风,“母亲,你看大哥现在多疼嫂嫂,你以后可该享福了。”
嘉云郡主心里是高兴的,面上却瞪着秦随星,“你大哥和嫂子琴瑟和鸣,你呢?你什么给我带个儿媳回来?”
一提这事儿秦随星就想到迎夏宴,那可是他的心理阴影,赶紧闷头扒饭。
秦衍风专给江娴挑她喜欢的菜式,江娴说不用不用,秦衍风却一意孤行,生怕她吃不饱似的。
他这番关切的行为,让江娴心头五味杂陈。
她端着碗,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耳畔听着嘉云郡主和秦随星一口一个“嫂嫂”“儿媳”,嘴里的松鼠鳜鱼都不香了。
江娴放下筷子,忍不住去抚腰间连理枝香囊。
一顿饭食不知味,等宴席散罢,秦衍风照旧与她并肩而行。
江娴更加无措了。
她驻足,问秦衍风:“你今晚在哪里睡?”
秦衍风眼珠转了转,“想去松竹院。”
“不、不太好,我燃了炭盆会很热,你应该受不了那么闷热的环境……”江娴支支吾吾,不假思索拒绝了。
秦衍风若跟她回了松竹院,半夜三更,宋七来找她怎么办?江娴想象了一下她跟宋七翻窗,却被秦衍风抓包,那场面……怎么有点不对劲啊!
秦衍风当然只是逗她。
可江娴立刻拒绝,让他心底颇不高兴。
怎么?和“宋七”可以肆无忌惮的胡吹神侃,换做“秦衍风”就连见面的必要也没有了吗?
秦衍风内心酸溜溜的,对“宋七”的身份忽而羡慕起来。
他看江娴魂不守舍,心头一软,不再捉弄她了,“既然这样,我要去跟弟弟睡!”说完,他穿过月洞门,选择了与松竹院完全相反的石子小路。
望着他消失的背影,江娴松了口气,同时又陷入苦恼。
她以前对秦衍风并非如此冷淡。
秦衍风在她心里,像是需要被照顾的弟弟江月,又或者是个好说话的饭搭子,她和他可以同床共枕像一对完美的合租舍友。现下,她却不想他再黏着她。
江娴心事重重的回屋,躺在摇椅上,习惯性地抽出一本话本,却一行字都看不进去。
她将书页“啪”地一合,心中想来想去,决定不能再这样了。
第一百七六章 扼杀
屋中灯火摇晃,安静的落针可闻。
再过一个时辰,“宋七”会如期而至。江娴抬手轻轻抚着腰间的香囊,开始深思。
昨夜,他握住了她的手。
冰冷的雪夜里,那挥之不去的温暖,并非错觉。
那一刻,她心里有许多情绪。紧张、奇怪、疑惑、羞赧……以及无法抑制的欢喜。
是的,她在欢喜。
为什么会欢喜?还不是因为喜欢。
她不是草木,她也有感情。谁对她好,对她不好,江娴心里都知道。她也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女,也会春心萌动。“宋七”救了她好多次,回京路上,他们互相帮扶,共渡生死患难,在绿水青山间垂钓种田,泛舟湖上共赏明月阴晴圆缺。
他总是打趣她,说话也不着调,更多时候却在无微不至的关心她。
他送她香囊,大半夜为她找银霜炭,搜罗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逗她开心……
她真的好喜欢和他在一起,好像什么烦恼都不存在了。
纵然不在一起嬉戏打闹,不去看月亮,不去泛舟,聊聊天也心满意足。
抛开“叶荷萱”这个身份,只有“宋七”是她自己作为“江娴”认识的朋友。她很珍惜,亦觉得这段感情弥足珍贵。
可是,封建社会,哪有女子跟男子天天出去夜游呢?
他们没有逾越,若被人知道传出风言风语,瓜田李下,她还有底气跟丰和居掌柜那样的人争论清白吗?
江娴心头钝钝的发闷。
她握紧了手中香囊,强迫自己冷静思考。
这么久以来,她一直在刻意回避“裕国公少夫人”的身份,可今日席间嘉云郡主他们的谈话、秦衍风对她的关照,让她如梦初醒。
与宋七在一起的夜晚,她可以放肆纵容,做回真正的“江娴”;等天亮以后,她却仍是旁人眼中的“叶荷萱”。
叶荷萱是秦衍风明媒正娶的妻子,她不可以顶着“叶荷萱”的身份胡作非为。如果她继续沦陷,和原书中勾搭方鹞的叶荷萱又有什么区别?哪怕她和秦衍风是表面夫妻,她也应该维持最后的体面,而不是落个勾搭外男的名声。否则,秦衍风如何自处,嘉云郡主如何自处,裕国公府又如何自处?
即便不论这些,她一个苟延残喘将死之人,如何许诺他将来?
为了短暂的快乐不顾全大局,江娴做不到。
她承认,她喜欢“宋七”。但她的理智,始终凌驾于喜欢之上。
江娴低下头,鼻尖一酸,眼泪忍不住漫了上来,啪嗒啪嗒滴肌肤白皙的左手背。趁着这段感情刚刚萌芽,她可以及时止损,将其扼杀在摇篮中。
江娴沉默地坐在摇椅里,直到响起了子时更声。
没过片刻,窗外传来规律的三下轻叩。
江娴犹豫了一下,深吸了口气,起身来到窗边。
“走,今晚带你去个好地方。”
秦衍风听秦随星说郊外挖出了一口温泉,这天气越来越冷,趁着晚上没人,去泡泡手脚有助于江娴的身体健康。
话说完,江娴不为所动。
秦衍风面具下的眉头蹙起,“走啊。”
“我不去。”
半晌,江娴才生硬地拒绝。
借着屋子里朦胧的灯光,秦衍风察觉江娴眼睛泛着潋滟的红色,他以为她身体不好,温声道:“是不是病了?今晚不去,等你明日好些我再带你去。”
“明日我也不去,你别来了。”
“那后天我过来……”
“宋七!”江娴声音微微哽咽,她抬起波光潋滟的眼眸,将那只攥在掌心的绣连理枝香囊,轻轻放在窗边,“这个,还给你。从今以后……你都不要再来了。”
第一百七七章 僵持
昨夜积雪消融,窗台上还湿漉漉的。香囊躺在那儿,被水渍濡湿了浅粉流苏。
“为什么?”
秦衍风呼吸停滞了一下。
他眼神直愣愣地锁定江娴的脸,恨不能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江娴抬起目光,坦然地道:“此前是我思虑不周,差些忘了自己身份。我是裕国公府的少夫人,而你尚是自由之身……宋七,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秦衍风愣住。
他转念一想,明白江娴的顾虑缘由,喜忧参半。
江娴能为“秦衍风”拒绝“宋七”,他很高兴,可变成“秦衍风”这个身份,就无法与她肆无忌惮的谈天说地。
秦衍风轻飘飘道:“他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傻子。你与他并非真正夫妻,无需诸多避讳。”
江娴本来还没什么,一听此话,恼了。她秀眉紧皱,音色沉沉,“宋七,你是不是忘了那晚我跟你说过的话?你不可以这样说秦衍风。傻子又如何?他人傻,我便能欺他辱他不尊重他吗?”
秦衍风瞠目结舌,不知该怎么接话。
因为他的一个身份,江娴不得不跟与他另一个身份划清关系?
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江娴不想再谈这个,她吁一口气,声音略带沙哑地道:“不管如何,我都很感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谢谢。”
秦衍风张嘴想要解释,窗户却“啪”的一下关闭。
江娴转身,飞快用后背抵住了窗缝,抬头呆呆望着房顶。
秦衍风被拒在外,他伸出手,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敲了敲窗框,“江娴,我们好好谈谈吧。”
江娴没吱声。
秦衍风在窗外沉默地站立良久,搞不懂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感情像蒙着一层纱,被封禁在深处,朦朦胧胧难以捉摸。
寒风四起。
低垂的乌云让夜色更加深沉,秦衍风等不到江娴开窗回应,郁郁转身离开。
他翻墙而过,衣袂声猎猎。
江娴慢慢打开窗缝,瞄了一眼空无一人的窗外。说不清期待失望还是什么别的情绪,垂下眼帘,耷拉着双肩,倒上床,蒙头睡觉。
何时睡着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次日醒来,徐嬷嬷直接让她准备吃晌午。
翠浓清月几个丫鬟,在院子里逗小毛团子,你追我赶,嬉闹声不绝于耳。江娴隔着房门眺望这一幕,心底却惊不起任何波澜。
她躺在摇椅上,百无聊赖的翻看着话本子。
胸口发闷的感觉袭来,她右手下意识去摸腰间的香囊,却摸了个空。
江娴手指蜷缩了一下,随意搭在摇椅扶手,闷闷不乐。
接下来几日,秦衍风没有再来叨扰江娴。不仅是因为江娴的拒绝,更重要的是,他内心已然一团乱麻,自顾不暇。
重生后,他奔着段问春而来,并一直以此为目标信心满满。如今不知不觉被江娴勾走了魂魄,只要思维放松,不由自主地去想她。秦衍风一点点沦陷在她的温柔小意中,想要抽身,却根本无能为力。如果他对江娴有好感,那上一世的深情,岂不是一场自以为是的笑话?
第一百七八章 踏足
秦衍风好面子,他不想自己打自己的脸。
他有意冷淡这段感情,忍着没来找江娴说话。实在想念了,便摩挲着从江娴哪儿薅来的玉簪,以慰相思;或者大半夜不睡觉,戴着面具,立在墙头默默望着那窗中人影,直至屋灯熄灭。
天气严寒,徐嬷嬷对江娴的身体状况十分上心。
她渐渐发现江娴的反常。
江娴不再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不再晚上早早熄灯入眠,整日躺在摇椅上死气沉沉没什么精力。徐嬷嬷和翠浓、嘉云郡主等人轮流关怀,没问出个所以然。
江娴知道她状态不好,病恹恹的无精打采仿佛有恙在身,换种通俗点的说法,就是失恋。这段感情还未开始,这么快就被她一手掐灭,想到此处,她仍十分惆怅。
如果她不是“叶荷萱”,不会早早死去,她一定会勇敢面对。
偏偏没有如果。
于蓝桃自打那日在裕国公府门口见到秦衍风,回府后天天做噩梦,魇着好几回,吓得大病一场,好些日子没来找江娴唠嗑。养病期间,于蓝桃收到了江娴送来的补药礼品,心头愈发不是滋味。
这日下过一场大雪,于蓝桃思考良久,抱着手炉驱车来拜访江娴。她问过裕国公府的下人,再三确认秦衍风不在,才敢进入松竹院。
江娴见到朋友,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前不久你在抱恙在家,如今身子爽利些么?”
“小小风寒而已,好多了。”于蓝桃抿唇笑。
她看了看四周,确定秦衍风不在,“你呢?病好些没有?”
江娴莞尔,“老样子。”
“对了,我婚期已经定下,明年开春就嫁过去,届时你一定要来。”
“那是必然。”
江娴满口答应,心头却在忧虑,怀疑自己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于蓝桃跟江娴描绘她对大婚那天的设想,“……哎,林娘子是不会屈尊给我绣喜服的,我只能请几个绣娘将就绣个牡丹孔雀,瞧过布料了,太名贵的我爹不让裁,只能用西岚布庄的锦缎。”
说到此处,江娴想起自己这儿有件好的,忙道:“我这有一块妆花织锦,做衣服不够,但可以拿去做盖头。边缘缝上珍珠流苏,一定华丽好看!剩下的布料拿去做鞋面,边缘有万字蝠文,鞋面上再缝几颗东珠,一看就喜庆。”
“好啊好啊,你拿出来我瞧瞧。”
两人说得兴起。江娴正吩咐翠浓去拿妆花织锦,于蓝桃目光一瞟,瞟到迈步走进门内的男子。乍眼一看,男子蓝衣鲜亮,身姿潇洒挺举,仔细一瞧那张脸,于蓝桃登时打了个觳觫,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不敢看秦衍风,目光僵直地面对江娴,“大、大公子来了。”
江娴顺着她视线望了一眼,并不在意,“嗯,他白日会来这边书房弹琴。”
前段时间秦衍风和她不对付,没有踏足松竹院,这几日心情改变,来得勤些,但只进书房弹琴,不怎么跟人说话。江娴对此习惯,说完这些,却见于蓝桃低头发愣。
第一百七九章 隐瞒
于蓝桃手指微微发抖。
这个煞星,怎么突然来了?
江娴有所察觉,关切道:“蓝桃?你怎么了?”
于蓝桃怯怯抬头,正好看见秦衍风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吓得忙移开视线。等秦衍风进入书房关上门,她才悄悄松了口气。
江娴歪了歪头,疑惑道:“你和秦衍风之间有矛盾?”
于蓝桃眼皮子一跳,“为何会这么问?”
“我看出来了。”江娴想到上次急匆匆离开的她,“你似乎每次碰到秦衍风都略不自在,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原因?说出来我也可以帮你解答。”
江娴声音动听悦耳,仿佛清泉漱石环佩叮咚。再加上她一贯温柔的亲和力,于蓝桃实在不想继续隐瞒了。
江娴对她那么好,与她共同经历过生死患难,处处帮衬,她难道真的要昧着良心隐瞒一辈子吗?
于蓝桃愧疚极了。
她纠结地偷偷觑紧闭的书房,沉默一下,鼓起莫大的勇气,对江娴极为小声地问:“少夫人,你……你和大公子相处还算融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