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江娴听进去了。
她歉疚的王彧笑笑,“回头我会去亲自拜访二殿下,向他为你求情。王校尉今日行个方便,我裕国公府感激不尽。”
王彧叹了口气,抚着手中刀鞘,态度坚决,“少夫人,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规矩是规矩,坏不得。今日替你行了方便,明日又要替别人行方便,天子威严何存呐?”
江娴被他回堵,哑口无言。
可段问春万万不能去皇子府的。
他们好不容易从京城跑出来,又要跑回去,岂不是在白忙活?江娴心下有怒气,又实在着急,不禁一反温柔神色,指着王彧厉声道:“王校尉,你存心与我过不去么?”
王彧一愣,“少夫人何出此言?”
“你上次在丰和居与我不对付,今日又故意三番两次拦截我车辇,难道不是公报私仇?”
第两百零四章 堵路
“少夫人,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王彧难得口吐文言。
江娴嗤之以鼻,“好,既是我小人之心,那就请王校尉拿出君子风度,不要再在这里扫人清净,让我夫妻去赏雪吧。”
王彧沉声道:“少夫人和大公子想去赏雪,随时都可以,何必非得挑这个时候?再说了,这雪不会停,明日仍会漫山遍野覆盖白雪,何必急在一时?”
“一年有几个今日?你又怎知雪不会停?”江娴蛮不讲理,她指着王彧鼻子骂,“我与夫君今日纪念意义特殊,错过今日,再无以后了。王彧,你敢耽搁我与夫君赏雪,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江娴灵机一动,干脆扯着秦衍风当挡箭牌。
不等王彧回嘴,江娴便挽着秦衍风衣袖,气冲冲道:“再敢阻拦,我便让夫君去向他祖父告状!”
秦衍风:“……”
他就说过那么一次,怎么她还惦记上了。
王彧极为无语。他搞不懂,这裕国公府的人怎么都耍赖呢?
王彧忌惮晋王,可到底是在二皇子手底下办事。日后二皇子登基,将晋王的兵马收为己用,他王彧便无需畏头畏尾。
思及此,王彧底气十足。
他一字字问:“少夫人,莫说今日是你与大公子的重大纪念日,即便是裕国公生辰,也得回京一趟。待领取了二皇子亲发的令牌,再谈风月不迟。”
“我若‘不’呢?”
王彧满脸横肉的表情满布发了狠,“铮”的一下拔出腰间大刀,声如洪钟,“那就休怪王某不客气了!”
雪花漫天飞舞,映照着刀刃,反射出一道银亮的刺眼白光。
白光惊扰了车驾马匹,伴随着王彧的呵斥,马儿吓得仰头长嘶,一蹄子飞踹。车身摇晃,车夫没坐稳,猛然被甩了出去,落在厚厚的积雪里。
王彧等人还未反应过来,受惊的马匹狂躁不安,撞开人群,嘶鸣着往前狂奔。
“不好!快追!”
王彧脸色骤变,号令手下齐齐追去。
环山路十分危险,这马匹毫无章法的乱跑,要是把车里的人摔出个好歹,怕是二皇子也难保全他。
车厢里,段问春和江娴在车厢里乱撞,秦衍风一手把住案几,一手去抄江娴。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段问春差点哭出声,她胳膊后背都被撞得生疼。江娴的脸被身后的斗篷捂住了,视线遮挡,不知状况。
他们像暴风雨中的孤舟,艰难的维持身体平衡。
秦衍风无奈,只得先松开江娴去看情况。他撩开车帘,这才发现马匹在狭窄蜿蜒的山道上狂奔乱窜,车夫早无影无踪。
秦衍风一个翻身,跳上马背。
“吁——”他扯住缰绳,正想稳住马匹,却听身后“喀嚓”一声轻响。
但见车厢连接马匹的缰绳崩断了几根,偏偏又在下坡,车轮硌到大石头,猛烈地颠簸了一下。剩余的缰绳独木难支,纷纷断裂,车厢马匹瞬间分离。
秦衍风骑着发疯的马,不受控制地转了个弯。在惯性的作用下,车厢直愣愣甩冲出去,轰地一下翻下山崖。
第两百零五章 闯关
车厢摔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看在秦衍风眼里,却好像每一幕画面都极为缓慢。雪花一片一片飘落,车厢慢慢分离,慢慢掉下山崖。
秦衍风根本无暇思考。
他扔了缰绳,跳下马背,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两圈。他想都不想,朝着车厢掉落的山崖狂奔,纵身一跃,“江娴——”
他伸手,想将人从车厢里拉出,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有抓住。
指缝间只余一握空气。
秦衍风单手攀住一块凸起的岩石,眼睁睁看着车厢在山崖陡坡翻了几翻,越掉越深,消失在茫茫风雪里,再也看不见。
风雪寂静。
秦衍风悬在崖边,遍体寒凉,心仿佛浸泡在冰水里,忍不住发抖。
雪花在他手上、发上、肩头铺了一层洁白。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深不见底的山崖,脑子里的世界仿佛与周遭风雪混合,皆是白茫茫的。
过了半刻钟,秦衍风才慢慢找回神智。
他看了看山崖上凸出的岩石分布,没有选择往上爬,而是一点点试着往下走。
……不能犹豫。
多浪费一分钟,崖底的人就多一分危险。
有石头,秦衍风便踩着石头;没有石头,他就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嵌入山崖,当做垫脚点。
秦衍风艺高人大胆,缓缓接近崖底。
耳畔响起了潺潺流水声,秦衍风喉咙发紧,这才想起山崖下有一条小河,正是灞水的分支。秦衍风体力不支,一时分神,脚没有踩住匕首,身子一空,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咚”的一下狠狠摔在地上。
好在有蓬松的积雪做缓冲,秦衍风才不至于摔断骨头。
这里是一处河滩。
并非坚硬的岩石,秦衍风微微松了口气。
他忍痛站起,这才发现额头、手臂、脖子、腿,全都严重擦伤,滴滴答答的淌着血。
秦衍风撕裂一块衣角,随意擦了擦鲜血,跌跌撞撞朝摔变形的车厢走去。
应该没事的……
山崖底下的泥土很松软,又有积雪覆盖。车厢没有摔得四分五裂,里面的人没事的……
秦衍风在心底这般重复。
他来到车厢旁边,因为脱力,半跪在雪地里,将手深入车窗摸索。右手手指碰到了温热的肩膀,秦衍风大喜,顾不得手上的伤势,握拳砰砰砸开车厢,扯着肩膀布料将人奋力拽了出来。
“江娴?江……”
女子露面的刹那,秦衍风惊喜的神色瞬间僵住,“怎么是你?”
段问春被冷风霜雪冻得一激灵,悠悠转醒,虚弱地道:“你救了我?你怎么……”还没说完,秦衍风猛然转身,钻进破损的车厢,搜寻另一个人。
然而,车厢里空荡荡的,根本没有江娴的踪迹。
秦衍风反反复复地找,几乎把车厢给拆成碎片,只找到她经常抱在怀里的暖手炉。
“她人呢?她在哪里?”
秦衍风翻身越过车厢废墟,直勾勾地盯着段问春质问。
段问春也受了伤,她被面前发髻散乱满脸血污的秦衍风吓了一跳。段问春按着太阳穴,努力回忆,“摔下去的时候,姐姐没有抓稳车厢,从帘门滚了出去……”
从未有过的恐惧袭上心头。
秦衍风听不下去了,他转身大喊:“江娴!江娴!”
第两百零六章 焦急
河面水流湍急,尚未结冰。
秦衍风拖着一身伤,沿着河滩寻找,脚下踩着积雪和柔软的泥泞,每一步都十分困难。
段问春搓着冻僵的肩膀,一瘸一拐站在岩壁下躲避刺骨寒风。
夜幕四合,厚厚低低的云压下,光线愈发昏暗,狂风肆虐,仿佛一柄柄尖刀,划得人脸颊生疼。
段问春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她朝不远处的秦衍风喊道:“别找了!”
秦衍风恍若未闻。
从山坡到河滩的距离不到千尺范围,只要江娴没有滚进河里,他就能找到她。
秦衍风不知疲倦的搜索。
他发髻散乱,脸上两道被擦破的血痕已经干涸,嗓子都喊喑哑了,“江娴”两个字,转眼被嚎啕的风雪淹没。
水流声滔滔不绝。
秦衍风望着流动的河面,怀疑江娴会不会被冲进了河里。
“秦衍风!你干什么?”
段问春察觉不对,连忙冲过来制止。
秦衍风一怔,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趟进冰凉寒彻的河水。
段问春估计江娴凶多吉少,这话她不敢当着秦衍风的面说,只道:“光凭我们是不行的,先回去叫人吧。”
她一脸恳切,逐渐拉回了秦衍风理智。
秦衍风按住紧皱的眉心,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闭了闭眼,慢慢整理思路,想起今日真正的目的。
两人都受了伤,这里没有渡船,也没绳索。眼看天快黑暗,秦衍风将破碎车厢休整了一下,让段问春进去御寒。
“你也进来躲一躲吧?”
段问春让出身边的一个位置。
秦衍风目光凝视着段问春的脸,怔忪不答。
雪花上下翻飞,远处是川流不息的河水。孤男寡女在夜晚共处,是多好的一个机会。
若是曾经,秦衍风一定立刻和段问春并肩而坐,大献殷勤。
可如今,他脑子里浑浑噩噩,挂念着那人的安危。想起并肩坐在一起的画面,是和江娴一起在裕国公府的屋顶晒月光。
秦衍风心底蓦地一痛。
他倏然转身,张嘴呼吸冰冷的空气,才不觉得窒息。
仿佛身后的段问春的是洪水猛兽,秦衍风快步离去,再次沿着重重复复走过的河滩寻找。
“江娴!江娴……”
她到底在哪里!
这么冷天,这么冰的河水,她那三步一喘两步一咳的身子,没有炭盆暖炉,怎么活得下去?
秦衍风虽然焦急,但知道这样无济于事。
他走到车厢视线的盲区,趁段问春不注意,从怀里取出了一支保命的穿云烟花,点燃升空。
这里离京城不算太远,机密署的人应该会看到。
刘甯还在十里坡等候段问春,他必须得先把人送过去,一件事一件事的处理妥当。否则,岂不是辜负了江娴一番心思。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只要没找到,她就一定还活着。
事到如今,秦衍风只能这样自我做心理建设。至于江娴有没有遭遇不测,他想都不敢想。
鹅毛般的大雪渐渐停歇,后半夜,云散雾开,月上中天。
段问春伤痕累累,疼痛难忍,在车厢里浅眠了一下,醒后再也睡不着。见雪停了,她钻出车厢,这才发现秦衍风还在河边徘徊,想了一下,朝他走去。
第两百零七章 痊愈
冬天树叶凋零,植被稀疏,地面白雪反着皎皎月光,格外明亮。
“秦衍风,你休息一下吧。”
段问春站在十尺外,扬声说道。
秦衍风沉默片刻,驻足而立,“我不想休息。”
他怕自己一安静下来,会胡思乱想,会害怕。为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属下,他什么都做不了。
月光下,秦衍风形容狼狈,发丝一缕缕垂在血痕斑驳的脸颊,蓝衫窄腰,五官英俊冷冽,一扫以往的痴傻神色。
段问春有些不敢逼视,她看向河水,好奇地问:“秦衍风,你……你的病好了?”
江娴生死未卜,秦衍风心情极差。
他甚至都不想劳神伪装,“嗯”了一声,指着流血的额头,随口答:“方才摔了一跤,摔痊愈了。”
段问春惊讶,“还有这等奇事?”
“运气好罢了。”
秦衍风语气不咸不淡。
他不想这样,可心头始终牵挂着人,面对段问春,言谈举止心不在焉。
秦衍风内心仿佛被架在火上,反复炙烤。
他握紧了双全,痛苦地闭眼。
理智告诉他,他喜欢段问春的;可控制不住,满脑子都想着江娴。
就像有两个秦衍风。一个野心勃勃,想要夺走段问春,让刘甯痛哭流涕,证明自己的优秀与实力;另一个却想与江娴隐居天涯,听她唱菩萨蛮,陪她垂钓泛舟,赏月赏雪。
怎么会这样……
段问春看他表情纠结,以为他在担心江娴,不禁感动:“秦大公子,你脑子摔好了,也记得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嗯。”
秦衍风只能这样回答。
段问春颔了颔首,一扫此前对他不屑的偏见,“你痴傻时,江娴姐姐不离不弃。如今你痊愈了,这般伤情,想必是很爱她。”
爱……她?
秦衍风顿时愣住。
他爱江娴?
不可能的。最开始,她明明是他恨之入骨的仇人,他甚至让宋七去溺死她。即便现在没有了杀意,那仅仅是因为,他们成为了朋友。
“没有。”
秦衍风嘴硬。
段问春一眼将他看透,嗤笑道:“江娴姐姐这么好,你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是男子,我也喜欢她。”
秦衍风莫名心慌。
他两世为人,从不说“爱”,顶多“喜欢”。
再说了,他怎么会喜欢江娴?
曾经喜欢段问春,他便发誓,把段问春从刘甯身边抢来。但对于江娴,他从来没有“抢夺”的想法,只有惶恐担忧和害怕。害怕哪句话没说对,惹她生气;害怕她病重,不断送杜太医的药;害怕她关窗户不理他;害怕她把香囊还回说什么再也不见……
看,这样怎么能算喜欢?
“我跟你并不熟,你怎知我爱她。”
秦衍风语气讥嘲。
段问春倒是不在意,笑了一笑,“因为你看江娴姐姐的眼神,跟刘甯看我是一样的。”
刘甯很爱很爱她。
她是过来人,她清楚。
秦衍风没照镜子,不知道看江娴的眼神是什么眼神。他只知道,每次看江娴好像都看不够,每一分每一秒都能在她那张姣好的脸孔上发现新的美丽。
蒙在心上的纱,好像忽然破了个洞,有种情绪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秦衍风压抑下情感,抬眼看了看段问春。
段问春站在那里,静静微笑,秦衍风看着她,却像看着上一世的幻影,满眼陌生。
他口间弥漫着苦涩,不愿去想,却又不得不去想,自己对段问春的那份“喜欢”,早已湮灭在风里夜里。
秦衍风为自己而不耻。
所谓深情,原来不过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