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江娴怎么说，他都不愿她下来走路。周围有渔民看见，纷纷侧目，臊得江娴老脸通红，干脆扭头，眼不见为净。
二人登上乌篷船，缓缓远离岸边，江娴这才敢抬头。
船里光线昏暗，秦衍风立在船头撑桨，明亮刺目的光逆出一道剪影，那挺拔的轮廓，像极了那个人。
江娴一阵心神恍惚，“……宋七。”
正在划桨的秦衍风耳力极好，听到江娴的话，悚然一惊，不知是吓的还是醋的。
秦衍风脸色阴沉。
江娴这才意识到说漏嘴了，她赶忙低下头，左右食指绕圈圈。
这位可是有记忆的！
也就是说，她之前和段问春在马车上剖白心声，这位全都知道。她暗慕宋七，段问春还说他是傻子草包，劝她把他给绿了……
江娴尴尬的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怕什么来什么，只听船头的男子淡淡询问：“宋七？是你那位爽约的朋友吗？”
江娴嘴角抽搐了一下，声如蚊呐，“嗯。”
“既如此，就不要把他当朋友了。”秦衍风不再装疯卖傻，自然不需要顶着属下的名字，那个戴面具的“宋七”，可以功成身退了。
江娴的以后，会有他来守护。
江娴不知说什么好，纠结了半天，她艰难地张了张嘴，心虚道：“秦衍风，之前我和段问春在马车里的说的话，你不要介意。”
虽然都是段问春在说，但她态度不明，秦衍风那么一个心思敏感多疑的人，怎么着也得大发雷霆。
所以她主动挑明，对大家都好。
岂料秦衍风闻言，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好，不介意，这事我们以后都不提了。”
江娴诧异地看了眼他。
逆着光线，他五官轮廓有些模糊，但眼眸中却盛满温润笑意。
“你不问问宋七和我的关系？”
“没必要。”若不是在撑船，秦衍风都又想过去握一握她的手了。她的手总是冰冰冷凉，柔若无骨，怎么亲近都不够。
秦衍风笑道：“以前怎么样不管，只要我们以后好好的就行。”
江娴：“……”
他这么好说话，给江娴都整不会了。
这书中剧情果然被她给影响了，不仅故事线乱七八糟，连人物性格都大变样。
如果他一直都这般容易“原谅”，原书的叶荷萱早给他绿的头上冒烟了。
两人坐在船上无聊，互相诉说坠崖后的遭遇。
秦衍风脑瓜子摔正常了，处事也正常了。他第一时间安排人把段问春送走，江娴不禁连连称赞。
“是的，得先让问春和七皇子汇合。”
这是江娴的初衷。
她可以有事，男女主角不能！
过去的事已经翻篇，秦衍风不想再提。他目光灼灼地凝视江娴，握着船桨，沉声道：“处理完这件事，我便一直在找你，彻夜不歇。”
江娴心跳扑通，她躲闪着秦衍风的视线，“那你岂不是两三日未合眼？”
“你一日下落不明，我一日寝食难安。”
“啊，这……”
江娴又无语了。
秦衍风到底是傻了还是没傻？怎么讲话颠三倒四的。
虽是夫妻，但这么长时间，都没正儿八经的相处过。秦衍风几乎住在杜太医府上，她也失踪过很长一段时间，交集少的可怜。再说了，她一直把痴傻时的他当弟弟，难道他感觉不出来？
他们理应是朋友，但秦衍风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哪根筋错乱了？
江娴默不作声，不想跟他说话。
秦衍风又找了几个话题，江娴爱搭不理的。他内心着急，面上却不显山露水，缓缓道：“杜太医的药你吃完了吗？等回京后，我让杜太医来府上给你再好好调理一下。”
江娴哪敢，“不用麻烦了。”
“为何？”
“杜太医事务繁多，我真好意思叨扰。而且我现在挺好的……”话没说完，江娴便弓着腰一通咳嗽，咳得几乎喘不过气，满脸通红，眼泪氤氲。
秦衍风暗骂疏忽。
他放下船桨，飞快钻进乌篷底下，从箱子里翻找出一个铜手炉，灌入热水，塞她怀里，“这个抱着。”
这几日他一直在想找到江娴是什么情况。
担心她受冻，于是在船上准备了许多东西。除了暖手炉、小炭炉，还有跌打损伤的各种药品、蜜饯糕点。
“先吃这个。”秦衍风递给她一把栗子，然后蹲下身子，帮她重新包扎左脚脚踝。
江娴握着栗子，却想到了和宋七初遇的那个夜晚。
也是这样的一艘小船。
宋七解决了李通，带着她踏上回京的路程。
渔灯摇曳，宋七弯腰为她包扎伤口，正如此刻的秦衍风，他们连绷带打结的手法都那么相似……
或许不止相似呢？
江娴怀疑到什么，心头猛地一颤。
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闭起左眼，在视线范围内，伸出右手拇指，像用一张面具遮挡，缓缓覆盖住秦衍风的脸。
光看体型姿势……竟是一模一样。
第两百十三章 回家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
秦衍风察觉到她如芒在刺的眼神，心头一沉，故作不解地问：“夫人，怎么了？”
江娴咽了咽唾沫，“你和我那位朋友……很像。”
秦衍风不再痴傻，周身的气质跟“宋七”简直像极了。无论身高体型，动作姿态，唯一的区别，就是嗓音不同。秦衍风的声音很清悦，宋七却总是低沉沙哑的说话。
秦衍风猜到江娴在怀疑自己。
他眼珠转了转，蓦地发出一声叹息，神色郁郁，“你刚才答应我不提了，怎又谈起他？”
江娴一愣，没想到他先委屈上了。
“夫人，以后不要再想那个人了，我一定比他对你更好。”秦衍风又笑了一下，然后低头，帮她揉搓因为天寒，血脉不通的小腿。
江娴不好意思，没继续往下说。
舟行两个时辰，终于靠岸。雪还在下，纷纷扬扬，四周皑皑。
秦衍风跳下船，一边撑伞，一边扶着江娴下船，裕国公府的马车早已等候在路边。进得车厢，秦衍风又拿出食物让江娴垫垫肚子，怕她噎着，倒好热茶吹温了才递给她。
他如此周到，江娴更不好说什么。
在尴尬诡异的气氛中，江娴忍不住又问了几个有关宋七的问题，秦衍风这次回答跟宋七一点都不一样。
他眉眼带笑，举止温文尔雅，一看便是出自簪缨世家的矜贵公子；反观宋七，武艺高强，一个浪迹天涯的草民刺客。这般对比，又让江娴疑虑渐消。
嘉云郡主那边得知秦衍风病愈，还救回了江娴，喜不自胜，早早拉着裕国公、秦随星等丫鬟奴仆在门口迎接。
日暮时分，马车终于抵达目的地。
秦衍风跳下马车，主动搀扶江娴。江娴本来就跛着脚，她不好拒绝，勉强地点了点头，“谢谢。”
走到门口，这才发现一大家子都在。众目睽睽之下，秦衍风还扶着她胳膊，动作亲密，令江娴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萱儿！衍风！”嘉云郡主甩开旁边的裕国公，快步跑来。
江娴趁机从秦衍风怀里抽手，去握住嘉云郡主的手腕，“母亲，我们回来了。”
嘉云郡主看了看二人，几欲流泪，“平安无事就好。走，有什么事回府慢慢说。”
知道马匹受惊摔下山崖，所有人都如遭雷击，担心不已。秦随星当晚便带着人去崖底搜寻，奈何大雪封路，第二日才到达出事点，找了半天一无所获。嘉云郡主更是直接给显庆帝告状，说校尉王彧刁难她儿子儿媳，又哭又闹。显庆帝没辙，让二皇子出来给他堂姐道歉，刘桓道歉之后，又将王彧降职，可算暂时稳住了嘉云郡主的情绪。
短短两日，变化诸多，好在一切有惊无险。
面对家人关怀询问，江娴和秦衍风你一句我一句的把事情来龙去脉告知，两人不约而同的没有提段问春。
等人问起，才说失踪了一个丫鬟。
嘉云郡主“哎”了一声，握着江娴的手，柔声道：“这天气估计凶多吉少了。那丫鬟家中还有亲人么？过几日让紫鹃拿银钱去看看，虽说不能起死回生，至少可以给予一点慰藉帮助。”
江娴只好说：“母亲心善，但她家中没有亲人了。”
“是个可怜孩子。”嘉云郡主唏嘘不已，“那便买些香蜡纸钱，在河边烧了，免得她在路上孤零零的。”
江娴低声答是。
两人在这边儿说着话，另一头秦随星和裕国公围着秦衍风问东问西。
确定他真的痊愈了，秦随星最为高兴，“大哥！腊月十五又有赛诗会，我们可以一起去！”
两兄弟从小形影不离。秦衍风天资聪颖，相貌英俊，秦随星面容稚嫩一些，便在他身后当小跟班。虽然光环都在兄长身上，但秦随星大大咧咧，毫不在意，只觉这段光影最为无忧无虑。后来秦衍风出事，秦随星这才崭露头角，成为京城王孙贵胄里的青年才俊。
“去什么去，你哥病才好，应该在家中休养。”裕国公亦是感慨万千。
他总觉得秦随星为人跳脱，不放心将偌大的裕国公府交付与他。如今秦衍风病好了，家主的位置后继有人，他可以松一口气。
第两百十四章 疑心
秦随星描述着赛诗会上的趣事，极力邀秦衍风一起去。秦衍风还有许多事没处理，分身乏术，正要婉拒，就听嘉云郡主唤他过去。
秦衍风忙走上前，躬身问：“母亲，何事找我？”
他目光看向江娴，满眼柔情。
江娴心头一跳，连忙抬头望天，东看西看。
“那日你和萱儿到底怎么回事？徐嬷嬷说，你突发疾病，萱儿送你去杜太医府上，怎么又去了城郊？”
江娴转动脑筋，正准备回答，旁边的秦衍风便从容不迫地道：“说来错责在我。马车还未到杜太医府上，我的病又好了。夫人原是准备带我回家，可我突然玩心大起，想去城外赏雪，夫人拗不过我，为此还闯了城门。岂料半道上遇见王校尉一行，惊扰了马匹，变故陡生。”
嘉云郡主一脸原来如此。
她对秦衍风道：“你以前在生病，鲁莽无状可以理解，但以后切莫这般了。萱儿身体不好，这大冷天的，岂能跟着你胡作非为。”
秦衍风垂手在侧，恭恭敬敬地聆听教。末了，他微微笑说：“夫人的身体要好好调理，我以后会多陪着她。”
嘉云郡主欣慰极了。
她牵起江娴的左手，拉住秦衍风的右手，两相交握，“萱儿是个好姑娘。衍风，你以前对她多有亏待，从今往后，母亲希望看到你们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早些开枝散叶。”
江娴额角抽抽。
旁边的秦衍风却一脸坦然，手掌紧紧包裹住了她的手背，郑重地颔首：“母亲说的是。”
嘉云郡主所言，正是秦衍风心里所想。
以前种种不追既往，他和江娴的缘分，现在才正式开始。
秦衍风的态度，让江娴大惑不解。
她默默思考了一下，最后得出结论：秦衍风古人思维作祟，不管二人有没有感情基础，既然明媒正娶拜过天地，那便是结发夫妻。丈夫对妻子，肯定是要尊敬爱护的，再加上他大病初愈，对江娴有好奇心。等他以后往后院收一堆什么小妾通房，过了这股新鲜劲儿，自然而然会冷待她。
晚间一家人共用晚膳，二房那边的人都来恭贺。
秦衍风也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心情开朗，豪饮了几盅桂花酿。
秦信宇那死小孩嘴贱招人厌，以前秦衍风痴傻，他没少欺负这位大堂哥。恰好秦衍风这人眦睚必报，席间说话刺秦信宇，问他在学堂功课如何，有没有受夫子批评，惹得二房那边对秦信宇一阵数落。
秦信宇满肚子气却不敢发，秦衍风这还不够，趁着给秦信德敬酒，装作手滑，将酒全给洒秦信宇脑袋上。
冰冷的酒液顺着额头，滴进秦信宇眼睛里，辣得他又哭又嚎，被人七手八脚的带了下去。
江娴在旁看着，总觉秦衍风是故意的，可她找不到证据。
只因恢复神智的秦衍风太过完美。
席间不仅照顾她这个夫人，布菜盛饭舀汤亲力亲为，说话更是温文儒雅彬彬有礼。配着他那张湛然若神的脸，任谁都不会起疑心。
用完饭，江娴想提前离席回松竹院，哪知秦衍风跟着站起来，“雪天路滑，夫人腿脚不便，我与她一起回去。”
两人并肩而立，红男绿女一对璧人。嘉云郡主笑得合不拢嘴，连连道好，“也是，天冷，你们早点回去休息。明日我让大夫过来，再给萱儿看看腿伤。”
两人向众人告辞，前脚刚走，嘉云郡主便欢喜地在桌下踢了一脚裕国公府，挤眉弄眼，“看着吧，一年之内我必然能抱上大孙子。”
裕国公揉了揉生疼的腿，龇牙咧嘴地附和：“嗯嗯，你说啥都对。”
第两百十五章 立誓
细雪飘飘，寒夜寂寂。
秦衍风默默为江娴执伞提灯，与她并肩走在前往松竹院的石子小径上。
江娴抱着怀里的手炉，心不在焉。
路面湿漉漉的，她没看脚下，不慎踢到一颗石子，险些把另一只脚也给崴了。
秦衍风忙抬手扶住她，有点怪责的意思，“小心点。”
江娴身子一僵，不动声色地与他拉开了距离，不想靠太近。
秦衍风略显失望，他横跨半步，非要和江娴挨在一起，落寞地问：“夫人，你是不是还想着你那位朋友？”
江娴差些噎住。
她立刻道：“没。”
“那你为何拒我于千里之外？”
“……有吗？”
秦衍风缄默了一瞬，叹息道：“以前你不是这样的。那时我痴痴傻傻，还总做坏事，可你一句怨言都没有，给我剥栗子、剥橘子，无微不至的关心我。我现在只是反过来这样对你，你为何不愿接受我的好意？”
江娴没想到被他看穿，索性不再伪装，语气复杂地道：“秦衍风，我不想骗你。你乍然恢复神智，我、我不知道怎么跟你相处……”
两人都是配角，一个痴呆无脑，一个边缘炮灰，配在一起还挺和谐的。但现在的秦衍风性格大变，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一举一动像是画中仙人，令她望尘莫及。
秦衍风问：“你讨厌我？”
“怎会。”
江娴只是无所适从，她解释说：“我们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
秦衍风不悦。
谁要跟她做朋友了？他们是有婚书在手的夫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