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的,秦衍风也不好动手。他将请帖收进怀中,摆了摆手打发掉,“走吧。”
丫鬟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
第两百二三章 客气
江娴与嘉云郡主聊了一下午,待用过晚饭,天色擦黑,她才依依不舍回到松竹院。
翠浓跟在她身侧,捏着手帕,满心欢喜,“夫人,这下你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啦。”
“怎说。”
江娴语气平平。
翠浓拂过垂柳的枝条,蹦蹦跳跳地笑:“大公子病好了,他对你又上心,何愁没有一子半女?”徐嬷嬷时常跟江娴说,嫁来裕国公府,得有个孩子养在身边,才能直起腰杆。因为这事儿,江娴和徐嬷嬷起过争执,不欢而散,徐嬷嬷后来不提了,只跟翠浓唠叨。
翠浓当时就想,秦衍风一傻子,就算少夫人想要孩子也要不上。
没曾想秦衍风突然好了,这件事可不得排上日程。
江娴闻言,心头沉甸甸的。
下午跟嘉云郡主闲谈,郡主言辞里几次三番提到孩子,意思不言而喻。
封建社会,延绵子嗣开枝散叶是头等大事,可江娴一想到这些就头大如斗。
“不要再提这个了。”江娴朝翠浓摇了摇头。
一路上,江娴郁郁寡欢,回到松竹院,秦衍风正在院子里逗小毛团子玩握手游戏。看到他,江娴心情更不好了。
她敷衍地打了个招呼,径直回屋。
秦衍风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拦下尾随其后的翠浓,问:“夫人怎么不开心?”
翠浓对自家大公子藏不住话,她叹了口气,自责道:“是奴婢刚才不好,提起子嗣一事,惹了夫人不快。”
“夫人身体不好,现在说这些为时太早”
秦衍风告诫了翠浓一句,心思转了转,一撩衣袍,跨过门槛走进房间。
江娴对他无感,当然不会给他生孩子,他不希望这件事成为江娴的负担。
“夫人。”
秦衍风唤了一声。
江娴正坐在梳妆台前拆发髻钗环,她脸上没什么表情,随口问道:“你下午去哪儿了?”
秦衍风从善如流,“买了些东西给杜太医送去。这些年,我的病情反反复复,没少麻烦他。”
实际上他去了一趟机密署,吩咐底下人去打探刘甯行踪。
刘甯虽然败北,到底是堂堂七皇子,心思深沉胸有千秋,卷土重来也未可知。
回答挑不出一丝错,江娴便“哦”了一声,不知再说什么。正在此时,她取下的孔雀金钗錾刻的翅膀勾住了一缕头发,和流苏绞成一团,怎么取都取不下来。
江娴刚想张嘴喊翠浓,秦衍风眼尖,不请自来。
“别动。”
他站在江娴身后,顺势握住那一缕头发,左拆右绕,小心翼翼地将金钗取下,“还是勾掉了两根头发,可惜了。”
江娴将金钗放在妆奁里,微微笑道:“多谢你了。”
秦衍风轻轻俯下身子,深邃的目光与铜镜中江娴对视。
泛黄的光滑镜面映着一双人影。
秦衍风将下颌轻轻枕在江娴圆润小巧的肩头,低沉了嗓音,笑道:“夫人何须跟我客气。”
不等江娴说话,秦衍风便帮着她拆发髻,待首饰一一取下,拿起桌上的檀香木梳,温柔仔细地给江娴梳顺青丝。
第两百二四章 无奈
房间里安安静静。
只有细密的梳齿梳理发丝的沙沙轻响。
秦衍风怕江娴不自在,一边给她梳,一边绞尽脑汁与她聊天。
“小时候我不允许丫鬟小厮碰我头发,头发总是乱糟糟。即便要梳头,只准一个人给我梳,夫人猜猜那个人是谁?”
江娴一愣,下意识猜是嘉云郡主。
“不是,再猜。”
“难道是秦随星?”
“也不是。”
“……我想不到。”
裕国公府没有老嬷嬷,也没有高龄的丫鬟,江娴实在猜不出来。
秦衍风笑了笑,给出答案,“是我祖母。”
江娴讶异地睁大眼。
那个吃斋念佛,将自己关在佛堂的老夫人?
老夫人什么事都不管,也不许府里人去打扰她,哪怕天塌下来,她都不会过问一句。
嫁来这么久,江娴差些以为那是个隐形人,甚至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这次你病愈,去告诉她了吗?”
“我去过佛堂了,她不见。”秦衍风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江娴意料之中。
毕竟秦衍风数次病危,那位老夫人都不曾露面。
提起这个,江娴多嘴地问了一句:“祖母以前也这样吗?”
“当然不是。”秦衍风见她感兴趣,侃侃而谈起来,“祖母与文孝皇后是闺中密友,关系极好。后来文孝皇后突发疾病而亡,她便潜心礼佛,不问世俗事。”
为什么老夫人会性格大变,裕国公府的人都想不通。
只能归咎于她和文孝皇后姐妹情深,一方故去,一方始终走不出阴影。
江娴当做逸闻,“哦”了一声。
秦衍风接着说:“你应该知道,祖母的佛堂是裕国公府的禁地。”
江娴点点头,心里却不停打鼓。要是被人知道,她曾经和“宋七”总在佛堂房顶看月亮看星星,那可就惨了。
“秦信宇那小子,从小就目中无人不守规矩。五岁那年,他觉得佛堂的琉璃窗好看,便偷偷拿石头将佛堂的窗户砸烂。”
江娴惊讶极了,忙问:“他没受罚?”
她记得老夫人非常偏爱二房的嫡子。
秦衍风低低一笑,“当然罚了,二叔让他跪了好几天。最可笑的是,秦信宇夜夜梦魇,声称在佛堂看见了女鬼,这事儿一度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真的啊?”
“嗯,那段时间裕国公府门口行人都少了许多。”
江娴问:“那此事如何解决的?”
堂堂裕国公府闹鬼,传出去都滑稽。
“母亲请来一群道士和尚,做法三天三夜,这才消停。”
秦衍风匀称修长的五指插入她发间,从头皮轻轻顺到发尾,仿佛掬了一捧清水。顺了几遍头发,便用干燥的指腹帮她按揉脑袋,不轻不重,不疾不徐。
听杜太医说,经常这样能调整阴阳、舒筋通络,有助于江娴的身体健康。
江娴浑身一僵。
但很快便屈服了。
他轻轻地梳着她的头发,将她长久以来的疲惫劳累全部一扫而空。她恨不得像小毛团子一样,舒服地打一个滚儿。
秦衍风想到刚刚翠浓说过的话,突然有感而发,温言道:“夫人,你放心,在你身体痊愈之前,我不会让你怀孩子的。”
江娴一下便从舒适的状态抽离。
她硬直着脊背,望着铜镜中的秦衍风,期期艾艾,“万一我的病一直都不好……”
“那就一直不要孩子。”
秦衍风捻她一缕头发,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熟悉的木兰幽香扑面而来。
他喉结微微滚动,喑哑道:“惟愿夫人平安,与我岁岁长相守。”
江娴霎时觉得脸颊滚烫。
透过镜子,她看见自己脸颊生晕,淡淡的粉蔓延到身后颈间,羞窘又无奈。
第两百二五章 难眠
是夜。
两人睡眠姿势依旧井水不犯河水。
江娴怕今晚又做梦,跟他手牵手,特意侧过身,将手交握着睡。
可是,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望着空荡荡的雪白墙壁,脑海里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嗡嗡嗡吵闹,令她思绪翻飞。
半夜下起了雪。
雪应该很大,因为江娴听见窗外的枯枝被积雪压断,发出“咔嚓”的响动。
应该是子时了吧?
子时……子时……
是曾经她和宋七约定的时间。
旁边的秦衍风闭着眼,呼吸绵长而规律。
窗外又传来轻响。
江娴心怦怦直跳,眼珠转来转去,怀疑是不是宋七来找她了?
她到底是按捺不住,悄悄起身,跨过秦衍风熟睡的身体。取下狐裘斗篷,轻轻推开了窗。
银白的雪折射出冷冷的微光。
窗外空无一人。
江娴说不出心底是失落还是难过,被风一吹,忍不住湿润了眼睛。
她看了眼床上熟睡的秦衍风,壮着胆,搬来凳子翻窗。然后从墙角搭好梯子,慢腾腾地爬上房顶。
江娴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她突然想这样做,谁也不能阻止。
沿着房顶,江娴小心翼翼地落脚,避开积雪结冰的地方,一点点走到裕国公府最高处的佛堂,俯瞰夜色下的无声落雪。
寒风萧萧瑟瑟,吹乱了斗篷边缘的狐狸毛。
江娴蹲下身子,抓了一捧瓦片之间的白雪,任由它从指缝滑落,失神地道:“宋七,你到底去哪里了……”
她真的很想他。
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因为自己的要求而惹祸上身。
即便不想和她做朋友了,也应与她告别啊。
没有留下半句话,乍然人间蒸发,是一点儿都不在意她吗?
江娴满嘴苦涩,她低头埋在臂弯,将眼角溢出的泪水悄悄浸进衣裳里。
风雪夜。
高高的房顶上,女子孤寂地蹲在那里,任由白雪簌簌落满身。
秦衍风躲在暗处,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心都要碎了。
他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把江娴抱在怀中,毫无保留地告诉她:他在!他一直都在她身边!从未远离!
可是他不敢。
他满嘴谎言,找不到一个可以继续欺骗她的理由。
他只能放弃“宋七”的身份,用“秦衍风”来给予江娴最大的温暖。
江娴吹了很久的冷风。
重新躺回床上,人抑制不住地咳嗽。
比她先回一步的秦衍风立刻坐了起来,去炭盆上拿下温着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药茶。的
“来。”
他坐在床侧,关切地扶着江娴后背。
江娴就着他手喝了一杯,却还是咳得厉害。秦衍风束手无策,只能机械地给她拍拍背,希望她能好受一点。
他一语不发,内心却满肚子牢骚:大半夜跑出去吹什么风?这下好了,吹重了病情,一点都不珍惜身体!牢骚发完,他又开始骂自己,非要借着“宋七”的身份去接近她,真是愚不可及……
“好了,我没事了,你也睡吧。”
江娴吵醒秦衍风,还让他端水伺候,内心很过意不去。
秦衍风道:“你先睡,我再给你顺顺气儿。”
说完,他扶着江娴躺下,细心的掖了掖被角。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娴觉得他手冷的像冰。
她仰视着他。
男子逆着昏黄的烛光,五官模糊,轮廓分明。哪怕看不见他的表情,江娴也能猜到,他此时此刻眼中一定温润柔和。
多好的一个人呀。
江娴不禁感叹。
当年她初来乍到,最最担心的事情,便是秦衍风恢复记忆后,派宋七把她砍成肉酱。如今时过境迁,一切都往不可预料的地方发展。
她无法控制的对“宋七”产生好感,心心念念,牵肠挂肚,而“宋七”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蓦然消失;秦衍风提前恢复了正常,对她这个便宜妻子既深情又关爱,她一直在拒绝,却不想他因此受伤。
……好难。
做人好难。
江娴一边叹气,一边咳嗽,疲倦涌来,终于睡去。
秦衍风凝视着她纯良无害的睡颜,用手背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夜色迷离,灯火摇曳。
她微微张开的樱唇,饱满欲滴,秀若珪璋,泛着柔润的色泽。
秦衍风眸光深深,悄然滋生一种莫名的悸动。
江娴总爱吃蜜饯糕点糖炒栗子。这般嗜甜如命的人,唇瓣是不是也被浸染甜了?
秦衍风突然想尝一尝。
他转过身,左手撑在江娴枕侧,右手抬起她尖尖的下巴,一眨不眨地俯视她的睡颜,目光反反复复地描摹的好几遍。
心几欲从喉咙里跳出来。
秦衍风从没干过这种事,他抑制不住地想去尝试,兴致勃勃却又胆怯生疏。
他低下头,一点点地靠近她的脸
在快要接触到那两片柔润的时候,秦衍风喉结上下滚了滚,屏住呼吸。
蜡烛的灯花,此时突然爆出“噼啪”一声。
秦衍风瞬间从旖旎中回神。
他记起,自己曾经答应过江娴,未经她的允许,不能碰她。
趁她熟睡而行亲密之事,说来有些下作了。
秦衍风懊恼地扇了下自己脸。
他硬生生遏制了内心想法,不再看江娴那诱人的面庞,背过身,面朝垂下的层叠青纱床幔。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江娴心里始终想着“宋七”,“宋七”在一天,她就不爱“秦衍风”一天。
秦衍风辗转难眠,终于在天明时想出了一个办法。
第两百二六章 生病
昨夜风大雪大,江娴高估了自己身体状况,次日发起了烧,头疼欲裂,眼睛看什么东西都重影,一片模糊。
耳畔听见秦衍风温言耳语的关切,又听见房间里有人进进出出。不知是谁把了她的脉,往嘴里灌了极苦的药汁。
江娴浑身疲软,仿佛被车碾了一遍,根本起不来床。
那碗极苦的药有点作用。
过了一个时辰,江娴终于能把沉重的眼皮睁开。
她翻身侧卧。隔着珠帘纱幔,但见窗旁的紫檀八仙椅上,坐着一名身姿颀长的年轻男子,正低头阅读手中书卷。他穿着一件天青色的衣袍,轻袍缓带,玉冠拢着乌黑的发髻,脑后垂下的流苏随风微微飘拂,逆光剪影,鼻梁高挺,轮廓英俊,宛如神祗。
江娴眯起眼睛,大脑运转了半天才想起对方的身份。
“……秦衍风?”
发出的声音像是干裂的瓷片划过玻璃,刺耳难听,让江娴都吓了一跳。
秦衍风闻言,赶紧将书一扔,快步走来。
他撩开床幔,往床边一坐,用手背试了试江娴额头的温度,发现不烫了,松了口气道:“夫人,你感觉如何了?”
江娴病情反复,这一次格外严重。
她浑身烧得发烫,翠浓徐嬷嬷两个人轮流进屋用帕子给她擦拭身体,吃了药才降温。她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单薄瘦弱的身体陷入厚厚的被褥里,可怜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