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问春最喜欢桃花,秦衍风竟说把它砍了?
“嗯。”秦衍风就记得江娴以前跟“宋七”说过,她最喜欢牡丹,于是道:“全部种牡丹。大红大紫花团锦族,喜庆。”
他气质清绝,霜雪之姿,却喜欢流俗的牡丹。反差过大,江娴不禁“扑哧”笑了起来。
秦衍风不知她怎么就乐了。
但她开心,他也开心。
两人在积雪皑皑的桃树下相视而笑,檀郎谢女,仿若画中。
翠浓和徐嬷嬷几个丫鬟靠着旁边廊柱,挤眉弄眼,你推我搡地偷偷瞧。
翠浓欢喜不已,“大公子病好了,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对少夫人真真儿是温柔体贴。”
“老婆子活这么大把年纪,还是头次见到丈夫给妻子剥栗子的。”徐嬷嬷眼瞅着,脸上笑出满脸层层叠叠的皱纹。
清月几个丫鬟按着小毛团子,不让它上前去叨扰江娴和秦衍风。有人问:“咱们这松竹院忒冷清了。这下可好,看样子院里很快就能添小公子了吧?”
徐嬷嬷反驳,“万一是小姐也说不准。”
翠浓美滋滋的,笑说:“都好,都好。”
第两百十九章 虚幻
江娴听见走廊下翠浓她们偷笑,不肖看,便知是在打趣她和秦衍风。
“不想看了。”江娴兴致全无,合上书页。
秦衍风道:“那就不看。这话本上的字小,看多了伤眼睛。”
江娴犹豫半晌,到底是憋出一句,问:“你不去和母亲随星他们说说话么?”
闲着没事,总围着她打转干嘛?
秦衍风笑容和煦,“这段时间只想陪陪夫人。”
江娴哪需要他陪,立即道:“母亲挺想你的,你去看望她吧。我这会儿有点乏了,想回屋躺一躺。”
说完,她将书放回摇椅,起身想进屋。
“别。”
秦衍风扔拉着她衣袖不松手,“这才刚起床,怎地又睡?你身子弱,更需多晒太阳。”
江娴咬着唇瓣面色为难,还未想出合适的拒绝话语,秦衍风顺势牵住她细如柔荑的手,一并向书房走去。
“干什么?”
“听随星说,夫人画技奇巧,我想观摩。”
秦衍风看出江娴的疏离,如果遂了她意,岂不是越走越远。
没话找话,没事找事,哪怕厚着脸皮,他都必须在江娴面前刷够存在感。
江娴甩了两下他手,没甩开。
她力气小,秦衍风牵得又紧,乍然看去像是在摇他胳膊撒娇。
秦衍风拉她进屋,铺开宣纸,将毛笔递至跟前,眸带笑意。
江娴不愿意,“……我画得不好。”
“夫人何须妄自菲薄,你若真画得不好,我那弟弟也不会常常嚷着向你讨教。”
江娴立在桌边,叹了口气,“我只会用炭笔。”
秦衍风立刻招来丫鬟,让她去准备江娴常用的炭枝。
趁着等候的间隙,秦衍风笑了一下,说道:“我在病中这几年,从未握笔,今日便作画一幅送给夫人。技艺怕是生疏了,还望夫人别嫌弃。”
江娴不好拂他雅兴,点点头,“不会。”
“夫人想我画什么?”
“……小毛团子?”
“好。”
秦衍风没有痴傻的时候,舞文弄墨满腹经纶,一手丹青也是人人称赞。他调水研磨,姿态闲绰,执笔在纸上勾勒。墨色晕染,轮廓渐明,寥寥几笔已然描绘出一条小狗憨态可掬的模样。
江娴心下好奇,慢慢被他作画的潇洒手法吸引,瞧得入神。
过得半柱香时间,一只狗儿跃然纸上,惟独少了双眼睛。
“夫人,你来点睛。”
秦衍风反手将狼毫笔递给她。
江娴一愣,指着自己鼻子,“我?不行不行,我下手没轻重,搞不好把这幅画毁了。”
秦衍风浑不在意,执意如此。江娴无奈,只好接过毛笔,在画中狗儿眼眶内戳了两下。
她运气算好的,墨色没有晕出来,小毛团子有了眼神加持,顿时栩栩如生。
接着秦衍风让她题字。
这下江娴真不会了,拿着笔扔也不是写也不是,皱皱鼻子,“我写字很难看的。”
“这有什么关系?我教你写便是。”秦衍风话音甫落,欺身上前,挺拔高大的身影将江娴半圈在怀里,顺便握住了她执笔的右手,辗转落款,“显庆三十二年腊月十三隅中,虞渊雅赠夫人。”
江娴后背贴着他胸膛,仿佛能感觉到灼热的温度。手腕依随着秦衍风的动作,在画旁援笔行书浓淡。
江娴有片刻失神。
她抬眼,透过书房外四四方方的轩窗,看见冬风吹落枯树枝桠间的细雪,映着冬日,晴光滟滟,岁月静好,虚幻如梦。
第两百二十章 画像
丫鬟从厨房选来了一堆炭枝,打破了短暂宁静。
江娴见落款已经写好,从秦衍风手里挣脱。
秦衍风怀里一空,连带着心也空落落的。
江娴挑选了一支合适的炭笔,打磨了一下尖端,用棉帕包裹住一头免得脏手。她铺开一张干净的白纸,问:“你想看什么?我给你画?”
秦衍风想了想,故意刁难,“画一张你自己。”
他看过江娴的画作,黑白两色,线条整齐流畅,却格外真实。
江娴一听,觉得并不难,不就是自画像么?她以前练习的时候经常画。
炭笔鼻尖在纸上沙沙沙描绘,待勾勒出细化的五官,江娴才猛然发觉画错,暗道了一声“糟糕”。
她自画习惯了,在纸上把真正的“江娴”给画了出来。
五官定了型,这里没有橡皮擦,再要修改便十分困难。恰巧秦衍风这时凑头来看,他剑眉微挑,在江娴和画作上来回扫视,狐疑问:“怎么毫无相似之处?”
画中女子鼻梁小巧,嘴角弯弯,左眉尾生着一颗痣,宛如停歇着一只蝶。眉下的双眼温柔空灵,似带着笑意,又似在俯瞰人间芸芸众生。
江娴心头一慌,连忙将画揉成一团,丢弃在垃圾筐,重新铺纸描绘,“刚才画错了。”
秦衍风当看不出她在欲盖弥彰。
他眸光暗了暗,忽而一笑:“好,那重画。”
江娴思索着叶荷萱的样貌,郑重下笔。
秦衍风一边等着她作画,往瑶琴旁边一坐,揭开遮琴的青纱,拨了拨琴弦。
江娴听见响动,侧目一瞟,不禁想起原书中的描述——秦衍风一生不碰琴,只为段问春抚《凤求凰》。
然而琴声如流水淙淙,熟悉的音调却是《菩萨蛮》。
江娴笔尖一顿,悬停在纸上,心神恍惚。
这故事走向,好像越来越不一样了……
秦衍风轻拢复挑着琴弦,侃侃而谈,“夫人谱的曲甚好,词作也好。”
江娴淡笑了一下,专心致志地描画线条,嘴上却忍不住揶揄,“我以为你更喜欢《凤求凰》。”
秦衍风拨琴的指尖僵了一瞬,差些弹错音节。
他想到了上一世的过往。
缄默片刻,看向立在桌边的江娴,沉声道:“《凤求凰》只为夫人而奏。倘若夫人想听,我乐意之至。”
“不必了,我喜欢《菩萨蛮》。”
江娴不知为什么语气酸不溜秋的,她懊悔了一阵,飞快将剩下的地方画完,转身将“叶荷萱”的画像送给秦衍风。
秦衍风将画拿在手里端详,总觉人物少了几许温柔,不如先前画中惊鸿一瞥的陌生女子传神。即便如此,他还是珍重地收了起来。
午时二人一起去主院用饭。
席间秦衍风依旧殷勤布菜,将她照顾妥帖。一家人其乐融融,只有江娴不自在。
没过一会儿,杜太医竟然受邀登门,给秦衍风里外诊脉,宣布他脑中淤血消散,人已无大碍。至于江娴,她不愿被看诊,却被嘉云郡主秦衍风轮番劝说,不能讳疾忌医,江娴没办法,心惊胆战地伸出手,结果盛名在外的杜太医也没看出来所以然,只让她好好修养调理。
江娴松了口气。
她不想和秦衍风独处时间太长,故意留在主院,陪嘉云郡主聊天。
第两百二一章 枯竭
江娴一直在抵触,秦衍风不想令她为难。
他忍住心底失落,主动站起身,对请辞的杜太医道:“杜太医,我来送你。”
杜太医捋捋花白的胡须,笑说:“有劳,有劳。”
裕国公府占地广阔,移步易景。
绕过雅静清幽的小院,假山流水的湖石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积雪,两边栽种的垂杨叶片凋零,萧瑟流光。
路过平如镜的池塘,杜太医难免多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又走了一会儿,四下没有丫鬟小厮经过了,杜太医才悄声道:“二皇子上奏了两次,皇上才打算网开一面,放过杨阚叶溱等人。”
“没有性命之忧便好。”
其他人他不管,叶溱是江娴的爹,万万不能有事。
杜太医又道:“蔡瑞有点手段,他让人给二皇子写了一封信,二皇子好像又动摇了,准备重新启用他。你看,要不要让人去把他杀了……”
秦衍风微一抬手,打断他这个想法,“杀人灭口,岂不是成了此地无银,二皇子再蠢,也会怀疑到我头上。”
“可蔡瑞死无对证。”
“死了一个蔡瑞,今后还会有王瑞、赵瑞,杀得过来么?”秦衍风嗤之以鼻。他自视甚高,对于刘桓手下的客卿一个都看不起。
杜太医觉得不妥,却也知他性格如此,不好再多说,例行告诉他一些公事,“曾述那边收集到了一些刘甯冤屈证据,未曾防范,让他递交到皇上手中。二皇子这些日子担惊受怕,皇帝那边却没有下文。”
秦衍风双手负在身后,冷冷一笑,“你可知为什么?”
“不知。”
“刘甯败逃,大雪封山,想追捕他已经不可能了。皇上这么多年一直在几位皇子中甄选储君,摇摆不定。这次二皇子蓄谋陷害,估计他心里门儿清,但不想深究。”秦衍风也是根据上一世显庆帝的表雄安推断出这个结论。
刘桓刘甯都是他的儿子,两人明争暗斗,那就看谁斗得赢。
优胜劣汰,刘桓再怎么草包,也是赢家。在显庆帝眼里,刘桓对手足兄弟心狠无情,反而更适合坐上龙椅。
杜太医思忖半晌,只摇了摇头,叹气道:“帝王心术,难以琢磨。”
转过九曲回廊,杜太医又问他:“你什么时候正式入朝堂?你考取过功名,让二皇子给个职务应该不难。”
“按规矩,先做翰林院编撰。”
入朝为官是迟早的事,他从来都没有世袭闲散爵位的想法。
杜太医颔首,“也好,免得引人猜忌。”
两人走到裕国公府的门口,杜太医正要登上马车,忽而又想起一件事,对秦衍风道:“方才郡主在那,老朽有话不好说。那叶荷萱的病,比之上次我见她严重多了。”
秦衍风一怔,“什么意思?”
杜太医记得他一直痛恨叶荷萱,说话便无遮拦,“方才号了号脉,她的脉象十分虚浮。近来,她是不是时常咳嗽?还会咳出血?这便是‘枯竭’之像。若调理没有好转,恐怕是……活不了几年。”
第两百二二章 病情
秦衍风仿佛被人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什么叫活不了几年?”
杜太医“呃”了一声,“叶荷萱病入膏肓,沉疴旧疾,最难医治。”
“几年”都是他委婉的说法,依循脉象,她的身子已经千疮百孔,无一处是好。能活到现在能走能跳,也是奇迹。
秦衍风皱紧了眉,一把抓住杜太医的袖子,沉声道:“连你也束手无策?”
“记得和叶荷萱初次见面,她对老朽说,‘缘来不拒,境去不留,生死祸福全在定数中’,想必对她自己的病很了解。”杜太医叹了叹气,反过来有点责怪秦衍风的意思,“说句不中听的,叶荷萱处事豁达,为人贤淑,你当初何必派人将她推入池塘?”
杜太医一把年纪,见过的事多了。秦衍风如今动情,不可能再对她下杀手。
秦衍风仿佛被人狠狠捶打了一下。
他咬紧牙关,开口道:“……那时候,是我误会她了。”
是他此生犯过最大的错,他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只要不去想,尘封在心里,那就没有发生过!
“杜太医,你一定要想办法治好她!”
杜太医面色为难,“回去我试试调配一些药,护住她的气血。”至于能不能治好,他不敢信口开河。
“哪怕不能痊愈,也要让她性命无虞。”
秦衍风喉头哽咽。
他知道江娴身体不好,但从未想过,她的病会严重到这个地步。她从未表露过痛苦,总是笑吟吟的,任谁也不会觉得她病入膏肓。
“我尽力而为吧。”杜太医语气一顿,“她那身体状况,恐怕难有子嗣。”
“不重要。”秦衍风脱口而出。
只要江娴能长命百岁,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
杜太医点了点头,约定调配好药,下次再给他送来。
停靠在府外的马车缓缓驶离,视线没有遮挡,露出一名翠衫丫鬟瑟缩的身影。秦衍风目光一凛,抬起下颌,厉声问:“你是何人?”
这丫鬟什么时候来的?他怎么没看见?
刚才他和杜太医说话,并未刻意压低音色,也不知道被这丫鬟听去了没有。
思及此,秦衍风眸光陡然凌厉,“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那丫鬟吓得两股战战,一下跪在地上,双手呈上一张嫣红印着烫金“囍”字的请帖,“回禀大公子,奴婢是于少监府里的丫鬟!特意奉我家小姐之命,前来给少夫人送请柬。”
秦衍风病愈,昨日便被裕国公宣扬开来。
于蓝桃本想亲自过来送请帖,一听这件事,魂不守舍,死活不肯踏出府,只命贴身丫鬟过来跑一趟。
那丫鬟双手举着请柬,动也不敢动,几乎要哭了。
府外人来人往的,秦衍风不想生事,抬手接过请帖,命她起来。
丫鬟小心翼翼地站起,都不敢抬起眼睛。
“你刚才听到我和杜太医说什么?”
“奴婢一直站在马车后面,货郎在叫卖东西,四周吵吵嚷嚷的,大公子的谈话,奴婢、奴婢一个字都没有听见!”丫鬟说着说着,涕泗横流。
秦衍风凝视她半晌,背在身后的右手,拇指食指反复摩挲,动了杀念。
他不确定这个丫鬟有没有听到什么,只有杀了灭口,才最为稳当。
但是,江娴应该不希望他滥杀无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