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甫落,刘桓呆了一呆。
有必要这么大阵仗吗?
第两百七三章 遵循
蓬莱州地广人稀,按蔡瑞等人之前的推测,刘甯拥兵有无三万都是一个问题,他虚张声势也说不定。
秦衍风这会儿却要调遣神威将军和晋王,两位大元朝最为带兵打仗的人,去围攻刘甯,刘桓觉得小题大做了。
“……不行。”
刘桓动用了他不太灵活的脑子,得出这个结论,“神威将军和晋王分别驻守边疆,震慑蛮夷。倘若知他们不在,朕怕边疆动荡。”
“中原腹地时值初春,尚且寒凉,遑论蛮夷苦寒地?蛮夷想大举进军,需在水草丰茂的回暖之际。这点皇上不必担忧。”秦衍风有条不紊地分析,“再者,并不是要带走边疆驻军,只让两位将军一齐出面更有威慑力。刘甯闻风丧胆,士气衰败,也许不战而降。”
刘桓摸着玉扳指,沉默了许久。
他抬起阴鸷的眼,“此事容后再议吧。倒是你,明日能上朝了?”
秦衍风面露为难神色,毕恭毕敬地道:“皇上,臣尚在守丧……”
刘桓艴然不悦,“哪有守这么久的?又不是父母死了非得丁忧在家,白日上朝扰你什么了?”
大元朝男尊女卑,基本无人为妻守丧。那杨阚年轻时死了发妻,立誓不续弦,一度成为京中佳话。结果七八年后,杨阚忘却誓约,娶了杏花巷的李才女为妻。
“你现在跟当年的杨阚差之不多,过个三年五载,气性消了,便不会再为此忧愁。”
“贤良的忠臣难寻,漂亮的女人遍地都是。”
“叶荷萱死了,不还有段问春么?”
“待攻破蓬莱,斩了刘甯的首,段问春任你处置。”
“……”
秦衍风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努力控制住面部表情的淡然。否则,他怕他会当场砍了这草包。
他怎敢把江娴和段问春放在一起说。
江娴最恼他此事了,若她在黄泉路上听见了,定又要生气。
他不要她生气。
“皇上。”秦衍风冷然地打断刘桓的喋喋不休,“微臣的提议,你觉如何?”
刘桓哼了哼,“你们都主战,朕自然会同意。只不过调回晋王和神威将军,需继续考虑。”
“这是自然。”
又说了会儿话,刘桓取下玉扳指,拿在手里把玩,冷眼睨秦衍风,“你应该知道叶溱等刘甯罪党,陆续潜逃离京了吧?”
秦衍风讶异万分,他皱眉问:“皇上,微臣这段时日一直在为亡妻守灵,消息不太灵通,这都什么时候的事?”
刘桓皮笑肉不笑的,低头看手,“我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人带走的,只有你那机密署。”
“微臣惶恐。”
秦衍风装模作样的本事向来老练,刘桓接着问了秦衍风几件事,秦衍风一一回答了。刘桓挑不出毛病,只得摆摆手,让他退下。
秦衍风走后,心下有了计较。
刘桓开始怀疑他了。
依刘桓的头脑,肯定想不到叶溱段侍郎等人离开,与他有关。不出所料,应该是蔡瑞等人趁机煽风点火。
秦衍风并不着急。
他能把刘桓扶上去,也能把他撸下来。
江娴曾经苦心孤诣劝过他多次,不要辅佐刘桓,枕下的那封遗书,亦重申此事。她的遗言,他一定会遵循。
第两百七四章 图谋
秦衍风回府后,把刘甯的话当耳旁风,专心为江娴守丧。
他在佛堂边另建了一间屋子,专门供奉江娴的牌位。长明灯、佛龛、香炉,一样不少。他整日整日的待在这里,望着牌位上的名字出神。
而松竹院,除了徐嬷嬷和翠浓常住,其他丫鬟全安排去了别的院子。
人不在了,才发现她养得动物多灵性。
小毛团子平时总闹腾,如今却趴在空荡荡的摇椅旁,蔫头耷脑,一连两月都是如此。
徐嬷嬷和翠浓照旧每日整理江娴的东西,把菱花镜擦拭干净,话本摆放整齐,连她养在缸里的鱼虾,都要喂养饲料。只不过从前江娴养着它们是为了吃,而今没人吃了,这些鱼虾养在这里也就留个念想。
秦衍风偶尔会在松竹院的主屋里坐上整天。
两月有余,主屋的药味还未散尽。
他坐在桌旁,会一直望着那扇朝东的小小轩窗。日光被窗棂花纹筛成斑驳的影,若有若无。他会想象以前江娴立在窗前,双手托腮,明亮有神的眸子,眼波熠熠地期许与他相见。
与“宋七”相见。
每当这个时候,秦衍风便悔恨万分。
她喜欢“宋七”,那他就当一辈子“宋七”。为什么当时自己犹豫?让江娴错失希望。
他不摘面具也无所谓的。
只要她高兴,只要能和她长相厮守,什么地位权势,都无关紧要。
可惜,他明白的太晚。
秦衍风闭着眼,掌心紧紧攥着那枚连理枝的香囊,喉头哽咽。
松竹院基本上只有翠浓和徐嬷嬷打理。
秦衍风知道她们憎怨他,因此不去触霉头,主动避开两个忠奴,搬去了梅柏院。
嘉云郡主日夜以泪洗面,裕国公心疼郡主,惋惜江娴早逝,也哭了好几场。松竹院这个地方,几乎一提起,便令人神伤。久而久之,松竹院慢慢成了裕国公府心照不宣的禁地,小厮丫鬟,无人敢随意提起。
这一日,秦衍风主动找到嘉云郡主,告诉她了一个决定。
嘉云郡主大惊,不解地问:“为什么?刘桓是哪里不好吗?”
“哪里都不好。”
“且不论裕国公府与他母妃的渊源,光是你祖母,就不会答应!”
“祖母?”秦衍风冷笑,“她什么事都不管,什么事都不问,她答应与否,并不重要。”
江娴与他成亲时,祖母没有表示;江娴病重,祖母还是沉浸在她的佛堂;直到江娴去世了,这个祖母也没有露面。
祖母已经变了。
她不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慈祥的亲人。
虽然他说得是真,但嘉云郡主还是指着他大骂:“你好大胆子,祖母也是你能编排的?”
秦衍风面色森冷。
他头也不抬地道:“母亲,此番前来我只是知会你一声。我意已绝。”
嘉云郡主急出了泪,她一拂衣袖,质问道:“好端端的为何又要生事?刘桓和裕国公府的渊源不是说断就断!”
秦衍风皱了皱眉,目光透过窗,看向佛堂旁的那间小屋。
“她不喜欢刘桓。”
“她不喜欢,我也不喜欢。”
嘉云郡主登时如抽走了魂,缓缓跌坐在椅子上。
自从江娴去世,秦衍风就魔怔了。如果是儿媳的意愿,那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无法改变秦衍风的想法。
秦衍风修长的手指从怀中夹出一封信,往嘉云郡主旁边的案几上一推,“母亲,劳烦你走一趟,亲自将信送到外祖父手中。越快越好。”
第两百七五章 风声
三月初,刘桓在宣政殿召众臣商议,决定发兵蓬莱。
他采纳了秦衍风一半的意见,只将端太妃的父亲神威将军,从同州调任,临时加封为兵马大元帅,率二十万精兵浩浩荡荡出征。
大元朝许久没有战争,屯兵数量不多,举国不足五十万。除去幽州、晋州等边防屯兵,京城禁军不足一万。
外面金戈铁马,人人自危,裕国公府仍不疾不徐。
秦衍风按时给江娴的灵位擦拭灰尘,一天三炷香,六碟贡果。闲暇时,握着玉簪和香囊,坐在蒲团上,念一段《地藏菩萨本愿经》。
佛堂就在小屋旁边。
以前秦老夫人偶尔出来,自从秦衍风日日在这里祭拜亡妻灵位,秦老夫人便不露面了。
她像是刻意躲避,不愿与人接触。
即便这个人是她的嫡长孙。
秦衍风当做没看见,一切照旧。刘桓只召回了神威将军,与他预想有出入,但总得来说在意料之中。
晚上他收到宋七带回来的嘉云郡主密信,晋王那边已经同意。
外祖父那人忠君爱国一辈子,若非嘉云郡主亲自出马,谁也不好使。
只是,晋王要入京,必须途径邺王管辖。邺王封地有五千兵马,且城墙坚固,万一他不放行还派兵阻拦,晋王耽搁一日两日,定会影响京城变数,陷裕国公府于不利。
对于邺王,秦衍风倒是胸有成竹。
他烧了密信,转头叫来机密署中最成熟稳重的苏二,说完正事,交给了他一个锦盒,让他务必亲手交给邺王。
苏二领命,快马加鞭连夜赶路,第四日清晨叩响了邺王府的大门。
太祖皇帝在世时,邺王作为小儿子,却并不受宠。邺王比先皇又小近二十岁,比起晋王先皇的亲厚,他一直默默无闻。
默默无闻有我默默无闻的好处。
先皇肃清兄弟,除晋王,便自有它安然无恙。甚至能安安稳稳的分封外地。虽然是个无足轻重的地方,却也给了他颐养天年的机会。
邺王体弱多病,皮肤苍白,显得人很清秀儒雅。
阳春三月,他穿得严实,邀苏二进花厅详谈,还不忘抱个手炉取暖。
苏二见状,立刻送上秦衍风命他带来的补药,“这是杜太医亲自验配的延年丸,王爷咳嗽胸闷,吞服一粒,立刻症状全消。”
邺王瞥了眼,没有立刻去接。
他掩唇咳嗽,“这些东西治标不治本,本王吃了并无多大用处。劳烦衍风他费心了。”
“我家主子怎么着得称王爷一句‘叔外祖’,他自当孝敬您。”
苏二将补药放在桌上,邺王他不收也得收。
邺王坐在椅子上,缓声道:“说吧,衍风派你来有何事?”
“不急。”
苏二又把锦盒呈上,“这东西,我家主子说,王爷务必亲自过目。”
邺王微微蹙额。
他命小厮将锦盒带到面前,摆了摆手指,吩咐道:“打开。”
本以为秦衍风准备了金银珠宝或俗物,不料盖子揭开,里面躺着一只脏污破旧的红色布老虎。
布老虎颜色发灰,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
邺王脸色陡然大变。
他一把拿过布老虎,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剧烈咳嗽。少顷,才咬着牙,一字字地问:“这东西他从哪儿来的?”
第两百七六章 借道
邺王拿着布老虎的手微微颤抖。
因情绪激动,他苍白的脸色泛起绯红。
苏二摇头道:“主子并未告知属下,只说王爷看见此物,定会同意为晋王借道。”
邺王一怔,“借什么道?”
“神威将军率军伐周,晋王不日要去支援。”
“两军尚未对垒,何须支援?”
就算是支援,也轮不到晋王刘奔。
苏二垂首不答。
邺王这些年谨小慎微,不代表他没脑子。他静下心来了一想,看了看手中的布老虎,已然有了一个震惊的猜测。
苏二问:“王爷意下如何?”
邺王沉默良久,一盏茶都喝得只剩茶叶了,才道:“本王考虑考虑。”
“是。”苏二垂手,恭恭敬敬地在旁等候。
邺王摸了摸布老虎额上的“王”字,陷入回忆。
年少时,他和宫中的淑妃娘娘青梅竹马。淑妃小他六岁,两人互有情意,一直未曾戳破。随着年纪增长,淑妃愈发容姿动人,适逢显庆帝选秀,淑妃不得已入宫,成了邺王名义上的皇嫂。淑妃娇气肆意,仗着显庆帝宠爱,在宫中行事张扬。
成为老皇帝的妃子,年轻貌美的她自然不乐意,甚至对邺王越来越情深。数年前一次祈福大典,邺王回京,淑妃趁机与他独处,喝了少许酒,稀里糊涂春风一度。酒醒后,邺王次日便匆匆离开京城。此事乃他最大的心结,每每想起,有痴迷留恋,却因违背君子道义,愧对父兄祖宗。
再后来,淑妃有了身孕,诞下九皇子刘磐。刘磐渐渐长大,五官竟与邺王五分相似,盖因都是刘家血脉,从未有人怀疑。
有一年邺王回宫,下定决心和淑妃相见陌路。可遇到粉雕玉琢的刘磐,忍不住心中喜爱,借着皇叔的名义,送了刘磐不少玩意儿。
其中便有这布老虎。
布老虎是他和淑妃年少时最喜欢的玩具,他转手送给刘磐,亦是想祭奠一下两人错失的良缘。
而今,这布老虎被秦衍风给送了过来。
言下之意,这段无人知晓的秘辛,已有泄露的危险。
邺王嘴里发苦。
他不敢赌。
无论秦衍风是诈他还是其它,他都只能答应他的请求。否则,淑妃和刘磐都将万劫不复。
再者,秦衍风想做什么,他猜到了四五分。
他要反刘桓。
刘桓为人低劣,邺王也觉得他当一国之君不合适。可这才多少天,秦衍风这些人便按耐不住了,准备再换新皇。
刘甯占据蓬莱自立为王,刘桓一倒,皇室中晋王顺理成章为新帝。
给晋王借道,便是给逆军借道,且不能透露任何风声。
实乃冒天下之不韪。
秦衍风这个节骨眼给他送来布老虎,邺王思前想后,踌躇道:“并非本王不愿借道,昔日晋荀息请以屈产之乘,与垂棘之璧,假道于虞以伐虢……本王担心会落得虢国同样下场。”
“王爷多虑了。”
苏二沉声道:“这天下始终是刘氏天下,不管如何动乱,都与王爷您无关。”
邺王轻轻咳嗽。
看了布老虎良久,他颔了颔首,“去告诉衍风。我允了。”
第两百七八章 出现
三月中旬,刘甯和刘桓在蓬莱和青州之间的海峡进行第一次交锋。
刘甯的将士擅长海战,效仿先人战术,铁索连环,以火攻将神威将军六万人马打得落花流水。
神威将军反扑数次,皆以失败告终。
倒不是说刘甯的水兵神乎其神,而是上天仿佛眷顾刘甯。海上天气变化多端,开战时,神威将军这边电闪雷鸣暴雨滂沱,然而数十丈距离,刘甯那边却晴空万里。再加上刘甯确实是满腹经纶的兵法鬼才,他出手,根本不会败北。
段问春作为刘甯的贤内助,文能安抚百姓、救助两岸交战的灾民;武能提剑上阵,与刘甯御驾亲征。
交战近两月,神威将军节节败退。
从沿海的青州退至应连山隘口。
在最后一次陆战中,神威将军被刘甯百步穿杨,射穿肩膀,伤得不轻。
消息传回京城,士气大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