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娴初次面对一群娃娃还不习惯。
后来硬着头皮，照本宣科，发现这些小孩儿上课十分认真。下课后，都会在泥地上，用树枝练习新认识的字。
久而久之，江娴习惯了，甚至喜欢听这群娃娃稚声稚气地喊她“江老师。”
方暄这人也是挺好，知道江娴愁钱，开学第二天便把月钱预支给她。江娴为表谢意，在王屠夫那儿买了两斤上好的五花肉，给方暄送去。
方暄本以为江娴会送什么风雅有情的东西，比如木瓜、玉兰、香囊……满心激动地打开油纸包，看到是一提猪肉，顿时表情僵住。
卢文凑上前一看，笑得前仰后合。
“江老师真实在！今晚可以炖东坡肉吃喽！”
方暄看着猪肉，嘴角翘起，“她真与众不同。”
越相处越招人喜欢。
江娴倒没在意方暄对她的殷勤有啥不对劲儿，毕竟她以前经常受到这种对待。
她将剩下的钱买了些新米瓜果排骨，又添置了些家具，还请了村里木工帮忙修葺茅屋。
孟阿婆心疼她花钱，江娴却道：“阿婆，钱本来就是挣来用的，等下个月我领了钱，再好好把院子翻新一遍。”孟阿婆的茅屋临溪，环境在村里可谓数一数二。这么好的地方，不收拾干干净净，岂不是浪费。
江娴坚持翻新茅屋，孟阿婆只得随她去。
第一个月，江娴靠着乡学收入，改善了她和孟阿婆的伙食，两人终于不用再吃没有米的米汤糊糊，实现了天天有肉的理想。
第二个月，方暄再次将月钱预支。
江娴照例送了两斤肉给他。有了钱，江娴彻彻底底将破旧的茅草屋环境改变。篱笆上种满牵牛花，荒地里撒上各种蔬菜水果的种子，床铺被褥焕然一新。
她人勤快，在农村小院，也将院子里收拾的干净整洁，还给孟阿婆买了新的成衣布鞋。
孟阿婆见状，不由劝她，“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一个老太婆哪里用得着呢？小娴啊，你人还年轻，等以后嫁一户好人家，更无须为我操心这些了。”
“阿婆说哪里话。”
江娴帮她梳理着花白的头发，微微一笑，“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侍奉你。”
“这怎么行呢……”
“当初若无阿婆将我救回来，说不定我早就死了。”
孟阿婆拍拍她手臂，欣慰又幸福，“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那方暄……”
“方暄怎么了？”
“没什么。”
孟阿婆笑了笑，将此事揭过。
她不是瞎子，方暄对江娴如此殷勤照顾，有几分心思谁都看得出来。平心而论，方家在十里湾算是顶好的人家，江娴若能嫁给方暄，这辈子只管享清福。可刚才她发现江娴没有婚嫁的念头，便没有将话说穿。
毕竟……
对女子来说，成婚并不一定是好事。
孟阿婆似乎回忆起往事，浑浊的眼底泛起了泪光。她摇了摇头，拭去眼泪，不再去想。
这日。
江娴照常去乡学教孩子们认字，却没想到本就凋零的学生，今儿个只来了五个。
她问卢文：“晓芳和刘殊呢？”
卢文道：“刘殊家里不让他来了，觉得费钱；晓芳相亲去了。”
“乡学免费的，费哪门子钱？晓芳才十岁，十岁相什么亲？”
江娴觉得荒唐。
恰好方暄从家里带了茯苓糕，想送给江娴尝一尝。江娴见到他，一把将他扯来教室，“今天你帮我教吧，我去家访。”
“……家访？”
方暄端着茯苓糕，还没回神，江娴人便消失在蜿蜒的小路上。
刘殊还好办，江娴过去说了一声不要学费，后续也不会收取任何费用，刘殊他爹便乐呵呵同意继续上学；晓芳家里更穷，相看的人家是隔壁村樵夫的儿子，说给八两银子聘礼，晓芳家人十分满意。
江娴去了她家，晓芳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见到江娴，立刻飞扑过来哭喊：“江老师，我不要嫁人！”
“不嫁，不嫁。”
江娴安抚了小姑娘情绪，问她家人到底怎么回事。
晓芳家人愚钝，就是觉得姑娘家早点嫁人没什么不好，晓芳入夏就十一了，过去先当童养媳，等满十六再当媳妇儿。晓芳家人对江娴这个乡学貌美的老师很尊敬，江娴一顿好说歹说，做足了思想工作，总算把这门婚事告吹，还算顺利。
晓芳不用给人当童养媳，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她从家后山摘了水果给江娴，江娴推说不要。晓芳却道：“江老师，你教我的《三字经》里说，‘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这是我亲近你、感谢你的方式呀！”
晓芳是她最聪明的学生。
江娴见她活学活用，不禁成就感十足，接受了她的好意。
江娴低头，剥开手中水果尝了尝。
这水果生长的十分奇特。类似紫色的长茄，用指甲轻轻一刮，便能轻松剥开表皮，露出淡紫色的松软果肉。果肉口感像西瓜和芒果的结合，回甘中里带着荔枝的清甜，爽口多汁，唇齿留香，味道极其惊艳。
第三百零三章 凰柏
“这是什么？”
江娴一口气剥了两个，越吃越好吃。
晓芳道：“这是彩霞山特有的凰柏果。传闻凤凰的翎羽埋在泥土里，就能长出这种果实。”
江娴又开始动发家致富的脑筋了，“这果子这么好吃，没人卖吗？”
晓芳道：“这果子只生长在彩霞山，极其不易储存，采下来后一日内必须吃光，否则果肉发苦发涩……”
哪怕连根挖出来，只要离开泥土，凰柏果就会坏掉。故此，只有彩霞山附近的村民享用，外人想吃到这种果实，还得跋山涉水来这个荒芜的山村。
“可惜了……”
要是她有冷链车，便可以解决不易储藏这个问题。这么好吃的水果，一定会大卖特卖，她进行人工种植培育，银子就能哗啦啦流入口袋……
江娴吃完三个凰柏果，看着被染成紫色脏兮兮的手指，失望叹气。
或许是凰柏果太好吃。
江娴这些天总心心念念着。
晓芳知她喜欢，每天上学都带几个送给她。
每天都吃凰柏果，江娴感觉身体都轻盈不少，气色红润，连皮肤都愈发细腻白皙。心理作用还是凰柏果真有这种功效？江娴不是学医的，也捉摸不透，但她清楚的知道，这凰柏果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孟阿婆人老了，不爱吃冰冰凉凉的水果。她给出的回答和晓芳相同，凰柏果离土便死，无论是树干枝叶还是果实。而且受环境因素的影响，凰柏果只有在彩霞山味道最好。离开彩霞山，勉强种植出凰柏果，味道亦苦涩难吃。正如“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道理一样。
江娴看着被果实汁液染变色的手，在正午的阳光下，透着一种七彩绚烂的偏光紫，极为梦幻。
“咦？”
江娴登时灵机一动，她瞪大眼睛，“阿婆，我们可以用凰柏果来染布！染出来的布料一定非常漂亮！”
哪知话音甫落，孟阿婆便朝她泼了一盆冷水，“试过了，不行。”
江娴能想到的道理，住在这里的村民怎会想不到？
他们用凰柏果的汁浆染白布，刚染出来是好看的，但晒干后的布却变得很硬，容易氧化，固不住色。尝试了许多种方法，村民才发现凰柏果的汁液不能大面积的染色，如果只染巴掌大一块布，颜色才能存留。为什么会这样，所有人都找不出原因。
巴掌大的布料能干嘛？
做香囊荷包？那玩意儿没有精致的刺绣谁买？这类装饰物品费时费力，在他们偏远县城还卖不出高价，自然而然没人打凰柏果的主意。
江娴却不想死心。
这样拿固定的月钱，她始终觉得不稳当。
村里就这么几个孩子，谁能保证乡学一直开办？等方暄赶考读书离开十里湾，谁又来给她发放月钱？
这么好的凰柏果，一定有别的用处。
江娴彻夜难眠。
她枕头胳膊，目光望着窗外遥远的月亮，总觉得这一幕像是曾经梦中曾见过的场景。
她望着月亮，忽然有了灵感。
第三百零四章 请假
翌日，江娴向方暄请假。
方暄关注着江娴一举一动，见江娴神情恹恹，他忙问：“江姑娘，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江娴抬起头，温和笑道：“没，我只是想去镇上买东西。”
“你怎么去？”
“王伯今天要去镇上杀猪拿肉，我坐他的牛车。”
“别。”方暄忙制止了她，“我赶驴车送你。”
仙女儿似的人怎能坐王屠夫拉猪肉的牛车！那牛车又脏又臭，光是想想就觉嫌弃。
江娴爱干净，能坐驴车固然是比牛车好。
她问：“会不会打扰学生们上课？”
方暄大手一挥，“今天给他们放假！”
闻言，一群孩童高兴极了，纷纷向二人挥手再见，冲出乡学，各自爬树摸鱼翻花绳。
十里湾到镇上路途遥远，上午出发，估计第二日傍晚才能回来。奔波不易，江娴问方暄路费多少，方暄直说不用。
方暄心里欣喜万分，格外珍惜这次和江娴独处的机会。
随着相处越久，他越喜欢江娴的从容温婉，与她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如沐春风自在。他是个含蓄的人，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而江娴对这方面并不敏感，这么久以来，江娴都没有对他表露出任何心动的迹象。
但这一次，方暄觉得大有把握。
方暄家境富裕，若非父亲是村里正，一家人早跟大哥搬去县城了。方暄大部分时间在县城，这一次回乡，一是为孩童们创造读书机会，二是为了江娴，想留在乡里陪伴她。
方暄自幼备受宠爱，只管读书，根本不会驾驴车。
当江娴看到他请了个村民赶驴，还想跟她一起挤上车的时候，江娴皱眉了。
“方暄，你也要去镇上？”
说完，她往旁边空旷的位置挪了挪。
方暄不好意思说想跟着她，只得点头，“我……我也去镇上买东西。”
“好。”
江娴没有怀疑。
途中，方暄一直问江娴累不累渴不渴，这般殷切示好，饶是江娴反应再慢，也慢慢回过味儿了。
她暂时没有这方面打算，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驴车一路颠簸，临近日暮，两人才抵达清水镇。江娴直奔布庄，花大价钱买了白色的绸、麻、棉等等各种布匹。
她只买一小段布，商家原本还不乐意卖，江娴软磨硬泡才说通了对方。她昨晚辗转难眠，终于想到凰柏果不能染色，是因为村民都用棉麻，如果换一种料子，说不定就能固色。
江娴没把希望全压凰柏果身上，她在镇子上转了转，商机没嗅到，糖炒板栗倒是买了一小袋儿。
板栗甜香扑鼻，江娴深深地闻了一口。这里没有污染，就连东西都好吃一些，否则她怎会对着稀松平常的栗子如此喜欢？
江娴去买东西，方暄打点好一切，选了镇上最好的客栈入住。
这次不管方暄如何推诿，江娴还是把住宿费塞给了他。
吃人手短，拿人手软，方暄对她已经很好了，她不想在这些琐事上占便宜。次日，江娴在镇上又买了些需要用的东西，带上她的各类布匹，打道回府。
第三百零五章 推销
江娴开始捣鼓她的凰柏果染色法。
孟阿婆精通染布，江娴不必再去请教别人。她将各类布匹放入紫色的汁液中，等待奇迹出现。
每一块布长宽在三十寸左右。这样的面积凰柏果很难上色，但江娴认为是布料问题，对此并不在意。
本以为她可以在众多布料中发现能使用的材料，没想到，这些材料依然无法呈现凰柏果本来的颜色。几日过去，江娴和孟阿婆尝试了多种方法，皆以失败告终。
看着院子里一堆废布，江娴的信心彻底被打击了。
这堆布花了将近她三钱银子，好在孟阿婆没说什么，只安慰道：“慢慢来，不急，不急。”
江娴报以苦笑。
她怎能不急。
乡学一旦关闭，她就没有收入来源了。不肯劳苦地耕种，就必须在别的地方动脑筋。
午时骄阳正盛。
江娴惆怅地蹲在废布前唉声叹气，忽然，一堆灰扑扑的废布里折射出耀眼的光，犹如黑夜中的启明星，刺眼夺目。
江娴目光一凝，伸手将发光的那块布扯出来，仔细一瞧，才发现是这块布料上小小的万字绣花在发光。
这块布带有少量刺绣，江娴购入时价格最高昂。刺绣的“万”字花纹被染出了凰柏果最纯正的幻彩紫，在日光下，五彩斑斓，熠熠生辉。
江娴捏着这块布，蹲在院子里，静静地想了许久。
待她想通，马不停蹄去了一趟镇子，这次，她买的不是布匹，而是各类刺绣用的丝线。纯棉、真丝、毛线、纱线……
又是一笔花销。江娴肉疼的同时，揪着心试验。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江娴一点点将丝线浸入紫色的汁液，晒干了之后，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颜色。
江娴多次反复试验，最后发现，凰柏果的汁液无法大面积给布匹上色，却能将蚕丝丝线染出最美的色彩。
她惊喜地将这个消息与孟阿婆分享。
孟阿婆拉扯出一根丝线，在阳光下仔细查看。那丝线流光溢彩，深紫浅紫，妙不可言。
孟阿婆连连颔首，不禁失神，“我在京城都没看过如此美丽的颜色，若绣牡丹芍药，一定……”
江娴随口一问：“阿婆，你还去过京城啊？”
孟阿婆神色一顿，叹息道：“以前家人都在那边，他们相继故去后，便再未踏足过。”她将丝线一圈圈收好，交给江娴，蹙起眉，“给绣线染色并不难，村里镇上绣娘也不多，即便愿意买，她们也不会花大价钱。”
言下之意，要靠这个丝线挣钱不容易。
江娴却燃起熊熊斗志。
只要染色第一步成功，加大推销力度，这么好看的丝线，她相信总会有人愿意购买。
江娴这个行动派，说干就干。
她向方暄请了七八天长假，放下手里的任教事务，带着她的幻彩丝线，在县城村镇里奔波。
丝线绝美，不少绣娘看过之后蠢蠢欲动。
江娴如今拿出来的只是样品，要批量生产，光靠她和孟阿婆不行，还得请十里湾的村民帮工。只要有销路，一切都好说。
第三百零六章 订单
这天，江娴在县城里谈妥了两笔预定的生意，盈利价格她十分满意。正准备回乡里告知孟阿婆这个好消息，半道忽然被人拦住牛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