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秦信宇撞鬼,我还以为是你回来了……原是我多想。”
“夫人,等刘磐长大,朝堂俗事便与我无关了。”
“徐嬷嬷和翠浓定时给你烧香烧纸,你在泉下必不会冷。”
“……”
秦衍风默默倾诉了许久,天色已不早。他又留恋地看了眼牌位,关上灵堂大门。一转身,正好看到旁边闹鬼的佛堂。
夜色浓稠。
佛堂耸立着,宛如蛰伏在暗处,漆黑未知的猛兽。
秦衍风犹豫了少顷,举步推开佛堂的门。
一股浓郁的檀香味铺面而来,到处黑漆漆的,一根蜡烛都没点亮。借着月光,可以看见佛堂陈设没有改变,墙上的经文、正中的观音菩萨金塑像、墙边还摆放着怒目金刚,一切都栩栩如生,和小时候记忆中的样子没两样。
佛堂就在裕国公府。但秦衍风十三岁以后,便从未踏足。
因为祖母不允任何人再进入佛堂半步。
秦信宇年纪小不信邪,砸破了一次佛堂窗户,便看见了“女鬼”,秦衍风摸了摸怀中的还魂符,心中自嘲,他会不会也看见“女鬼”吧?
看见了正好,让那“女鬼”捎个口信,去地府告诉江娴,他想她想到发疯。
正在此时,一阵穿堂风刮过,秦衍风身后一股冰冷阴森的凉气直钻脊髓。他下意识回头,但见门口赫然出现一道佝偻苍老的身影,浑浊的眼珠正死死盯着他。
秦衍风心头一跳,旋即反应过来,“……祖母?”
好些年没见了,这么老成这样。
“你在这里做什么?”
秦老夫人跨进佛堂,整个人都站在最阴暗的角落。秦衍风看不清她的五官,但却听见她嘶哑冷厉地呵斥,“出去!”
秦衍风没走。
他抿了抿唇,反问:“佛堂本是裕国公府祈福礼佛之地,祖母为何不许秦氏子孙进来?”
秦老夫人显然不耐烦了,音色尖利起来,“出去!”
第两百九四章 走水
秦老夫人因为气愤浑身颤抖,秦衍风怕她一把年纪气厥过去,只得行了一礼,躬身告退。
秦衍风前脚刚走,后脚便听“砰”的一声,秦老夫人重重摔门。
沙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以后谁再擅闯佛堂,一律家法伺候!”
秦衍风步履一停,转头看了眼紧闭的佛堂,若有所思。
次日,怕嘉云郡主不舍,秦衍风天不亮走了,身边只带了宋七和林九两人。
难得离京一次,秦衍风顺道去了云州,找到当年和江娴躲避山匪的水坞。
春山遥遥,绿草萋萋。
苍翠的竹林里萦绕着淡淡的雾霭,流云缥缈的浮在山腰。水坞面前的小湖,长满了菱角和荇菜,湖边有块凸出的岩石,江娴那时候经常在石上浣洗衣衫。
竹屋房门紧锁。
秦衍风看着这一幕,恍然如梦。
林九伸长了脖子,主动道:“主子,我去劈开门锁。”
“不必。”
秦衍风回神,抬手制止。
他来这里,只是想看一看。看一看当年他来不及握住的缘分。
江娴死后,秦衍风不止一次的想,倘若冒充宋七跟江娴在水坞隐居,是最好的结局。大不了他划花自己的脸,这样,江娴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们就可以长相厮守……
宋七瞥秦衍风神色不对,估计他又触景伤情了,忙道:“主子,既然你不进去,那我们继续赶路吧?否则天黑,寻不到落脚处。”
事分轻重缓急,秦衍风“嗯”了声,转身便走。
他负手走在前面,林九按捺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宋七,“到底怎么回事,给我讲讲呗。”
宋七瞪他一眼,“有什么好讲的。”
“是不是跟少夫人有关?”
秦衍风对亡妻情深义重,京城人人皆知。他身居高位,这么多年身边没有一个女子,许多人都十分好奇。
林九见过那位红颜薄命的夫人,弱柳扶风姿态娇柔,堪称绝色。但他家主子不是光看外表的,显然那位夫人有过人之处。机密署里就宋七最清楚,奈何他口风最严,谁都不给讲。
林九追问半天,宋七都不置一词,只得放弃。
从云州乘船顺江直下,次日清晨就能抵达禹州。
宋七雇了一艘三桅大船,包下最好的两间船舱,启程出发。
这条船是客船,走南闯北的人聚集一处。秦衍风宋七林九,皆穿一身粗布灰衣,头戴斗笠,朴素低调,看起来像是外出的农人挑夫。
刘桓刘甯的眼线渗入腹地,秦衍风不得不谨慎些。
自京城出来,一路上斩了四五人,皆是暗哨。秦衍风也有暗哨在外,可惜这么久一直没窃取到有用的信息。
三人上船后便在船舱,闭门不出。
本以为安安稳稳抵达禹州便是,却不料半夜突然出了状况。
一阵急促的铜锣声“咚咚咚”的响彻四周,吵醒了熟睡的船客。
风大浪急,水面摇晃,秦衍风一直没睡。听到声音,第一时间从舱内出来,与林九宋七碰头。
“发生什么事?”
“走水了!”
第两百九五章 暗算
秦衍风趴在船舷一看,果然火光冲天,船身下沉倾斜。
林九又道:“半夜有‘水鬼’凿船,船底破了好多洞,不知道是不是想打劫。”
这里的“水鬼”是指流窜作案的水匪。
“怎么敢的?”秦衍风拧眉。
上次端了云州清风寨,附近山道再难听闻打家劫舍的事。本以为是环境变好,没曾想人家挪到了水上。
火越烧越旺,带着桐油的气味,热浪扑面。
秦衍风问:“你们水性如何?”
“极好。”宋七和林九异口同声。
他二人都在海湖边长大,自幼会水。
大船这会儿正在湍急的江心,船夫和水手已乘小船逃跑。留在甲板上的大都是不会水的平头百姓,只能等着船沉,或等船烧毁,左右难逃一个死。
意识到难以逃出生天,众人慌乱。
年轻力壮的卸下门板,准备逃生;妇人抱着孩童,跪在桅杆底下嚎啕求救。
林九急道:“主子,船迟早要沉,我们走吧。”
秦衍风立在原地,剑眉紧锁。
他回头看了眼抱着婴孩哭泣的妇人,看了眼腰间的连理枝香囊,一咬牙道:“先把百姓救去岸边。”
“什么?这些人哪比得上主子你尊贵……”林九正要劝说,宋七立刻瞪了他一眼,肃容问:“主子,怎么救?”
秦衍风环目四顾。
江心离江边也就十来丈距离,宋、林二人水性极好,三五个来回不是问题。
思及此,秦衍风上前两步,抬脚踹开两个抢夺门板的青年,吩咐道:“让妇孺先走。”
那两个青年破口大骂,宋七和林九直接抽出腰间长剑,寒光凛冽。
“船没那么快沉,都给我在这里老实待着!让妇孺老人先上船板!”
宋七厉目看向众人,大声呵斥,在场百姓顿时噤声。
一张门板可坐三四个人,妇女孩童上去后,林九和便如鱼儿跳入水中,推着门板渡江靠岸。来回了两次,他力竭了,就换宋七。重复了几次,船板上只剩下秦衍风和之前那两个青年,两青年瑟瑟发抖,打又打不过,只能抓住快沉没的桅杆大哭。
秦衍风心烦意乱。
正在此时,突然传来巨响,整个沉船猛烈摇晃,所有人都被颠得东摇西摆。
秦衍风扭头一看,只见一艘小舟从起火的另一面撞了上来。舟里跳出三个蒙面黑衣人,个个手拿一柄弯刀,凶神恶煞,虎视眈眈。
这三人体型十分魁梧,虽然覆住了面部,但借着火光,可见卷曲的头发和凹陷的眼窝。
秦衍风见状不妙,一抬脚,率先把两个抱住桅杆的青年踹下了船。
“宋七,林九,带他们走!”
话音甫落,蒙面刺客箭步冲来,挥刀乱砍。秦衍风足尖勾起地上长剑,迎身而上。
船快沉了,只剩很小的一块舱顶浮于水面。
夜色下,江水上,四人站作一团,刀剑相交。
宋七和林九来回救人,精疲力尽,却不得不遵照吩咐,把两个战战兢兢的青年送去岸边。待回过头来,想去江心帮忙,却眼睁睁看着秦衍风一时不敌,肩头中了一刀,踉踉跄跄跌入江中,在黑夜里消失不见。
第两百九六章 穿越
“主子!”
宋七林九目眦欲裂。
三个刺客也没讨到好处,皆身受重伤,游回小舟逃离。
夜风严寒,江水刺骨。
宋七和林九一直在江边徘徊打捞,遍寻不着。
林九失神喃喃:“怎么办……这下怎么办……”
“找。”
宋七继续搜寻。
林九摇头,悔恨自己,不知去怨怪谁,“我当时就说了,让主子不要去管那些百姓,他偏偏不听……什么爱民如子,忧国忧民,何必去管那些!”
“别说了!”宋七冷冷打断。
他看向湍流不息的江面,眼眶有些发红,“主子这么做,有他自己的考虑。”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和林九哪怕把江水抽干,也得找到秦衍风。
刺骨的冷。
窒息、疲惫、痛苦。
溺入口鼻的水,呛得喉咙生疼。
四周黑暗至极,头顶却是一片触不到的天光。仿佛掉入晦暗的深渊,一直下沉,下沉……
江娴使劲儿地抖了抖眼皮,睁开双眼。
跳入眼帘的床顶,挂着黑黄破烂的帐子。盖着的棉被许久没洗,边缘略有包浆。屋中四壁萧条,角落里摆着一张八仙桌,桌腿断了一根,用石块摞着,隔着窗户望去,雨幕中,泥夯的土墙青苔遍布,野蔓齐腰。
“……又做梦了?”
江娴收回视线,撩开沉重的棉被,看了眼身上穿着。
最里面是她的白色短袖T恤,外面一件洗发白的交领上襦,牛仔短裤外面套了挑灰扑扑的百褶裙。
江娴跳下床,不可置信地原地转了两圈,使劲儿掐了自己一把大腿软肉。
“嗞——”
疼!
她想起来了。
下班后,她昏昏沉沉,没仔细看路,不小心踩进公司楼下的喷泉池。喷泉池并不深,可她怎么都爬不起来,伸出手,想要去攀援池子边缘,却越沉越深。
再醒来,竟然穿着古怪的来到这破落山村。
江娴百思不得其解。
她正想走出屋子看看情况,门口突然出现一位步履蹒跚脊背佝偻的老妪。
老妪也穿着粗布交领的襦裙,腰间合围有些发黑。她手中端着一个缺口药碗,和蔼地问:“姑娘,你醒啦?”
江娴愕然,四下找寻摄像头,“……老婆婆,你们这儿是在演什么?整蛊别选我,我不合适。”
老妪一头雾水。
“姑娘,你在说什么?”她枯瘦的手指指了指外面的小溪,“昨日我在溪边发现了你,你昏迷不醒,身上还只穿着袭衣袭裤……”
江娴那边六月已经很热了。
她穿短袖短裤,在老妪眼里,像是被恶人糟蹋遗弃溪边。
女子左边的雾眉下生着一颗小痣,纤睫欲飞,纵然昏迷不醒,也难掩美貌。乍一见这容色,老妪更是心疼,看人还没咽气,立刻给救回家中。
想到江娴“悲惨遭遇”,老妪微微哽咽,“可怜见的,我会守口如瓶。你住哪个村?婆婆去告诉里正,帮你快些找到家人。”
江娴被这些信息一个接一个的砸懵了。
她瞪大双眼,越过老妪,冲出房门,辨别真假。
门外不远处果然有一条潺潺奔流的小溪。
竹篱茅舍,淡烟衰草孤村。
农夫弯腰锄禾,妇人驱赶成群鸡鹅,垂髫孩童骑在黄牛背上,牧笛横吹。
郭外青山,炊烟缭绕,古色古香的村景画卷,徐徐展开。
一个时辰后,江娴终于认命一个事实——她穿越了!
第两百九七章 发家
江娴在村里转了转,慢慢接受了这一切。
跟老妪交谈中得知,此地叫十里湾,隶属禹州会县。禹州靠江傍河,时常发生水患,老妪姓孟,子女丈夫皆在水患中丧生。靠着两亩地和同村接济,老妪在此艰难度日。
她昨日见江娴衣衫不整昏在溪边,心善救了回来。
江娴回过神,礼貌地敛衽道谢:“多谢阿婆,救命之恩,江娴必当结草衔环。”
如此一番恭维,二人互通了姓名身份。
江娴说自己父母弟弟皆亡故了,她四处流浪,因缘巧合来到此地。孟阿婆想她年纪轻轻竟然如此凄惨,怜悯疼惜,问江娴以后作何打算。
江娴人生地不熟,没有身份户籍,也没有大杀四方的野心。
既来之则安之,她只想像以前一样,勤劳工作,努力生活。
十里湾优美如画,孟阿婆人也很好,江娴无处可去,萌生留下来的想法。她吞吞吐吐地道:“我孤苦伶仃,阿婆你无亲人,不如留我侍奉晚年可好?”
这话正中孟阿婆下怀。
她激动地上前两步,牵着江娴的手腕,“姑娘,我身体还算康健,无需你侍奉。若你不嫌弃我这个老婆子,咱们就此做伴儿。”
江娴点点头,爽快地应下,“好,阿婆。”
至此,江娴不用颠沛流离,在十里湾有了容身之处。
孟阿婆对外称江娴是她的远房侄孙女,家中遭遇变故,来十里湾投奔。同村村民并无怀疑。
江娴性格温和开朗,初来乍到,她有意跟左邻右舍处好关系,很快将村民认熟。浣衣路上碰见,嘴甜地喊叔、伯、婶、嫂,一时间,村民纷纷称赞孟阿婆好福气,侄孙女不仅花容月貌,干活还利索勤快。旁人尚且如此,孟阿婆就更喜欢了。
但“喜欢”不能当饭吃。
孟阿婆把省出来的白米熬粥给江娴喝,自己则啃粗面馍馍,配菜是酱成黑褐色的白菜帮子。
孟阿婆虽然有地,但她年迈,家中无牛,农忙季节一个人耕种不了,渐渐便荒废。得知家中贫寒,掏不出五十文钱,江娴顿时觉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开局一个老婆婆,一座茅草屋,一块荒地。
环山绕水,气候宜人。
这是妥妥的种田文剧本啊!
江娴难掩飞扬的神采,兴致勃勃地问:“阿婆,我们这里是什么朝……嗯,是谁在当皇上啊?”
孟阿婆愣了一下,提醒道:“傻丫头,你忘了吗?当朝皇上乃显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