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跟踪，就发现了不对劲。
彼时乔鹭正捧着脸，坐在岳鹤庭的书桌对面，拨弄他燃烧的香。
不知从何时起，岳鹤庭喜欢上了焚香，而且焚的还是对鬼魂有滋养作用的太息香。天晓得乔鹭看到太息香时有多高兴，围着香炉兴奋的转了几个圈，说了不少夸奖岳鹤庭的胡话。
乔鹭痴痴的凝望着岳鹤庭的脸颊，眸光璀璨。
她正沉浸在太息香萦绕的舒服气息当中，背后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吹乱书桌上的宣纸。
“小乔！”
乔鹭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才发现是阿芙。
阿芙一身黑衣，脸色也跟她衣衫一样黑。
乔鹭结结巴巴的问：“阿芙，你、你怎么找过来了……”
“小乔！你怎么回事，你不是告诉我你去吸阳气了吗？”阿芙气愤的将手中篮子往书桌上一放，血腥气立刻浓烈了许多。她生气的指着岳鹤庭，质问乔鹭，“你说你去吸阳气增长法术，我还以为你开窍了。结果你竟然是围着这个少年郎转悠，非但没吸他一口，还做着红袖添香夜读书的事儿，疯了吧！”
乔鹭见她生气吹起阵阵阴风，连忙上前安抚：“阿芙，你别生气，我并没有神魂虚弱。你看，他还燃着太息香呢。”
阿芙闻到了太息香的味道，果然不那么气愤了。这太息香有安神的作用，所以凡人使用也不足为奇。
但她还是不满意乔鹭欺骗她，噘嘴道：“那你给我解释，你干嘛要找借口跟这个少年郎在一起？”
乔鹭没奈何，只得别扭的回答道：“如你所见……我……我喜欢看着他呗。”
“喜欢？”阿芙一脸见鬼的表情，“你莫非像苏月娥一样？喜欢他了？”
乔鹭连忙摆手，否认说：“我和苏月娥不一样，苏月娥是想和那个书生百年修好；但是我只是喜欢这个少年的长相，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做鬼一天无聊的很，好不容易找到个俊俏小哥，我多看两眼也不奇怪啊。”
阿芙一脸怀疑，她伸出左手，露出鬼爪，阴测测道：“不行，万一你误入歧途怎么办？还是让我把他害死算了。”说着阿芙便要去掐岳鹤庭的脖子，吓的乔鹭赶紧挡在岳鹤庭身前。
“别！”
阿芙依然要下手。
乔鹭急道：“要动他，除非我魂飞魄散！”
阿芙气的牙齿打颤：“你都不要我杀，还不承认喜欢他！”
乔鹭摇摇头，急中生智，紧张的道：“你明知道天道轮回，咱们做鬼的害人害多了，以后被抓去地府下十次油锅也不够的。而且这少年与你我无冤无仇，他也不生孩子，还是不要害他了。谁敢保证一辈子不被阴差抓呢，就当是为了自己留条后路吧。”
阿芙一听这话，手高举在空中，没有落下，想必是内心松动了。
乔鹭看阿芙脸色，忙趁热打铁解释：“我知道人鬼殊途，发誓不会越矩。我保证，只是喜欢看看他的样子，绝无半分绮念。”
阿芙哼了哼。
乔鹭连忙抱着她的手臂摇了摇，撒娇道：“好阿芙，你就相信我吧。我又不傻，这飞蛾扑火的事情怎会去做？”
阿芙一想也是，乔鹭是乱葬岗里最谨小慎微的鬼了。
“好吧，你自己注意着点儿。”于是阿芙便被乔鹭糊弄过去，又叮嘱她两句，这才挎着篮子一扭一扭的离开。
看着阿芙离去的背影，乔鹭忍不住“唉”了一声，双眸哀怨的看向岳鹤庭，抱怨道：“红颜祸水。”
岳鹤庭拿书的手微微一抖。
乔鹭和阿芙吵了一架，今夜是不能陪岳鹤庭了。她想好了一大堆说辞，又花大价钱买了一叠纸钱，回乱葬岗找阿芙赔罪，并希望她能保守秘密。
阿芙作为乔鹭最好的朋友，她能怎么办。
还不是收了纸钱，帮她隐瞒，帮她担忧。
乔鹭又回到了岳鹤庭身边。
这天，她准备陪岳鹤庭去九章书院，那老仆却敲门而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满脸堆笑的道：“少爷，明日是你十五岁生辰，老爷托人送来了这尊玛瑙佛像，你要不打开看看？”
岳鹤庭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收拾着桌上的笔墨纸砚：“不必。”
老仆不死心道：“青林少爷和路华少爷也送了东西来，还有你大伯送了青竹取水的端砚，二伯送的五华白碧玺……柳姨娘送的是长白山雪莲，郑姨娘送的是东山居的珊瑚摆件……都在外头的马车上，少爷你看……”
“都扔库房。”岳鹤庭拿起书袋，转身出门。
乔鹭好奇的飘到外面，看了眼马车上琳琅满目的锦盒，不由感慨有钱就是好，但是岳鹤庭似乎并不喜欢这些东西。
她亦步亦趋的跟在岳鹤庭身后，街边有吆喝卖糖葫芦的，岳鹤庭目不斜视的双眼竟然看了过去。
他顿了下脚步，随即又转移视线，走进九章书院。
这细微的举动乔鹭却发现了。
她眼珠子一转，飘到那卖糖葫芦的跟前，心下一动，疑惑道：莫非他喜欢吃糖葫芦？可是跟了这么久，也没见岳鹤庭买过啊。罢了罢了，他明日生辰，自己也没有什么可送的。不如选串糖葫芦，聊表心意。虽然他看不见自己，可是能稍稍证明一下自己的存在，也不错。
于是乔鹭挑串最圆润的糖葫芦，偷偷用法术藏了起来。
她轻车熟路的回到岳鹤庭书房，将糖葫芦放在书桌的碟子上，又执笔在宣纸上写下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生辰快乐。”
想着岳鹤庭回屋，看着这字这糖葫芦，不知是怎样一番惊疑表情。
思及此，乔鹭忍不住捂嘴偷笑。
第一百一十一章 书生女魅（7）
乔鹭又回到书院的榕树下，偷窥少年岳鹤庭读书。
他握笔的姿势，看书的神态，一举一动，都如清风明月般，赏心悦目。
乔鹭趴在窗框上，满脸痴汉笑。
到了傍晚下学，乔鹭一路尾随着岳鹤庭回宅子。岳鹤庭吃过饭便去了书房，乔鹭不由惊喜的飘到房梁上，瞪大双眼，等着他发现那串最大最圆的糖葫芦。
岳鹤庭觉得今天的女鬼和往日有些不一样，她满眼期待的样子，是在高兴什么事？
直到他坐在书桌旁，看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时，反应过来。
岳鹤庭愣了愣，拿起糖葫芦，晶莹剔透的糖衣包裹着饱满的山楂，闻着便传来甜蜜的气息。正如他的心一样，惊喜而感动。
待看到糖葫芦旁边那歪歪扭扭的“生辰快乐”四个大字，岳鹤庭终于忍不住，勾唇一笑。
“鹤庭，喜欢吗？这可是最好最好的糖葫芦！”乔鹭从房梁上倒吊下来，笑靥如花，“你一定要吃完，那可是我一片心意呢。我还从来没有给人送给生辰礼物，你是第一个。”
岳鹤庭抬头，凝视着乔鹭的脸庞，由衷笑道：“谢谢你。”
乔鹭悚然一惊，连忙飘到别处，捂住嘴巴，四下张望：“你看得见我？听得见我说话？”
结果她问完，才发觉岳鹤庭的目光一直没有变过，看着某一处。
乔鹭不由拍了拍胸口，嘟哝道：“我还以为你看得见我呢，吓死我啦。神神叨叨的，自言自语干什么，我才不要被吓死第二次……”
她蹲在角落里嘀嘀咕咕，岳鹤庭听得好笑。
既然这女鬼对他如此好，他又何必再隐瞒？
于是岳鹤庭走上前，朝她笑道：“我没有自言自语，我是真心诚意的向你道谢。这么多年，我虽然收到无数生辰贺礼，但只有你送的，我最为喜欢。”
乔鹭哑然。
双目瞪大宛如铜铃，她看着岳鹤庭朝她微笑的脸，只觉得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她不死心的往后看了眼，很好，后面只有一堵墙，岳鹤庭是不会和一堵墙说话的。
岳鹤庭歪了歪头，似乎不解：“你往后看什么？我在跟你说话。”
乔鹭终于忍不住，双手捧脸，张嘴惊叫：“见鬼啊——”说罢，一阵风似得逃了。
屋子里的窗户被她带起的风刮的啪啪作响。
看着大开的窗户，岳鹤庭不禁俊眉微蹙，满心疑惑：“我有那么可怕吗？鬼都被吓跑了，唉……”
乔鹭怎能不怕。
一直默默视奸的对象，不仅能看到她，还能听得见她说话。
她以往做出的各种动作其实都在对方的视线之下！
与其说是怕，不如说是尴尬……
没脸了。
乔鹭缩在坟冢里，细细思索自己这些日子都干了些什么没皮没脸的事情。比如，日常偷窥岳鹤庭的美颜，不下三十次；日常捧脸夸奖岳鹤庭长得俊，不下二十次；日常说喜欢说想亲亲想抱抱想摸摸不下十次……
“天哪，我都干了些什么蠢事！”乔鹭捂着脸，就连回忆也觉得尴尬。
可是，岳鹤庭为什么能看见她？难道他也是鬼？根本不可能啊……正在乔鹭想不通的时候，她听见坟外边有动静，于是飘了出来，看见小枣子正穿的金光灿灿的围着她坟冢打转。
乔鹭蹙眉道：“小枣子，你在这里干嘛？”
小枣子腼腆一笑：“当然是找你啰。”他一撩衣袍，坐在乔鹭的坟头上，“我听阿芙说你回来，就过来看看。”
乔鹭正满心疑问呢，这个“百事通”就主动寻上门了。
于是她也难得的给了个笑脸，问他：“小枣子，我们做鬼的，凡人是不是看不见？”
小枣子楞了一下，随即点头：“是啊。”
乔鹭微微拧了下眉头。
随即，小枣子又说：“但也不尽然，比如凡间那些驱鬼的法师，得道的高僧，捉妖的道士……都是能看见的。对了，你遇上这些人可要离的远远地。”
乔鹭点点头，岳鹤庭以前当道士的时候可厉害着呢。
可这一世的岳鹤庭，他只是个“富二代”，哪有什么捉鬼驱魔的本领呢。
于是乔鹭又问：“那，还有别的凡人可以看见么？”
“这个嘛……”小枣子敲敲额头，突然灵光一现，说道：“对了，还有一种人，他们天生自带‘阴阳眼’，可以看到咱们这些鬼魂。但这种人极为难得，且命途多舛，天煞孤星，人生不会很顺遂，不仅如此，还容易得病早夭。”说到此处，小枣子也回过神了，他抬眼道，“怎么？小乔你看到了自带阴阳眼的凡人？”
乔鹭语塞，不自然的侧过头：“哪有，我就是随便问问。”
小枣子没有多想：“也是，你要是被带阴阳眼的人看见，肯定会被抓走的。对于这种人，我们还是能避则避吧。”
乔鹭没有接话，心思已经飘到了岳鹤庭身上。
这辈子的他，没有母亲，年纪轻轻便一个人居住，身边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也不知年幼的时候遭遇了什么，命途多舛，说起来也不为过。而且自带阴阳眼，他小时候看见了多少可怕的事情？
乔鹭不敢想。
即使知道每一世的岳鹤庭都是倒霉催，可乔鹭依然为他心疼。
她还是要留在他身边守护才行啊……
“小乔？小乔？”小枣子见乔鹭发呆，不由伸手推她，“你干嘛发呆？”
乔鹭摆了摆手，“没什么，想些事情。”
小枣子叹气，言语中有些不满，酸道：“我听阿芙说，你日日夜夜围着一个少年郎，也不修行，也不吸阳气，你到底在想什么？”
乔鹭看了眼小枣子，不悦道：“我自然有我自己的打算，你放心吧，我不会挖坑给自己跳。”
小枣子抬起袖子，衣服上的明珠闪闪发光。
他咕哝道：“我难道不比那少年郎强？你要是日日夜夜跟着我便好了。”
乔鹭知道小枣子对他的心思，然而没感觉就是没感觉。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她的心早就系在一人身上了。
乔鹭没有回答，小枣子也懒得自找没趣，扭头便自行离开。
第一百一十二章 书生女魅（8）
入冬了。
学堂窗外的榕树叶子已经微微泛黄，垂下的根须掩饰了大片树荫，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岳鹤庭收回视线，目光却没有落在书上，而是看向房梁。
房梁也空荡荡的，没有那抹熟悉的白衣倩影。
他已经快半个月没有见到乔鹭了。
岳鹤庭从来没有无比后悔过一件事，那便是让乔鹭知道自己看得见她。他虽然从小就看得见旁人看不见的脏东西，一直也因此而烦恼，可都不会像这次一样，痛恨自己的眼睛。
“鹤庭，你来讲讲何为孔孟之道。”
夫子突然点名，岳鹤庭不禁一愣。待他回过神，立刻起身，整理了下思绪，沉声说：“孔子主张仁者爱人，崇周礼；孟子主张仁政，倡导封建礼教。所谓仁政之类，诸子百家都有此主张，不过具体言词表述有所不同罢了。简而言之，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以此为纲要。”
夫子见他回答流畅，毫无纰漏，于是只能让他坐下。
待到傍晚下学，夫子快步跟前岳鹤庭，将他拉到回廊一旁，捋须问：“鹤庭，你这些时日总是走神，可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
岳鹤庭一愣，忙弯腰作揖：“劳烦老师挂念，学生……学生只是夜里睡的太晚，白日，精神不好。”
夫子对于他的措辞也相信了八九分，语重心长道：“你虽然年轻，但也需要多多休息。眼看乡试即开，以你的学识定然名列前茅，不必太过刻苦。”
“多谢老师关心。”
岳鹤庭说罢，便和夫子告辞。
他抱着一摞书籍，步履沉重的往回走。
东四街的巷子又宽又长，傍晚灯火煌煌，已然看不到几个人。四周商铺准备关门打烊，岳鹤庭低着头，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
“啪嗒——”
腰间的钱袋落在地上，岳鹤庭瞥了一眼，却无心去捡。
他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然而下一刻，那钱袋突然稳稳飞回他抱着的书籍上。
岳鹤庭一怔，顿住步子。
他还没扭头去看，前方三五步远的突然升起一缕白色烟雾，女子一袭白衣，轻挥衣袖，转身，露出眉目如画的容颜。
岳鹤庭惊喜之下，手中的书籍哗啦啦散落一地。
“小乔！”这熟悉的呼唤出口，乔鹭和岳鹤庭都是一阵恍惚。
岳鹤庭只觉得这称呼似曾相识，而乔鹭却觉得是当年的飞剑宗修士在唤她。夜色下，这分朦朦胧胧的感觉，更是真切。
乔鹭回过神，上前两步，施法将地上的书籍捡起，扔回岳鹤庭怀中，转身往前走。
岳鹤庭手忙脚乱的接住，脸色一喜，连蹦带跳的追上乔鹭：“小乔，你是否消气了？”
乔鹭听他声音，也没有了脾气，“无缘无故的，我生你气干什么？要是生气，也是气你刚才钱袋都掉了，却不知道捡起来，当真浪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