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错误的根本都是那句谎言,而谎言的源头是他卑劣的出身。
不过,自从陈耀辉去吃牢饭之后,他已经有很多年没再见过冯婉萍。当然了,他一点也不想见到这个人。
简寻修长的手指随意拨楞着的手机,最后他停下动作,找出通讯录中唯一纳入个人收藏的那个号码。
其实数字早已烂熟于心,这些年他似乎习惯性强迫自己忘记。
夜深人静时,会默念着这串数字入睡,做各种奇怪诡异的梦,当然,梦的最后没有一次好结局。
他眼眸稍敛,切转回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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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里猝不及防冒出的那个小红点让司遥不知所措。
她捧着手机出了好一会儿神,最后点了通过。
对面一直沉默,她意识到自己等了很久,有些难堪地自叹,莫名有丝气恼,把手机一甩进浴室洗漱。
她尽可能拖延,还指望手机那头或许有动静,可直到她今晚迷糊入睡,简寻没跟她说一句话。
而这样的沉默又再延续了好几天,搅乱司遥的情绪,再又缓缓平复,在她快要将小插曲抛之脑后的间隙,又在心湖投入石子。
仿佛是简寻设计好的手段。
一周后某个寻常午后,司遥再次见到这个可恶的男人。
碰面的地点在黄铭芳办公室,随行的还有温景航。
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份项目企划,而他们这回特来拜访,目的是邀请司遥作艺术顾问。
她怔怔望着那叠资料,不可思议地转眸看向简寻,却见他仪态大方地跟团长客套寒暄。
温景航的艺术沙龙打算开辟新的展区,以人工智能为主调,围绕音乐演绎的方向进行展览设计。
她简单看了看企划,能察觉这完全是人文主义的非盈利性研发项目,简而言之就是烧钱买名声。
项目技术方面有简寻总控,而艺术版块便希望能请来司遥作顾问参考。
司遥慢慢眨了眨眼,看着那份厚实的文件,不会愚蠢天真到还再追问原因。
明摆着的答案,始作俑者正一本正经地慢慢品茶,夸黄铭芳有品位。
她当然没有理由拒绝合作,更没想过要拒绝。
于公于私,她是不二人选,简寻一步步早已算好。
他们在艺术团谈妥了初步意向,温景航邀司遥去实地看一眼。
他把两人送到艺术沙龙,还没踏进大门,接了个电话趁机开溜,左右是个耐不住性子干活的富贵闲人。
简寻推开门,下巴稍扬,示意司遥跟上。
那块被施工围挡遮掩的区域一直空置着,温景航没想好要如何规划。
说实在些,他创办这间沙龙也只是为了堵家里的嘴,拿笔钱投进去纯属玩票性质,好歹有个说出去像样的工作,不至于真成名副其实啃老富二代。
简寻随意提出构想,两人各取所需一拍即合,金主心甘情愿让简寻烧钱,说出去倍儿有面,哪会指望实际回报,有则锦上添花,无则各找各妈。
司遥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先是尽快消化着海量信息,后来瞥见了那天见到的雨滴模样展品,一刻出神。
她下意识回眸找到简寻的身影。
她们两个莫名其妙有了独处的机会,可是,眼下气氛似乎不太适合聊私事。
尤其,还是段不太美好的过去。
司遥本就不是公私不分的人,更明白简寻这时候哪有心情风花雪月。
她稍稍沉息轻叹,提步跟上简寻。
围挡之后是完全未经装潢的毛坯,水泥墙面,地上潦草地铺了施工地毯,很难想象项目落地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今天一时兴起,穿了新买的秋季新款缎面小高跟,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有些缓慢狼狈。
她一脚失重,鞋跟似乎嵌进某个未填平的排水口,只得站着不动了,眼巴巴看着简寻走到场地正中。
他回头瞥她一眼:“怎么?”
司遥今天穿着西装面料的阔腿裤,丝质衬衣扎进细腰,v字设计的领口稍低,微卷长发有几缕落进了那道阴影里,线条流畅的锁骨上坠了条精致的颈链,把那细白脖颈衬得越发迷人,怎么看都有丝清冷又妩媚的性感。
她稍稍低头,尴尬地笑了笑:“没事啊,你看你的,我看我的。”
她打算趁他走远把鞋脱了再拔出来。
简寻一眼洞穿她的为难,转身朝她走来,眼眸轻扫,很快注意到她别扭的右脚稍稍下沉。
“崴脚了?”他低头看了一眼。
司遥有些窘迫,眨眨眼,还不待狡辩,简寻居然在她面前蹲下。
她一惊,瞪着眼忙下意识往后躲,整个人摇摇摆摆,幸好他抬手扶了她一把。
紧跟着,简寻握住巧致的高跟鞋,稍稍用力将鞋跟拔了出来,再轻轻把她的脚安放到平缓的地毯上。
他的大掌无意中触摸到她光滑的脚踝。
司遥呼吸错拍,简寻的指腹仍虚搭着,稍稍施力,摩挲细腻如绸缎的皮肤,动作暧昧而风流。
她如坠云端,浮浮沉沉一时失神。
简寻却已经站起身,姿态随意地掸直衣裤,举目环视一圈,低声说:“你听过脑机互联这概念么?”
司遥怔然摇头,打起精神认真看向他。
简寻尽可能以通俗易懂的名词跟她解释,司遥听懂了大概。
项目属于人工智能的研发范畴,简单说就是在人脑植入微电极,与机器进行交互演算,实现信息交换,将某一领域某时段的信息放大处理后实现外化呈现。
“也就是说,像科幻电影那样,在人的脑袋里植入芯片,电脑就可以读取思想并且精准表达?”司遥尝试总结。
简寻低笑:“你也可以这样理解,不过电影始终是电影。”
他顿了顿,“目前的科技只能实现非常有限的信息读取,人类的大脑是最复杂的处理器,虚拟的思想无法真正意义上被完全上传、下载。”
“这个项目是新尝试——你可以这样设想,当实验对象贴上电极之后,他脑海里想到的一段旋律可以由机器演绎传达,不再依赖物理层面的中介。”
司遥瞪大了眼:“好厉害……”
她由衷感慨,目不转睛地盯着简寻,听他轻描淡写地表述着好似未来世界的产物,一阵强烈的好奇促使她产生浓厚的兴趣。
简寻说:“不过实验究竟能不能成功,我也没有十成把握。”
“我觉得你一定可以。”
她脱口而出,语气里没有半分怀疑。
简寻回头看着她,表情意味深长。
司遥忙说:“那你需要我怎么配合?”
他挑了挑眉,淡声解释:“其实音乐跟编程某种程度异曲同工,太复杂的旋律人脑无法迅速消化接纳,机器同样无法处理。”
司遥赞同地点头。
“我需要你挑选一些适合演绎的曲谱,从入门到进阶,再到像个样子的完整旋律。从你的专业角度思考,不难吧?”
“当然不。”
这可是她的舒适区,多年以来颇有骄傲,回答的语调稍稍上扬,说不出的俏皮。
简寻挑唇轻笑,稍颔首。
司遥还想说下去,简寻忽然低头瞥了眼手机,很果断地按下通话,走到一旁。
她只得把递到唇间的话吞回了嗓子里,稍稍无奈地耸了耸肩,隐约听见简寻说了句他现在就回去。
司遥好奇地朝他那边看了眼,只觉着他近来似乎特别忙。
果然,他再走到她面前,步子不停,低声问:“回家还是去哪?我送你。”
司遥抿了抿唇,跟在他身后绕出围挡,“我回艺术团。”
他们从侧门离开沙龙,司遥又见温景航的司机把越野车开了回来。
简寻上前拿了车钥匙,司机非常懂事地自觉离开。
她坐上副驾,简寻沉默地启动引擎,他无需导航,好似对这条路烂熟于心。
司遥不想好奇,稍稍侧过脸,看着车窗掠过的街景,未明的情绪萦绕心间。
她头一次感觉这段路太短,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车已缓缓停下。
简寻单手搭在门边,侧眸看向她。
“谢谢。”她声音有些落寞。
“顺路而已。”
司遥心底更郁闷了些,略带不解地瞥了简寻一眼,不能问他要去哪,又顺哪门子路?
砰一声关了车门,脚步匆匆地走上石阶。
简寻在车里望着她的背影,直到纤细袅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玻璃门后,他才缓缓开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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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遥于工作态度认真,也看出简寻不是在恶意整蛊,虽然达成目的用了手段,可这个目的却是正经事。
她很快着手准备相关资料,最后列了个模板大纲,挑了几首旋律作参考。
两天后,她找出那个被无数最新消息淹没的对话框,主动踏出第一步。
【简寻,这样的格式可以接受吗?】
她把文档和音频传过去,等了一会儿,对面回复。
【可以】
冷冰冰的两个字,连标点符号也没有。
司遥莫名想起他们高中帮扶,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两人的对话就跟现在这样,一问一答,言简意赅,品尝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资料整理好发邮箱还是面谈?】
【都可以】
司遥差点被他噎死。
她无声嘀咕,微信里忽然弹出翟晓晗约饭的邀请。
她三言两语解释,又让她顺带帮忙带一份沙拉。
翟晓晗从男友口中得知了简寻的工作变动,本还没放在心上,又见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般黏上了司遥,不免调侃几句,再次被她用“老同学”的身份搪塞。
东北大妞没心没肺,半真半假地信了托辞,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建议她可以认真考虑,简寻绝对不比她发小差,什么白手起家天才创一代,帮简寻把好话说尽。
司遥尴尬地敷衍而过,只想认真把项目做好。
张承宜是第二个知晓这件事的人,她已兴致冲冲地畅想起久别重逢的狗血戏码,司遥无心应对。
而周慕臣知道这件事之后,跟张承宜的反应截然不同。
他结束短期出差回到扬城的第一晚,本还想邀司遥一块吃饭。
谁知她说要加班,周慕臣穷追不舍地逼问,从她口中得知简寻和温景航合作的项目,心底滕然而起莫大的危机感。
他赶去接司遥下班,在路边等了好一会儿,见她满脸倦容地走出门,单薄纤细的胳膊在夜色里舒展,像一只优雅慵懒的振翅蝴蝶。
她坐上车,语气有些疲惫:“送我回家就好,真不想在外面吃饭,只想坐着发呆。”
“那就回家叫外卖,你想吃什么?”
他摸出手机,顺手递到她面前,目光专注盯着前路。
“暂时没想法。”
她又把手机推回去,目光泛直地望着前方,思路已被铺天盖地的旋律淹没。
简寻应当也很忙,这段时间并没有跟她见面。
两人线上沟通精简而直接,他会明确跟她提出修改意见,候选曲谱一改再改,她耳朵几乎要生茧。
这是一种充实又满足的体验,虽然身体疲惫,但是工作带来的满足和愉悦也填纳了某些缺失,他们好像找回了从前的默契。
周慕臣忽然说:“我在香港碰到顾总了。”
司遥怔然回神,迷茫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顾……启延?”
他点点头。
这位顾总比他们年长不少,但又没差辈分,私下无人周慕臣会喊他一声哥,对外还是多敬称顾总。
顾家跟周家有生意往来,两家长辈也走得近,而顾启延从小不在国内生活,也因跟他们年纪有差,所以小辈间无甚来往。
直到周慕臣到美国读书,他跟顾启延的联络才逐渐频繁起来,就连他在大摩的offer也有顾启延不少功劳。
司遥在国外跟顾启延吃过几次饭,都是私人聚会,周慕臣攒局。
她从来没跟人提过,只是,这个姿态淡漠冰冷的男人,有时候会让她想起简寻。
同样拥有出类拔萃的头脑,气质锐利而傲慢,只是出身天差地别。
可是出身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未来。
如今的简寻,早已是能够坦然与顾启延这类人同坐一桌的明星人物。
司遥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起顾启延,以为他没话找话,由此反应平淡。
周慕臣又道:“之前在纽约,你不是很想进Sense SO吗?我问了延哥,他说可以帮上忙。”
司遥一怔,诧异地转过头,“什么意思?”
“他可以找到引荐人,安排你免试进Sense做候选。”
他顿了顿,郑重而认真地抛出了这极具诱惑力的橄榄枝。
司遥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Sense SO是艺术界殿堂级的存在,更是国际钢琴赛事合作协奏最多的乐团,她若能在Sense有一席之地,与任何演奏家而言不若天顺开局。
她动了动嘴角,一时没说话。
“公司已经打算把我调任北美,我这次还能陪着你,我们就跟念大学那时一样。”他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