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喉头轻咽,转眸直视着他的眼睛,好似下定决心。
“可是,我这声道歉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吗?”
“我那天问你,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人?既然你不愿意回答,那不如让我替你把话说明白,也免得彼此想太多,假惺惺地继续进行那些幼稚无聊的小把戏。”
她顿了顿,声音稍颤:“简寻,你只不过把我当成一个听话乖巧的廉价玩具。”
哪怕时隔多年,当她终于鼓起勇气说出这句极具侮辱性的判定,内心仍旧怔忡不安。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让你产生了我傲慢的错觉,又或者做了什么事情让你认为我对你一直不怀善意。可不管怎么说,我帮过你的,简寻,你还这样对我……”
司遥轻轻哽咽,多年的委屈和不解,此刻化作一股汹涌的情绪,再度冲刷这一段莫名荒唐的过去。
“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就这么不值得你认真对待吗?”她眼底盈聚起层层叠叠水雾,委屈、无辜却偏有丝丝倔强。
简寻一时愣怔,久远的记忆忽而抽离时间长河那般,骤然坠落在他面前。
雪夜里冯婉萍轻浮龌龊的嘴脸逐渐清晰几分,下流而恶劣地试探司遥与他可能存在的关联。
他被这对恶人纠缠已久,在他最应当庆贺的时刻,她以母亲的受难日作为筹码,毫无底线地勒索更多好处,甚至威胁到了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和软肋。
她步步紧逼,暗中捕获了司遥与他的隐秘联系,似乎想要寻求某些罪证,势要这棵摇钱树再出让更多利益。
而于那时的简寻来说,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对毫无感情的母亲撒谎。
利用最低成本的谎言,扯下那廉价玩具作伪装,扮演着风流浪子,同时还挖苦冯婉萍的下贱本性,由此,她这种人生出薄情寡义的儿子也不奇怪。
他这招屡试不爽,冯婉萍成功被他激怒,两人不欢而散。
简寻知晓这只是缓兵之计,当然有更详尽考量,已打算作其他安排彻底与这事一刀两断。
而聪明绝顶如他,也从来没有猜对,那日僻静角落的谎言竟会将无辜的司遥牵扯其中。
他的自尊拉扯着他种下隐瞒的苦果,害怕司遥虚伪欺骗,更害怕她得知丑陋真实后对他的厌弃和嫌恶,她是众星捧月的公主,无数男人甘愿前赴后继为她裙下之臣。
他那年一无所有,拿什么来留住她,又该拿什么坚持这段脆弱且毫无筹码的关系?
所以一错再错,误会成了真实,他不问,她不说,而她不问,他第一次没有做对答卷。
本在雪夜就该停下的冷意却在二人之间蔓延了这样多年。
简寻再次感受到了被命运愚弄的无力。
他缓缓开口,嗓音低哑滞涩,好似不知该从何说起,过了良久才闷出一句:“司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眉眼凝住,认真地望着简寻,呼吸绵长无声,好似等待了那样多年,只是在期盼这句否认。
心间猛悬的那块巨石终于能够滚落山崖那般,她在等一次彻底的放过,放下,手已摸上捆绑石头的绳索,想要听简寻亲口说出原因。
突兀的铃声震断思绪。
两双熠亮真挚的眼眸注视彼此。
铃声急促狂躁,与当下沉静的氛围格格不入,简寻转眸瞥了眼,是于成硕。
他们似乎只得中断这未尽的坦白局。
简寻稍蹙眉,脑海里掠过无数可能,逐一排除,心知对方不是个难担大任的拍档,明知他今夜安排仍旧坚持来电,只怕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他沉沉出了口气,长指搓了搓脸,握起电话接通。
那边说了很久,简寻脸色微变,没有很大的浮动,可司遥察觉出他原先惬意松弛的姿态荡然无存。
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暗沉沉的表情已说明一切。
电话挂断,简寻望着前方昏暗的林荫路沉默片刻,木然道:“你想吃宵夜还是回家?我先送你。”
话题戛然而止,那块石头筋疲力尽,仍悬停在司遥心头。
她有些落寞地垂下脑袋,不管时隔多少年,有些事情好似永远不会变,比如,当她察觉简寻遇着棘手的事,她下意识愿意体谅让步。
司遥拿起包,轻声说:“你忙吧,我自己回家就好。”
简寻本想坚持,于成硕的第二通电话又追过来,他蹙紧眉头,到嘴边的坚持被哽在嗓子眼。
他犹豫着按断来电,司遥瞥见他的动作,语气轻缓:“他找你肯定有急事。”
她也没打算要他的回答,只默默说:“这里离我家不远,我想自己回家。”
司遥说不出原因,可忽然之间,她似乎没有那样渴切想要这个答案。
可她的心弦骤然间松弛下来,速度很缓慢,可已足够让她平复情绪。
她听到了简寻的否认,他甚至没有说出一个确切的答案,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正如张承宜所说,她虽然没承认过,可心底的好奇无法消弭。
而她跟他,似乎从来也不用赶时间。
简寻心底忽然冒起一阵自嘲的笑意。
他努力了这么多年,到最后,在司遥跟前,居然仍有狼狈的时刻。
被莫名其妙的压力催着往前,黄金万两买不来他想与她共处的时间。
他盖住手机,沉息稍稍,低声道:“我要赶回深港处理一些事情,下周你有空么?”
他顿了顿,欲言又止。
“不知道。”司遥这样答。
简寻扣下震动不断的手机,别过脸看着窗外,冷声道:“你走吧。”
她开门下车,小小的背影被车灯拉出纤长的痕迹,这道影子离他越来越远。
第38章
深港离扬城不远, 简寻把车开得飞快,一个多小时到了公司楼下。
写字楼有不少楼层仍然灯火通明。
于成硕在电话里没说太复杂,一句话敲响警钟, 王成泰那边有小动作。
他一面拉拢简寻, 一面外求资金避风港,想来谈判只是缓兵之计,他也猜到简寻不会让步,所以打算来个暗中偷袭。
而这条秘密消息的来源是何咏希。
王成泰私下见过东易集团老总,华东那片赫赫有名的大资本,出手阔绰心狠手辣,捏死了无数即将冉冉升起的新生力量。
而何咏希的家族本就有两江背景,收风比旁人快不少, 更何况这事也算利益相关,她确认消息源无误之后便立刻飞回深港跟于成硕商量。
两个人一时拿不准主意, 只能把身在扬城的简寻找回来。
今天是周五, 公司其他员工早已下班。
会议室亮着灯, 何咏希和于成硕等来简寻, 总算找到主心骨。
他们叫了些点心边聊边吃,事情逐渐明朗, 二人的姿态也松弛下来。
于成硕接了个同事来电,顺手拿起杯子回办公室处理工作。
空旷的会议室只剩下两人。
“虽然王成泰跟东易只在初期接触的阶段,不过既然有le1这个苗头, 我们不得不防。”何咏希妆容精致,哪怕赶飞机也不忘盛装打扮。
她红唇微张,咬下一块酥饼, 撩眼望着简寻。
她见他今天衣着半正式,衬衫领口半解, 散漫又潇洒,头发随意抓了个造型,英俊的脸上写满沉默。
一眼仍是心动,是那种男女间最纯粹的情绪波澜,不是金钱名誉地位可以加持添彩的独一无二吸引力。
何咏希眼睫慢舞,意味深长地笑:“怎么样?我这个消息让你回来一趟不吃亏吧?”
简寻的注意力仍留在方才的讨论中,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何咏希慢慢站起来,细长的高跟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无声靠近。
她穿了条贴身剪裁的黑色鱼尾裙,细腰长腿,堪堪靠在长桌前,说不出的曼妙袅娜,莹白素手从包里翻出烟,抽了一条忽而塞进简寻嘴里。
他没反应过来,她的手指触上他微凉的唇,轻轻摩擦而过,他忽而蹙眉躲开,香烟直直跌落在桌面。
简寻阴沉着脸抬眸睨她,声音冷厉:“坐回去。”
何咏希挑眉,大地色眼影弧度尽头勾了烟熏眼线,整个人瞧着妍丽美艳。
她非但没听简寻说的往回撤,反倒伏低身子,嚣张而直接地凑近,幽香柔夷轻轻贴在简寻肩头,声音无比柔媚:“阿寻,我还没领证,酒席也没摆。其实,跟王成泰交手还有个更万无一失的办法……”
她挑起眉角,顿了顿,“等你一句话而已。”
她狐狸般的眸子往桌上那堆资料一瞥,文件里罗列的正是先前计算所得,他们跟王成泰正面开战可能会面临的难题。
何咏希的话几乎算是明示,她跟那位结婚对象只是利益捆绑,结不结婚只是她点头摇头就能决定的小事。
而她还在考虑跟简寻的一丝可能,这份可能,背后携带的嫁妆可谓价值不菲。
简寻冷眼瞥着她,侧身推桌站起。
他出类拔萃的身高碾压着何咏希的骄傲,她只得仰头看着他,嘴边还含着挑.逗的微笑。
他声音冷淡:“不要毁了难得结下的情谊,何咏希,我想说什么你心里清楚。”
她笑容微滞,表情带了些无所谓的挑弄,红唇稍启,轻轻咬住下唇,仍在不死心地引诱:“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不会食髓知味?”
简寻毫不犹豫地冷嗤:“我对你没感觉。”
何咏希笑意稍闪,脸色有些僵硬,已不是第一次被简寻这样直白地拒绝,可是每次都令她万分不爽。
无论司遥究竟在不在国内,又是否还有可能与他相见,可她屡试屡败,永远无法动摇简寻分毫。
她有些气恼,更心有不甘,负气抓起桌面上可怜的香烟,挑衅般舌尖轻轻舔过烟头,最后含在唇齿之间,略带命令的口吻:“替我点烟总可以吧?”
简寻傲慢地瞥了瞥她,把打火机直接扔在桌面,“我又不是你的跟班。”
“司遥呢?”
“你是她的狗吗?”
她面色铁青,好似有了新婚前最后一次疯狂的冲动,不管不顾要把这么多年的烂账都翻出来说一遍。
她自以为把话说绝,能够激起简寻想到那些不好的回忆,想到司遥当初是怎样把他扔下,在他生日当天抽身离去,让他真真切切体会到被心爱之人背叛的痛苦。
谁知简寻只是撩眼看了看她,冷淡的目光从她脸上滚落。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他语气平淡。
何咏希错愕不已,没料到一向傲慢的简寻居然甘愿认领下这赤.裸裸的侮辱。
她从没预料司遥对他来说这样重要,简寻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这么多年,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位昔日恋人,也只有于成硕偶然是个例外。
而团队新人来来往往,他们就更无从窥探冷面上司的私生活。
她怔怔出神,深知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简寻推开会议室的边门,直接通往他的私人办公室。
他拉开书柜,从里面抽出两份颇有份量的红纸信封袋,再次返回。
何咏希已点燃那支香烟,正努力用尼古丁平复情绪。
他绕过散去的白烟,走到她面前。
东西递过去,两封异常厚重的红包,中间夹着她的结婚请柬。
“Janice,新婚快乐,多谢你这些年对团队的帮助和付出。”简寻语气真诚,难得对她流露出极为友善的姿态。
何咏希绷着脸,秾艳的妆容之下是久久不散的怨。
“司遥一回来,你就真像个人样了。行,是我比不过,他妈的……”
她终于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恨恨抽过那两封红包,请柬又递回去,简寻当然没接,她便直接甩在桌上。
“你爱来不来,最好带着司遥一起来,让别人评评理,我何大小姐哪里比她差?”这就是气话了。
简寻没再搭理她。
于成硕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抬头见时间已晚,打算把余下的收尾带回住处继续。
何咏希这几天留在深港交接,她自有安排,三人在公司楼下分手。
简寻把车钥匙扔给于成硕,懒洋洋地靠在副驾驶闭目养神。
于成硕嫌弃地撇撇嘴:“您这是打算求复合、求复合还是求复合呢?”
“滚。”
“我滚了,谁给您当司机啊。”
他阴阳怪气:“你说你把自己搞这么累干嘛?当年不管谁对谁错,各打五十大板算了,找个高档饭店安静坐下,敞开了问,你还喜欢我不?”
“不喜欢,行,那就各找各妈呗!喜欢,嘿那不正好就开开心心上酒店……”
话音未落,简寻摘下手表直接砸向他。
砰一声闷响,手表擦过他的胳膊落到门边,丝毫不见爱惜。
“你脑子里除了黄色没其他颜色了是吧?”简寻阴着脸觑他。
于成硕贱兮兮地调侃:“以前每个周末都上酒店的人是谁,我懒得点破。”
简寻无话可说,有些怀疑当初怎么会跟于成硕做朋友。
他疲惫地靠在椅背,指节轻轻蹭了蹭眉峰,眉棱懒散地盯着窗外夜色,想到今夜未能及时说开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