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可能在脑内飞快的掠过,李槜很快主动开口:“老师,是我暗恋她。”
办公室门关着,不算宽敞的空间就他们三个人,陈方和老王正准备开口说后面准备好的话,差点被李槜这干脆利落的话下一跳。
对视一眼,还是经验更丰富的老王率先开口:“我这还没说是谁呢,看来你自己心里也门清啊?”
他语气平缓,但也更严肃了几分,眼睛仿佛能洞察一切。
李槜目光平静,对上他的视线:“王老师,不用试探了,我知道您说的是谁。”
李槜干脆利落。
陈方看他这态度更像是挑衅,急冲冲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现在这是什么节骨眼,你们这是早恋,早恋知道吗?!”
“不是早恋,”李槜几乎是有问有答,纠正他,“没谈恋爱,她也只把我当同桌,真就是我单方面暗恋人家。”
他态度平静,要是忽略谈话的内容,还真该算是坦坦荡荡。
也就是这样像是胡搅蛮缠的坦荡,倒是让陈方和老王的心放下来了一半——暗恋可比早恋好多了,而且虽然是李槜,但温迟迟这么优秀,未必就能在这时候和人谈恋爱,就这么僵持着,总比他在最后三个月心灰意冷影响高考的好。
原本也就抓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陈方和老王对视一眼,还是决定先重拿轻放。
他们当然不知道,李槜笃定的就是这点,完全的真或者完全的假,多数时候都没有半真半假显得诚恳。
“你那语文成绩......”
他现在语文成绩其实就已经说不上差了,只是因为不够用心,所以不顶尖,不差和顶尖之间,对他来说是京大华大和状元的距离。
“下次会进步的。”只是少了争取两个字,听起来却悦耳很多。
“她呢?”老王试探李槜。
“她原本就是很优秀的人,也拿过这么多次第一名,不是为了谁,也会变得更好的。”
老王悬着的另一半心差不多也放下来。
又叮嘱了几句,陈方递给李槜一叠试卷:“行了,你回去吧。”
李槜接过试卷,脚步却没有动。
陈方横他一眼:“还有什么事?”
“陈老师,一模之后要换位对吧?”
李槜松开微渍的手心:“您把我换到后面呗,我长得高,也省的挡住后面的同学了。”
第30章 第三十条金鱼
“多少的泪水都没办法, 把我变成你。”
——crispy脆乐团《相爱就是说了100次对不起》
*
一模成绩出来之后陈方和老王都在班里组织了换位,但并没有按李槜说的那样把他调到后面,只是和温迟迟两人换的很远, 中间仿佛隔着天堑。
那天李槜虽然是拿着一叠试卷回来, 但温迟迟其实隐有预感, 觉得事情并不可能只是他口中的拿个试卷。
可这么久老王或者陈方都没有喊过她到办公室去, 周围也似乎在逐渐归为风平浪静,她于是也就当做是自己精神太紧张,多想了。
所以虽然换位这事有点突然,但毕竟之前的座位确实已经维持了很久,此时换了也没什么好惊奇的——只是她难免有些低落。
李槜帮她把箱子搬到新的位子, 神色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就像他也没有对任何人表露出过那天出了办公室的后怕——
他家里即使知道了这事也没什么。
但即便只很久之前见过一次面,李槜也知道, 如果温迟迟真的被扣上了早恋这顶帽子,她爸妈那边一定不会选最优方法处理。
而无论怎么处理,在学校受伤害更多的一定会是身为女孩的温迟迟。
“我们那个题还没说完呢,”温迟迟当然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只是难得抱怨, “怎么就这么突然了。”
李槜把箱子推进去,方便她放书包,面色如常:“没事儿,晚自习我写好步骤给你传过来。”
温迟迟点点头,轻声叹了口气, 蹲下去重新理书, 转头却见李槜还站在走廊边。
“怎么了?”新的同桌还没有过来,两人在这里, 一蹲一站,就好像还是同桌一样。
李槜看着她,没说话,也依旧没有要离开的动作。
温迟迟笑笑:“行了,你快去......”
“我突然想起我忘了说件事。”李槜却倏然开口。
“什么?”温迟迟看着他。
“过年的时候,我忘了跟你说,我妈说邀请你高考完去雾淮玩。”
他表情还是一贯的散漫,话却说的认真,温迟迟耳根却红起来,她没再看他,装作继续理东西,轻嗔道:“你自己去啊,我可没钱。”
李槜却笑起来,很少年气的模样,无赖道:“反正说定了啊温迟迟,高考完雾淮见!”
温迟迟低头,没有回答他,只在心里回答了很多次“说好了”。
嗯,说好了。
又一年夏天已经正式到来,空气里仿佛都是热腾腾的薄荷味。
时间仿佛被按下快进键,四月初的二模,接着是五月中旬的三模。
稳步上升的成绩,越来越娴熟的解题过程,教室敞开的窗户外能看到大片晚霞,前方的路和日子都仿佛亮堂堂——顺利到温迟迟差点忘了,她的生命原本就是坎坷的。
直到三模结束后,久违的一整个周末,温迟迟还没来得及把书全部收好,就收到了奶奶住院的消息。
医院有永恒的消毒水味道,长长的走廊是泛黄的白色,据说可以让人镇定,却充斥着或压抑或放纵的哭声。温迟迟跟在爸妈身后,感觉自己像是工业传输带上的一件残次品,正等待着被泡进一整罐福尔马林中。
奶奶还在急救室,不许人探视,隔着玻璃窗户,小老太太身上插满管子,算起来也才小几个月没见,却好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看见他们来,白秋心叹了一口气:“医生说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明天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就是以后......唉,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数不清已经时隔多少年,原来他们这样的“一家人”在一起,居然是可以不用吵架的。
只是这样的时刻,来得让人无法庆幸。
所有的声音都飘荡在耳边,迷迷糊糊听不清,温迟迟眼眶发涩。
急救室,连病房门口都不允许人久待。奶奶这一住院,即使她有自己的退休工资和医保,后续的事情也需要商量,温先江难得没红脸,和张肃一块儿去缴费。
温迟迟跟着大人们一块儿往外走,现在不是饭点,好像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
吵闹多了,也互揭伤疤,但面对亲人,即使好像完全帮不上忙,至少也无法袖手旁观。
婶婶深吸一口气,却只能又有些无措地重复了一遍已经说过很多次的话:“怎么会突然就这样了呢,上周末我过去做饭还好好的......”
奶奶不愿意和小辈住在一起,加上之前身子骨也还算硬朗,一直都是自己在老房子里生活。
李香茹安慰了几句,但大家彼此也都心知肚明,快70岁的老人了,平时身体再怎么好,也早晚有这一天。
“...不说这个了,”婶婶转移了话题,“迟迟就快高考了吧?好好读啊,争取考到京市去,咱们家也算是能出个状元了......”
李香茹抢先替她回话,笑得有些勉强:“哪能,你们家晓晓才懂事,一毕业就不用愁工作。”
母亲话里的真心实意她从来都分得清,更遑论之前她私下也说过诸如表姐只考上个大专之类的话。温迟迟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李香茹。
但话题很快跳过,白秋心之前在这做了体检,恰好能取报告。
李香茹就带着温迟迟,想去看看温先江他们那边。
“姐?”走到一半,李香茹却被人喊住,“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迟迟也在啊,快过来......”
温迟迟转头,看见喊人的是舅母。
看见李香茹过去,她挪到长椅的一边,给两人腾出位置来:“快坐,快坐。”
“春琳?我婆婆住院,我过来看看,你呢?就你一个人?”
舅婶笑笑,只说:“我来拿点药。”
李香茹皱紧了眉,但也没多问,只说:“妈最近身体还好吧?”
温迟迟和舅舅一家并不算很熟悉,因此也说不上什么话,两人寒暄了一会儿,舅婶朝李香茹使了个眼色。
她皱皱眉,转头对温迟迟道:“迟迟,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和你舅婶去拿个单子......”
耳边吵嚷,温迟迟在这样的环境里难得烦躁,但还是对着妈妈点点头,看着她俩走向另一个方向
高三以来难得有过这样“清闲”的时光,但脑海中的思绪却纷呈叠乱,让温迟迟一刻不得安歇。
一会儿是奶奶在病床上的样子,一会儿又是童年的那些画面。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不小心打碎一只杯子被奶奶罚站,想起她拿错一颗糖被训斥,想起奶奶其实从来都不算喜欢她。
幼年时温迟迟拼命想逃离,却从来没有想过离别或许会即将以这样的方式到来。
消毒水味愈发冲鼻,外面救护车笛声呼啸,温迟迟没由来觉得恐惧,恰好有病人要过来坐,她索性起身让开,准备去找妈妈和舅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味太过深刻,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温迟迟后来失眠的时候常常会想起这天,会想如果她再在原地忍耐一会儿,是不是后来真相水落石出的时候,就不用这么痛?
但一切的如果都是谬论,事实却是,十八岁的温迟迟在听到楼梯间传来熟悉的声音后,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把自己的声音掩在了门后。
“姐,但凡还有办法我都不会来找你的,你不是不知道......”
“是,道成是做生意,可他也是被人骗了,现在钱都被套牢了,我们也没有办法啊!志才平时多孝顺他奶奶和您这个亲姑姑您也是知道的,要不是同学太过分了,他也不是会随便动手的孩子......”
“姐,你可一定要帮帮我们志才啊,你可是他亲姑姑,他才多大年纪,要是因为这事儿没书读了。我真怕他出什么事儿!那你们老李家可就没后了!”
从温迟迟有记忆以来,这好像是舅妈第一次对妈妈说话这么客气。
最初她的身份是老李家独自的儿媳,生下传宗接代的独子,自然有“权力”对姐姐颐气指使,后来舅舅做生意算是发达了,眼角眉梢则理所当然要挂上高高在上的傲气。
耳边的声音陌生又熟悉,温迟迟以旁观者的视角,在对话中分心梳理出事情的脉络。
简单来说就是,舅舅生意出了问题,正在念中专的表弟李志才借了网贷,又和同学打架——后者当然不至于退学,真正让舅妈卑微的是利滚利的网贷。
李香茹对表弟一直都很好,小时候买玩具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温迟迟不一定有,但表弟一定会有。
但面对这么大的一笔金额,李香茹显然不可能一口答应下来。
她有些为难道:“道成那边怎么说都应该还能拿出来吧?这事妈不知道吧......”
心平气和从来不适用于任何有利益纠葛的场合,接下来的凌乱对话从温迟迟耳边划过,像是小时候被李志才抢走东西时男孩的哭声和大人们训斥自己的声音,无关紧要,她也改变不了母亲的任何决定。
但就在温迟迟准备抬脚离开的前一秒,李香茹有些窘迫的声音让她迟迟无法挪动一步。
“......春琳,不是我不想帮这个忙,实在是迟迟马上要上大学了,我也得为着她考虑啊......”
舅妈当然不愿意就这么被挡回去:“姐,你和姐夫都是有工作的,工资也稳定,迟迟上大学那还不简单吗?再说了,志才这钱也不需要你全给......”
但还不等她说完,就被李香茹陡然打断。
透过稀薄的空间,温迟迟印象中,李香茹上一次出现这种疲态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母亲的声音如同即将被风干的残蜡,也像即将熄灭的昏黄灯光:“春琳,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下岗了,就过年那阵......”
第31章 第三十一条金鱼
“现实没有错执着没有用, 注定的火早在掌纹上勒索。”
——韦礼安《忽然》
*
温迟迟后来常常会想,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生活其实是存在操盘手这样的东西的?不然怎么总会在她刚感到幸福和希望的时候, 幸福就迅速溃败。
她终于明白母亲的愈发怯弱和父亲加剧的暴躁是因为什么, 也倏然意识到岌岌可危的天平即将崩塌——
但或许, 其实还代表着别的什么。
她知道最坏的结果之外还有结果, 所以在即将预知到未来真相的时候,温迟迟不断催眠自己——没关系,一切都和你没关系,高考完了就好了,高考完了就什么都没关系了......
所以温迟迟依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像她从小到大习惯的那样假装。
生活像被谁强制按下了快进键, 以至于明明是据说能被称为命运转折点的十八岁,想来却更似一串常常的胶片。
只消几个转场, 居然就把故事说完了。
高中的最后一段日子,能做的题好像都已经做完,错题本的厚度很久不增加一张,温迟迟把那张印着雾淮的明信片放在数学笔记封面的夹层,似乎在抗争, 也似乎在等待。
家里的争吵开始不避讳地反复,为钱,当然也为别的什么。
温迟迟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戴着耳机尽力搜刮出更多能写的题,只告诉自己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