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从抽屉的最底层抽出那张自从被王思琪看见过一次后,就被她束之高阁,放在最深处的红色纸张。
她试图剖析自己的内心,她在接下郑景伊情书的时候是否有过幸灾乐祸,想着她实在是沉不住气;是否有过嫉妒,嫉妒当时在班级里甚至更要籍籍无名的女孩,居然也会有这样赤忱的勇气......
是否,庆幸过自己尚能伪装,像吃不到葡萄的狐狸一样,明知心为何却依旧欲盖弥彰?
光斜着透进来,背面也晕出那个名字,纸张放在剪刀中间,轻而易举就能被剪开。
一条斜着的直线,即将碎裂的仿佛不是成绩单,而是她从此再也无法规避的确凿证据。
“迟迟,我给你热牛奶了啊?”
李香茹刻意提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温迟迟陡然回神,下意识是手上的动作先停住——
没事,毕竟是第一次年级第一,确实很有纪念意义啊,留着也无可厚非吧。
这么毫无说服力的想着,剪刀顿在一半,飘然下来的红色纸张岌岌可危,火一样。被最后一点干系连着的两边,差一点就要形同陌路。
她居然听见自己在心里这么想。
王思琪买过一种杂志书,有关星座,有关玄学,里面说,再笨拙的人,在喜欢这件事情里,都会有自己擅长的事情。
野火燃燎,枯灰飞散的绝望——
所以,原来。
她在喜欢里,其实最擅长撒谎。
温迟迟放下剪刀,颤抖着,徒手撕下最后一段连接在一起的纸张。
第10章 第十条金鱼
“怪罪给时间,它给了起点。”
——草东没有派对《大风吹》
*
“迟迟,你这儿有吃的吗?”第一节甫一下课,王思琪拿着空空的水杯,从文科班跑过来,“今早太赶了,早读差点没给我饿死。”
温迟迟往常习惯挺直的腰背曲着,声音也有些轻:“书包里还有面包和饼干,你都拿了吧。”
天气越来越热,把瞌睡都驱散了不少,教室和走廊里打闹的声音熙熙攘攘,耀眼的天光从大片窗户透进来,明朗又热腾腾的清晨。
王思琪点点头,把水杯歇在她桌上,俯身去掏她挂在书桌侧面的书包:“你不舒服吗?”
声音下意识放低了一点。
温迟迟压着翻滚作痛的小腹,点了点头。
身体本身就不太好的原因,她每次生理期都会有些难熬,这次可能是前段时间压力太大,更甚。
王思琪把面包和饼干装进校服外套,看着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什么颜色的温迟迟,担心道:“那我下去给你杯子里换点温水吧,你杯子里肯定还是昨天剩的水......”
“烦不烦,没看到有人在睡觉啊!”廖海乐声音闷在臂弯里,扯得老高,前面的高川柏都转过来看。
温迟迟肚子痛得做什么都嫌累,王思琪却是不惯着他这臭脾气,当即就开口:“哟,怎么别人都不睡就你要睡啊,动不动装什么大爷,整天欺负女孩儿你可真有本事!”
王思琪性子活泛,也知道他和周锐衡的狐朋狗友情谊,戳穿他那点心思也不带拐弯抹角的。
廖海乐坐直身子,却不知视线是该看温迟迟还是看王思琪。
就这么顿了一下才试图挑软柿子捏:“温迟迟,你朋友这么说过分了吧?”
针对搞多了,主语都换得轻车熟路。
温迟迟本就疼得难受,心情说是一点就燃也不为过,吐出一口气,正要开口,王思琪却抢先一步。
“什么她朋友怎么了?你和我吵就是和我吵,东扯西扯什么呢,我们可不像周锐衡喜欢收什么狗腿!”
“你他妈说什么呢?!”没想到廖海乐倒是真为后面那句破防了。
但再怎么着,扯上脏话就不好看了。
凑热闹头还没来得及转回去的高川柏赶紧出声制止:“廖子!别犯浑啊,你是不是瞌睡还没醒?行了赶紧接着睡一会儿吧。”
高川柏说着,却是对王思琪使了眼色,他俩是小学同学,这会儿其实也是拉偏架。
廖海乐却因为有个看似软和点的人搭腔,越发来劲儿:“王思琪你说的什么话……”
“什么话?”这次不等王思琪再和他吵,温迟迟先截断了他的话茬,“她夸你和周锐衡关系好不行?”
小腹绞痛,温迟迟声音显得软绵,倒是半点不软气势:“你和他不是关系最好了吗?”
这话轻飘飘的,但是直白。把廖海乐的霸凌行为揭了个明明白白。
“战场”扩大,下课已经有几分钟,最开始去接水、去卫生间的同学都回来了一些,目光不掩饰地向这边投过来。
“好了好了,廖子,不至于,下节语文课再好好补觉,语文老师刚还让我去办公室拿试卷,说下节课练题。”
从外面进来的班长也赶紧劝阻完这边又劝要回怼的王思琪,“大家都少说两句啊,别凑热闹了。思琪你不是还要接水吗?赶紧去吧,不然待会儿上课铃响了。”
班长人很不错,平时有点老好人那样,大家都愿意给他面子。
王思琪翻了个白眼,抢先说:“没事儿哈温迟,你歇会儿,我去给你接水。”
早点后温迟迟吃过一颗布洛芬,但好不容易缓解了一些的疼痛在说过这几句话后却复又卷土重来,安眠的药效倒是在此刻来势汹汹。
控制不住,温迟迟几乎是以一种蜷缩的姿态趴在桌上,仅剩的意志用来抽出语文书垫在桌上,连班长替她从快迟到的王思琪那里帮忙拿回水杯都要以为是幻觉。
生理期的疼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蛮横强硬又不讲理的疼痛。
迷迷糊糊、无法控制地半昏睡过去前,温迟迟大概是这样想的。
“李槜,你文言文写完了么,借我抄抄呗。”高川柏从高高的书堆里转头过去,“老波最烦死了,讲文言文每次都要提问。”
老波就是语文老师,丢给班长一叠试卷让发,说是写了下次课他来讲。
“你抄我的可能会死的更早一点。”李槜从竞赛数学题下抽出那张语文试卷,干脆地递过去,话同样说得不留情面。
“牛啊哥,”高川柏接过来扫一眼,对着试卷感叹道,“这试卷还能这么写呢?”
老波发下来的大概是张自己拼凑的试卷,就六个上单元的古诗填空和一篇课外文言文阅读。
高川柏嘴上这么说着,却是仍然笔不停地抄着李槜的试卷,只写着写着,居然生出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错觉。
无他,李槜那张试卷实在是潦草得有些过分。
倒也不是说乱写,就是古诗填空那里六条横线空旷得明晃晃,文言文句子翻译也只圈了几个关键的词标注,细看都对,不细看肯定觉得是糊弄——虽然高川柏觉得这和糊弄也没什么差别。
他轻易就抄完,略微冒出点自己吃白食的羞耻感,于是偏头,又建议道:“槜,要不我给你把古诗填空补上?”
李槜随手连上一条辅助线,终于抬头,睨了高川柏一眼:“恶心人呢?”
这句骂的是他乱喊称呼,“留着,我打草稿。”
高川柏立刻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也是,实在背不来和不想背,是两回事。
他想着李槜那偏科还高得让人咋舌的成绩,觉得人确实也有傲的资本。
“你昨晚又熬夜了?”高川柏看李槜捏了捏山根,问。
李槜眉眼压得有些低,显见的烦,配上原本深刻凌厉的骨相,乍一看只让人以为特不好惹。
当初高川柏就是这么认为的。
还没文理分科就被分成同桌,高川柏看见李槜,脑海里就俩句话:这帅逼长相挺野,以及,冷脸装逼男。
但熟了才知道,这人纯粹困的,带点起床气。
李槜把竞赛题翻过一页,声音略带点哑气,嗯了一声。
昨晚研究个题,没留神时间。他爹又去出差了,也没人拘着管他熬不熬夜。
高川柏看李槜课本上摊着的那竞赛书,又竖了个大拇指。他把试卷还回去,轻车熟路从桌肚最深处掏出本武侠杂志接着看:“槜,啥时候跟我们一起去网吧打魔兽呗。”
李槜顺手用他刚才递还回来的语文试卷求了个导数,懒得再纠正高川柏想的这傻逼称呼,落笔勾了个选项:“再说吧。”
怎么着也得忙完手上的竞赛,在这个年龄组多半就剩这最后一次了。
高川柏却轻松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自顾自往下说:“要不说学霸只能是你们当呢,够自律,后面那妹妹也是,人都病了,还坚持呢......”
他看武侠小说有点入迷,经常胡乱喊些称呼。
李槜笔尖顿了一瞬。
刚才进来的时候确实见温迟迟是趴在桌子上的。他以为她是睡着了,毕竟课间补觉的人海了去,听高川柏一说才知道是不舒服。
感冒?
高川柏倒是能一心二用,边把杂志翻过一页边说:“不过话说回来,妹妹脾气是真的好,就跟她这姓一样,要是我被那种登徒子这么骚扰,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忍不住放大招了......”
碳素笔在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平滑转过一圈,李槜皱了下眉:“骚扰?”
周锐衡把那点子本来只绿豆大小的事闹得凶,不说全校,他们年级但凡听点八卦的人基本都知道。
高川柏听见李槜这么问了才反应过来,他就属于那个什么官司都不知道的转校生。
“你不知道这事儿啊?”高川柏终于放下手中的杂志,放低了声音,用一个明知故问的句子开启了一个八卦话题。
“……你不知道这事儿也正常,高一那会儿的了,那个周锐衡追温迟迟追得特别紧,恨不得天天堵人,我看着都腻得不行...哦对,周锐衡就10班那个逼,上次自个儿打球脏还和我们班闹那个……”
说到周锐衡了肯定得顺着说到廖海乐:“我后面这个就是他哥们儿,平时看着屁都不放一个,针对女生倒是挺有一手的,天天跑外班,长得跟猴似的,狗腿子倒还真当上瘾了......”
语文课纪律一向不严,这会儿班上一片片的窃窃私语,高川柏刻意压低的声音也只是不想让后面的廖海乐听到。倒不是怕他,主要是烦。
谁没有点青春期热血沸腾的时候,但不用下贱手段招惹女生,算是大部分男生心里的共识——正巧,廖海乐就是那小部分。
而且温迟迟给人的映像还挺好的,每次收听写都不为难人。
笔又在手里转过一圈,李槜眼眸漆黑,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高川柏看他这依然冷沉的表情,突然有些奇怪:“你今天怎么不嫌我说八卦烦了?平时不都嫌我干扰你做题么?”
最后一句纯属他瞎编的。
高川柏越想越发散,随口问:“我看你跟温迟迟挺熟的吧?人上次还提醒你交作文了……”
这话就随口说的,说了也就过了。
不说李槜顶着这么张脸也从没干过周锐衡那种混蛋事,温迟迟性格也就和她的姓一样,温吞的有时都没什么存在感。
李槜果然没答话,低头重新把竞赛题翻过一页。
高川柏看他这样,也转回去继续看自己的杂志。
没多时,突然又听见旁边人像是随口一说的声音:“挺没品的。”
不知道说的是周锐衡还是廖海乐。
高川柏正要点头应和,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低吼——
“温迟迟你干嘛呢?!”
第11章 第十一条金鱼
“当你是不停追逐的秒针,我是你背后暗涌的齿轮。”
——田馥甄《灵魂伴侣》
*
“恶心谁呢?”
温迟迟从半崩不崩的梦境中醒来,迷迷糊糊只听见前边传来这么不太清晰的一句。
小腹的痛连着腰,好在药效终于能抑制一点,挂着着凉和班长给她放在书头的语文试卷,她总算从语文课本上抬起头来,只腰还是直不起。
王思琪给她接的水是烫的,温迟迟拿过来慢慢拧开,倒在盖子里放在一边晾着,从笔盒里挑出只碳素笔。
“干嘛呢,水汽都飘到我这边了?”
“烦死了。”廖海乐继续说个不停。
前面高川柏的声音已经压下去,温迟迟因为拿笔,原本就是有些偏的坐姿,所以这会儿轻而易举就听到了廖海乐并不大的声音。
“烦你就去死啊。”
原本以为温迟迟会和平时一样装作没听见,廖海乐甚至都在想新词了,却听到耳边传来这么一句。
他不可置信地转头过去,温迟迟先慢条斯理喝完凉着的那杯水,然后又直接把保温杯全部拧开。
一整杯水都凉在本来放杯子的地方,风一吹,这下水汽才真是全飘到那边了。
温迟迟眉眼淡淡的,声音比他可以压低的还轻,刚好只能让他一个人听到的那种。
“没听清吗?”温迟迟看着他,语速很慢,“我说,你觉得烦的话可以去死。”
表情分明和平时没什么一样,仿佛她只是在和人说“让一让”这样的话。
廖海乐这次反应过来了,冷笑一声:“我就说你平时都是装的吧?温迟迟你装这么久累不累啊,锐衡脾气好不跟你计较,我天天看你这一副清高样,我都替你害臊的慌......”
“那就你替我去死。”疼痛让她声音依旧疲软,温迟迟毫不犹豫地截断廖海乐的话。
黑板旁的钟又跳过一分钟,离下课不远,大部分人都已经写完试卷,教室里充满着或大或小的交谈声。
她听不清前面的李槜是不是有继续和高川柏说话,说实话,其实连廖海乐后面说的这段话也没怎么听清了。
在生理期的推波助澜下,温迟迟只感觉发自内心的烦躁无法抑制的升腾起来。
烦,烦的想吐。
为什么要一直来和她重复这些没有一丝意义和哪怕一丁点营养的话,真看不惯她可以去死,她发自内心的这样觉得——
她反正不会因为谁讨厌自己就去死,既然忍受不了,那不就只剩下这一个办法了么?
钝痛侵蚀意识,凭心听,温迟迟刚刚用的也确实是基于上述的,一种合理建议的语气。
但廖海乐当然不会这样理解,他原本还因为下课时候班上同学的劝阻有些收敛,现在变成温迟迟“先”挑事,那当然就要如她所愿才对。
廖海乐特意挑她会在意的点下手:“我嘴笨,说不过你这大学霸!哎温迟迟,王思琪那个关系户我看口才……”
原本已经要重新开始写题的人,干脆利落把手伸向那个敞开着的保温杯,然后没有停顿的,直接把杯子香廖海乐那边推倒。
“温迟迟你干嘛呢?!”
几乎一整杯的水,漫过三分之一温迟迟的桌面,以及旁边那张桌子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