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声音顿住,路老板这才接着说道:“我昨晚是对你说,孟小姐是最后一个下山的不错,可在那之后,还有别人,也上了山。”
“谁?”高恒问。
“不能说。”路老板淡声,短短几句,就将高恒逼得额上青筋渐起,“属于旅客的个人隐私,我想,高先生应该还无权过问。”
“砰——”一声闷响,高恒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明显被气到,手指都忍不住颤抖,指着路老板:“你,你,你……”个半晌,后面的话被堵住,怎么也说不出来。
孟词微一直看戏旁观,看到现在,也知道该到自己的回合了。她放下水杯,笑着缓解桌上剑拔弩张的气氛:“高先生,没必要这么动怒吧……毕竟关于旅客隐私这点,路老板好像确实不能够过多泄露。”
说着,看高恒视线从路老板身上移向自己,她又接着说道:“虽然现在高先生不知道那个旅客是谁,不过总归,能排除掉一些人,比如……我和路老板。”
方才路老板的话,不知是故意的也好,无意的也罢,但总归,是帮她转移掉了高恒加注在她身上的怀疑。“昨晚有着一个旅客上山”,不管这个消息是真是假,但现在,是个不错的障眼法,可以将她从高恒的视线里,摘出来大半。
这样想着,方才因得知被路老板卖了的那点无名火莫名其妙消下去大半,现在看路老板,倒是比之前还顺眼了许多。
感受到她的视线,路老板大大方方地回头看她,唇角牵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怎么看……怎么都有点像邀功的意味。
邀什么功?以为这样就可以抵消昨晚的事情了吗?重新想起这一茬,孟词微当即没了什么好脸色。
冷了神色,她移开视线。
在看高恒那边,明显着被这接二连三的反转给搞乱了心思,现在也懒得装笑面虎了,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一副苦愁大恨的模样。没察觉对面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他拧着眉,招呼都不打,急匆匆地回身上楼。
看模样,应该是要确定什么事。
-
脚步声一路拐上二楼,接着,是门板重重合上的声音。
孟词微盯着楼梯半晌,方才转回视线,触及身边人时,发现路老板还在看她。
高恒走了,圆桌只剩他们两人。
是该聊聊他们之间的事了。
孟词微迎上他的目光,静静对视几秒,没有说话,她起身,向着走廊尽头的门去。
路老板了然,坐着没有动。直到看见孟词微拧开门把闪身进房,才环视四周,慢吞吞起身,也朝着那处走去。
门开,他习惯性背手从身后关门。
上锁。
第16章 第一日
.10
路老板的房间……怎么说,看起来不像是他本人的。
屋子面积不大,一张床,一个大的木质衣柜,一张靠窗的桌子足以将房间占满。
床上花色被单掖得平整,被子还规规矩矩叠着。孟词微视线扫过床边靠墙放着的木质衣柜,衣柜有些年头了,一半的门应是掉了,板上只悬着生锈了的金属合页。
柜子里,挂着的衣物大多颜色沉闷,且尺码大小比之路老板的身材明显小了很多。
——应该是先前老刘的房间。路老板,也只是暂住。
想到这点,孟词微的目光在没有一丝褶皱的床上停住,略微思考了一下,拉出窗前书桌的配套木椅坐下。
刚沾上凳面,路老板开门走进。
听见锁扣声,孟词微挑眉,看他背在身后的右手:“路老板,这是什么意思?”
“聊聊。”
他松开手,没有接着往屋里走。路老板抱臂,以身体堵住门,将主动权攥在自己手里:“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孟词微知道他言下之意。
他打算向她解释昨晚的事情。
孟词微不是不想知道,但现在事情先被他提起,她心里不知道为何,总有些不舒坦。
调整了个舒服坐姿,她靠上椅背,即使心里憋着气,面上也是满不在乎:“路老板指的是什么事?”
她佯装思考:“如果路老板指的是昨晚的事情,我想,我应该也没有什么可问你的了。”
“毕竟该问的已经问了,路老板也已经回答过了,”孟词微眨眨眼,拿这几次在他那里吃的瘪来堵他,“又是个人隐私的,又是只能回答一个问题的……”
“路老板这样的态度,我可不敢问。”
路老板淡然地看着她,直到她这一番话说完。
听到孟词微话中明显的阴阳怪气,他无奈地笑着,眉眼间染上半分无可奈何。
这是,确实把人逼急了。
知道自己有错在先,路老板开口回应,语气不知不觉地软了半分:“这次不会。”
“只有这次吗?”
“……以后,也是。”
以后,这个没有边际的具有无限未来感的词汇,带着一种模模糊糊的暧昧感。
孟词微张张口,忽然就很想问他,这个以后的界限,到底在哪里。
话到嘴边,却猛然被理性拉住,她转回正了话题,没有再拿乔:“第一个问题,我和你说的是,我从山下来,你为什么会告诉高恒相反的事情。”
路老板闻言,轻轻扫过她交叠的脚踝:孟词微坐姿很闲适,长腿随意伸放,裤脚掀起一小截,白玉似的踝骨分外显眼。
“山下,路都很好走,虽说昨晚下了大雨,有不少泥土都被雨冲下来,”他顿了顿,似在回忆孟词微昨晚身上的细节,“但是孟小姐,你昨晚过来时,膝盖以下的部位或多或少都沾着泥……”
“所以你是光靠泥巴推断出来我是从山上来?”孟词微保持怀疑态度。
“不止,”路老板摇头,“不知道孟小姐有没有发现,自己昨晚穿的衣袖外侧,有一些划痕。”
昨晚穿的衣服?孟词微忍不住想起昨晚为了从他手上保住刀而被迫划坏的那件内搭。
路老板看见她沉下来的神色,也想起了这一件事,他轻咳一声,拉回孟词微的注意力:“那件衣服……等出去之后,我会赔给你双倍的价钱。”
说着,他话锋一转,提醒道:“我说的不是昨晚划破的那件,而是你昨天穿的外套。”
“槐山多槐树,之前为了修路,山下的树被移栽不少,也因此,山下路旁树木稀疏,一般走山下的路,会宽敞不少。反之,山上没有过多开发,大多都是野生植被,长势也好。”
“孟小姐昨晚衣袖两侧有一些浅淡划痕,按分布形状和规律,及划痕深浅,大概率是穿林而过的时候,被树藤或低矮树枝划上的。”
说到这,他顿了顿,没等孟词微继续问,主动将剩下的发现也说了出来:“还有就是,昨晚大雨下了很久,山下没有躲雨的地方。孟小姐如果是从山下来,为了躲雨的话,应该会比昨晚到来的时间早上许多。”
孟词微沉默着,没作声。
昨晚那一面,短短几分钟,路老板就从她的穿着状态,还有到来时间,推算出她说了谎。
这样敏锐的洞察力……不像是一般人所有的。
“当然,也不止这两点,只不过这两点是比较重要的关键信息,”路老板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简要略过一些较为复杂的赘述。
明明他坦白得清清楚楚,孟词微却明显觉得更加心慌——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仅仅只是短暂的第一面,他便暗暗记下了那么多的细节,不但没有直接拆穿她,而且还在之后将这些消息告诉给了别人。
很……危险的一个人——对于她来说。
这样想着,孟词微脸色愈来愈差,事情的走向发展到现在,有些脱离她的想法,变得更加棘手。
“路老板,第二个问题,”她缓缓开口,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路老板抿了抿唇,眼中神色暗了一瞬,他很快掩饰下去,淡声回道:“这话你已经问过了。”
“但你一次也没有正面回答,不是吗?”孟词微急于找到一些能缓解自己心慌的安全感,语气变得有些咄咄逼人,“路老板,我要你一个确切的回答。”
“重要吗?”他说。
又是这样的说辞。
孟词微呼吸一滞,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
“……重要,”她调整呼吸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路老板面前,“我想相信你。”
这么近的距离,她只一个抬眼,便能看见他细碎长睫下的影。两人目光相接,路老板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沉,遮住一切思绪。
他侧脸,移开视线,语调保持着冷淡:“孟小姐,我说过,谁都不能信。”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孟词微猝然抬手,素白的手指搭上他的下颌骨,指尖触及微凉的温度。
路老板一怔,下意识伸手抓住她的腕骨。孟词微抓住这个空档,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的视线回正。
握着手中纤细柔软的手腕,路老板放轻呼吸,想扯开她的手,却克制住力道不敢加重。
孟词微手指摩挲着他下颌到耳垂之间的皮肤,感受着指尖下温度上升,她语气加重几分:“你如果想让我不要相信你,那刚刚,为什么要向我解释。”
她的视线缠住他,笑道。
对啊,说了不要让她相信任何人,却还是在感受到她对自己有所怀疑后向她解释。
为什么?
路老板哑然,一时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回她。
两人距离过分接近,沉默的片刻,呼吸已然交错杂乱,分不清彼此。
“很难回答吗?”孟词微抬头,几乎与他鼻尖相贴。
“不难。”良久,路老板手指扣紧她的腕骨,沉声开口。
他声色喑哑,一字一顿:“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她问他。
第17章 第一日
.11
孟词微视线停在他说话时轻启的薄唇,眨眨眼,又凑近了些。
几近相贴的时候,却感受着腕间指骨的力道逐渐加重,她目光扫去,试着挣扎,但却被路老板牢牢束住。
他半垂着眸,视线聚焦在她眉眼,接着说道:“交换信息,如何?”
“什么信息。”孟词微理解他的意思,面上装作不知。
“很简单,”他低声开口,同时手上用力,将她拉近,在她耳边耳语,“你想问我的,你说了,我也就可以说。”
说着,未等孟词微反应过来,他侧身,压着她的手腕,将她抵在门上。
两人位置对调,孟词微耳畔他呼吸的温度还未褪去,眨眼间,自己就已经面朝着房门。孟词微动了动被他反扣在身后的手指,却换来他进一步加紧的禁锢。
高下立显,她占了下风。
“路老板…”孟词微语气冷了下来,“这样,我怎么问?”
一声轻笑自她身后传来,路老板的气息从后包裹着她,令人难以忽视。
对于缺少着安全感的人来说,后背无疑是一个过于敏感的存在,孟词微也不例外。
她想转身,却受困于面前门板和身后男人的压制,令人过于不安。
路老板回她:“不妨碍。”
清冽嗓音压在她耳边,孟词微看不见路老板的神色,只能依着他的气息估算着他的距离。
耳后,路老板气息拂过之处,激起皮下一阵颤栗。
调整着呼吸,孟词微尽量维持着声线平稳,呛声道:“路老板真是半点都不吃亏。”
身后人没有回。
条件一加上,直接堵回了她接下来想问他的问题,想要路老板的回答,自己就要先给出信息。在不清楚他是否危险之前,孟词微不敢赌。
脑中快速过了一下,她开口:“还是刚刚那个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
说着,她顿了顿,主动接着说道:“回答好坏就行。”
“你先说。”
“好人。”
孟词微果断应声。
“我也是。”路老板随之说道。
比起她,路老板的话听起来,要诚恳许多:“我知道,以现在的情况,可能我无论说什么都不是很可信。”
轻哼一声,孟词微晃动着被他禁锢在身后的手腕,对他这话表示着赞同。
“……”
路老板目光落去,微微闪烁一瞬,紧着刚刚的话接着说道:“同样,我也不太相信孟小姐。”
“既然都不相信,那我们互相猜来猜去,还有什么意义?”孟词微冷笑。
都到现在这个程度了,话里话外还在互相试探。孟词微有些不耐,她没心思在这里陪他打太极。
“但是,”路老板没有被她的说法堵到,他沉声继续,“如果孟小姐说的是真的,我们或许,会是一个阵营。”
一个阵营?他为什么会这样说?孟词微侧头,想去看身后人的表情。
余光刚至他的衣领,便见眼前一黑——路老板一只手覆上她的双眼,遮住了她的视线。
他掌心触及她的皮肤,干燥温暖。孟词微敏锐地感受到他手上的薄茧,位置似乎有些奇怪。
还未深想,便听路老板声音近了些许:“有时候,看到的事情或许会加重一些失误的判断。”
他意有所指。
“孟小姐只需要记住一件事就好……我不会伤害你。”
视觉丧失时,其余感官会无限放大。孟词微清晰听见他语气中带着严肃,仿佛许下了什么郑重承诺。吐息间,路老板的话中字字清晰可辨,似千钧压上她的心尖。
“路老板,”孟词微眨眨眼,感受着眼前的黑暗,“你真的很不会说谎。”
“因为你说真话的时候,很明显。”她紧接着说道。
耳边气息微动,孟词微话音刚落,就听见他轻浅的笑声,沾着半分无可奈何:“所以不想让你看见。”
话说出口,竟带着一丝宠溺意味,两人皆是一怔。
片刻。
掌心被她的长睫扫过,带着酥酥的痒意,仿佛是无声的提醒。
“还要这样维持多久?”孟词微又动了动手指,示意着。
“孟小姐不再问了?”
“不问了,”孟词微轻轻摇头,“我暂时没有那么多可以交换的信息。”
言下之意,等日后再问。
-
路老板松开对她的禁锢,后退。
眼前恢复清明,孟词微揉着有些僵硬的手腕转过身,后背靠上门板,仿佛有了个保障,她暂时缓了口气。
抬头看去,路老板几步走到窗前书桌,拉开抽屉,从中拿出她的那把刀。
见这一幕,孟词微才回忆起最开始要进他房间的目的。方才经过高恒那一遭,她对路老板多了许多防备,光顾着理清思绪,竟是忘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