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暖色阳光照射进来,冷冽的刀锋都被衬得柔软许多。
“随身放着,晚上再还回来。”
路老板离她两个身位,隔着距离将刀递过来。孟词微伸手去拿,刚触上刀柄那一刻,他反握回去:“记住,只能防身用。”
他神色肃然,待到孟词微应了声,路老板才松开刀把,将刀放回她手中。
“会危险吗?”想到下午的行程,孟词微打算提前了解,“几个人去?”
“按原计划,应该只有我们两人。”路老板沉吟。
原计划?那就是现在脱离了原计划?
果然,就见他顿了顿,接着说道:“经过刚刚的谈话,高恒应该也会去。”
又是高恒。
这个高恒究竟是什么人。
孟词微拧眉,回忆起昨晚高恒刚过来的时候,在门口和路老板长时间的那场谈话。因着这件事,她本来以为高恒和路老板是一伙的,但是刚刚三人对峙,两人之间的表现又不太像。
那么长时间的谈话,肯定不只是讨论她的那一个话题。
“昨晚,你和高恒在聊什么?”她思索着发问。
见他抿唇不语,孟词微明白过来:“这又要我提供什么信息?”
“不用,”路老板开口回绝,“这个我不能说。”
“……”
好,好……孟词微深呼吸,换了个问题:“那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路老板沉默半晌,答非所问:“你想脱困吗?”
“废话。”
“他不想。”路老板说。
第18章 第一日
.12
下山的时间比孟词微预想的要早很多。
从路老板房间出来,孟词微袖口藏刀,回到自己房里换身宽松点的衣服,再检查了一下要带的东西,十几分钟的功夫,下楼时,一楼已经或坐或站了几人。
最先看见的就是高恒,他坐在方才三人对峙时的那个位置,离楼梯最近。
他这次不喝水了,改抽烟,指尖一点猩红明明灭灭。
——看手边烟盒,是老烟鬼常抽的黑利群。
视线所及处,高恒垂着脑袋蹙眉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烟蒂在两指间夹着,落下烟灰簌簌,燃气的那点白烟散了又聚,在他身前浓成一团。
孟词微停下脚步,想起方才路老板在房里说的:“他不想。”
高恒不想脱困,具体的原因路老板没有明说,未等孟词微接着询问,他长臂一伸,越过她拧开门锁。
锁扣旋开的声音分外明显,路老板拉开门板,终结了这次的话题。
孟词微没从他那里问出个所以然来,自己心里却有了一点猜测:大概,是因为传国玉符。
无论昨晚还是今天,从高恒和她的对峙中很容易就能得出一个信息:高恒是为了传国玉符而来,他不知从哪得到了汉代帝王墓的消息,也不知从何推断出传国玉符早被拿走,从而怀疑到她身上。
关于最后这点,即使今天中午通过路老板给出的障碍信息稍微迷惑住了他,但高恒对她的怀疑,仍然存在。
在没找到下一个怀疑对象之前,高恒的注意力,大半也会放在她身上。
现在还一切好说,但万一过会下山发现了救援迹象,保不齐高恒会因为迟迟没到手传国玉符从而狗急跳墙……
当然,这只是孟词微的猜测,在不知道高恒是好是坏之前,先做出最坏的打算是稳妥之计。
这样看来,她此时的担忧,有大半都是来自于路老板。
这个狗男人!即使看出她的不安,也是什么都不肯说。答非所问和她打哑谜,嘴巴牢得要死。孟词微无奈叹气,要从他嘴里套点信息出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不过再转念一想,她自己好像也是什么都不肯说,将心比心,还是不要对路老板太过苛求。
至少,这句“他不想。”倒是给孟词微打足了预防针。
-
听见楼梯上动静,高恒掐了烟转头看来。
孟词微触及他阴沉目光,手下意识在衣兜里覆上腰侧,保险起见,她用扎带把刀子绑在腰上,外套一盖,看起来纯良无害。
“孟小姐。”他向她点头问好。
应该是心里塞着事,他这次没有再假惺惺地说那些客套话,打了个招呼就结束。
高恒错开视线,拂了拂衣摆站起身,向门口走去:“既然孟小姐下来了,那我们就先出发吧。”这话是冲着门口说的,应是说给路老板听。
视线跟着他前进,前厅沙发上,罗文秀板着脸也站了起来。
心下疑惑,孟词微走下台阶,用目光询问一旁站着的程涂。
她一身轻便装束,背上还背着个小包,显然也是要出门的模样,神色有些激动,向孟词微解释道:“罗大姐刚刚下来,说要和你们一起下山,路老板同意了。”
点点头,孟词微转向程涂,问她:“你呢?”
“我跟着韩蕴他们一起上山,”说着,程涂摆摆手,“不是对宝贝感兴趣,主要是韩蕴一个小孩,跟那两个人上去我不太放心,再加上在旅店闲着也是闲着,我还不如跟他们进山看看。”
她目光清明,没看出半分龌龊。
孟词微缄默着,不置可否。
一行人重新聚到院子里,以孔庆荣为首的那一小队已经拉开院门动身,他们打算步行上山——山路修到山腰往上一点就停了,再上面的泥泞小路行不了车。
他们交谈间,孟词微听了一耳朵,方知院子中那辆本地牌照的车是孔庆荣开来的。
几人前后走出院门,经过她身边时,程涂还挥着手和她道别:“姐姐,我们先走了,天黑之前就下山。”
和她的轻松不同,走在前面的韩蕴沉着眉回头看来,目光却越过她,径直落向高恒昨晚开过来的那辆外地车。
那辆车是路老板在开,顺着韩蕴的目光落处,孟词微看见路老板坐驾驶位上,单手拄着方向盘倒车。
隔着车窗玻璃,他的侧影在防窥车膜下影影绰绰。
“有什么想说的,要我帮你带话吗?”她轻声问韩蕴。
男生摇头收回视线,迈步离开,只留下一句:“小心注意。”
这话是说给孟词微听的。
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孟词微抿唇,直觉这一趟应该不会太过太平。
没给她过多犹豫的时间,车子倒车驶来在她面前停下。孟词微绕到后座一侧,将要拉开车门,却见高恒先她一步拉开后座另一侧坐了进去。
车窗降下,路老板眉眼从半开的车窗处露出,他目光先落她身上,又紧接着看向副驾:“你坐这。”
-
车子驶上山道,孟词微扣好安全带,余光扫过后视镜:高恒和罗文秀各贴着一边车窗看窗外风景。
槐山昨夜大雨,不少泥土枯叶都被雨水冲下,积在山道上。路面是泥潭破叶,路旁本就萧索的林木还落了不少叶,更显凄清。
路老板开车很稳,盘旋山道弯弯绕绕,路况也差,一路坐下来,倒也不颠簸。
就是气氛有些尴尬。
车内四人无一人说话,只有灌入车窗的冷风呼啸,死一般寂静。
孟词微看向身侧:路老板在专心开车,视线落在车窗正前,眉目连着山根的侧面折出一个明显弧度。他长指搭着方向盘,轻巧控住,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上面敲着。
感受到孟词微的视线,他侧目瞥来,眉稍微挑着,等她有事开口。
摇摇头,孟词微转看后视镜,高恒……她实在不想理。
“妞妞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浅咳一声,孟词微找着话题和罗大姐搭话,试图打破这份死沉的寂静。
罗文秀仍看着窗外,随口回道:“在睡觉。”她声音有些飘忽,很明显没有接着聊下去的兴致。
孟词微顿了顿,看着后视镜中罗文秀没什么情绪的侧脸,正想转个话题,却感觉到车速渐渐降下,直至彻底停住。
到了?
不,没那么快。
她回正视线,后座两人也察觉出这忽然的停车透出一丝不对劲来,也跟着转向,几人看前窗正对面。
不远处,路的尽头,有个人影,步履蹒跚地,向着车子这走来。
“那是,谁啊?”孟词微眯着眼睛辨认,看身形是个男人。
“不知道,”路老板说着,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我去看看。”
第19章 第一日
.13
看着路老板身影出现在车前,向那人走去,孟词微有些坐不住了。
这个情况下,猛然出现一个人,怎么看,怎么都有些奇怪。大雨封山,外面的人进不来,这人是怎么出现在山下的?如果说他是在封山之前进来的,那就更不对劲了。
昨晚大雨滂沱,山下没个避雨的地方,这人如果在封山之前就在山里,那他最晚昨晚就应该出现。
——毕竟山上唯一落脚处只有槐山豪居。
出现的时间、地点都很蹊跷。
心里顿时警惕起来,孟词微推开车门,也跟着下车。
站上水泥路的山道,雨后泥土气息扑面而来,更加浓郁。呼吸间,草木清香混着冷冽的风吹过,带着料峭的寒意。
孟词微迎着风拢紧身上的外套,快走几步,跟上路老板。
她问:“这人你认识吗?”
路老板摇头。
视野开阔,道路那头的人也逐渐清晰。确实是个男人不错,身型高挑,穿白衬衫黑裤,打扮有点像精致小资人士……如果忽略掉他满身泥污的话。
那人看见车上下来了人,站在原地朝他们招了招手,接着小跑几步过来。
步伐加快间,双脚走路姿势怪异更显:他有一只脚带着伤,跑动时身子歪歪斜斜,三步并作两步。
三人碰头,在路中间停住。
男人面容变得清楚,年龄大概也就三十左右,如衣装一样,面容带着些精英式的刻薄冷峻,鼻上架着的金丝眼镜片如蛛丝碎裂。
触及到那人眼神,孟词微一怔。
他眼睛里带着满满哀伤,说话时明显气力不支,断断续续的:“求求你们,救救、救救我的妻子……”
妻子?在哪里?孟词微拧眉向他身后看去,依旧是宽阔平坦的山路,空无一人。
“你……”她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询问,就见那男人双眼一翻,身子摇摇欲坠。
路老板眼疾手快地上前,伸手扶住。男人泄去浑身力气,稳稳前栽在他的臂弯,昏死过去。
他鼻上金丝眼镜顺势滑下。
孟词微弯腰捡起,随手揣到兜里,和路老板对上了视线,从彼此眼神里察觉到一个共同的关键词:不对劲。
“什么情况?”高恒远远见着这情况,小跑着过来。他看着不省人事的男人,蹙着眉询问。
“心跳脉搏正常,应该只是暂时昏迷,”路老板空出一只手探上他的脖颈,试探到皮下动脉规律鼓动。他转了视线看向高恒,沉声道,“把他抬到车上,先带回去再说。”
说着,他一手扶住那人,顺势蹲下身,一个使力,将男人扛在肩上,像背麻袋那样,轻松站起。
孟词微看着这一幕,不禁咋舌:这男人看身型大概也要有个一百六十斤左右,路老板说扛就扛,不打半个趔趄。
心中这样想着,她极有眼色地上前,在路老板身后帮忙虚扶着,避免男人从他肩上滑下。
同时,孟词微视线忍不住瞟向路老板因着动作,后腰掀起的衣摆处。
衣裤间那点缝隙露出他劲瘦的腰身,白皙皮肤下,背脊肌肉线条明显……
按下有些躁动的心跳,孟词微默不作声地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摆,盖住那处肌肤。
路老板脚步有着一瞬间不易察觉的凝涩。
感受到她指腹暗戳戳划过肌肤的带来的一丝触感,一触即分。他抿着唇,继续往车边走去。
罗大姐也下了车,远远就看见路老板肩上扛着个昏迷的人。她连忙闪身,拉开后座车门,留出空来让那人躺进去。
路老板低声道谢,将人放在后座上,高恒从另一侧门探进身,将那人头脚摆正。
“这人……是怎么回事?”罗大姐看着那人身上处处破损的衣物,有些颤抖地开口。
几人围着后座车门处,仔细观察着那人,一时都没个结论。
他活像刚从废墟里爬出来的一样,原本版型挺括的白衬衫勾线,破了好几处洞。白净颜色被泥土染黄,满是脏污。
不止这样,他露出的手臂上还有着一道伤,应是石头或者树枝划破的,裂口处沾着大片灰尘,蒙着血迹早就凝成了斑驳血迹,身上也染了不少血印子,好不狼狈。
“不知道,”路老板拍拍肩侧从那人身上沾着的泥土,视线转向路的前方——刚刚发现男人的那地,“下去看看吧。”
罗大姐听着这突如其来冒出的无关提议,用眼神不解地询问。
“应该还有一个遇难的,他刚刚说了让我们救救他妻子。”孟词微接话解释道。
路老板侧目看她一眼,点点头:“他妻子恐怕有些凶多吉少。”
这样的猜测不无道理:确实,这个男人这个模样,估计他妻子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事关人命,几人没有多言,重新坐回车里,高恒和罗文秀紧紧缩贴着门边,在中间给那人留了一个很大的缝隙,足以让他躺得安稳。
车子继续向山下行着,向着男人来时的方向,一路上不见人影。
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没有人的尸体,或许证明着那男人的妻子还活着。但是还有一种更坏的情况:被埋在滚落的山石底下。
路老板神色肃穆,拧着眉加快车速,比前半段路快了许多。孟词微打开车窗,扒着车窗边缘去看两侧道路,仔细着能不能发现人影。
后半程不太好走,路上开始出现石头枯树,拦路截着,水泥路也有了小道开裂。
车速降下,小心避让着障碍物。
越往后,山石和树木越来越多,直到一株高大槐木拦腰将路从中间堵住。
车子停下,这个路况,剩下的路开不过去,只能靠双脚走。
几人下车,路老板上前,隔着槐木横倒的树身向另一头看去,没有动作。
——树身像是一个分界线,另一头的视线远处:泥石,树木从高处一侧山身滑下,在路上堆成一个斜坡,坡度陡峭,像是一夜之间,再造了一座高大山头。
视线不及处,泥石废料依旧高耸着,绵延不绝,不知道堵了多少在路上。
孟词微叹了口气,拧眉走近,被路老板抬手制止。
她顿住,顺着路老板示意的方向,探头向树干那头的地面上看:水泥路裂开一个大口子,一大截的山路向着低处塌陷,水泥面整个翻下,露出底下坑坑洼洼的山石,岩层片片,看起来承重能力不比纸好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