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尽量用最简洁的语句,讲清其中的逻辑关系,试图让他高效地吸收、消化。
陈致听完,点点头,“OK,我懂了。”
许希狐疑:“真,真的吗?”
“你没听说过,‘没有教不会的学生,只有教不好的老师’吗?”
她找了两道相似的题型,让他做。他扫了眼题,很快解出来。
答案是对的。
“你,你不是耍,耍我吧?”
“我有那么闲么。”陈致右手转着笔,笑着恭维她,“是许老师教得好,学生一听就会。”
见她一脸不信,他又问:“打个赌吗?”
“什么?”
“下次月考,我的班级排名,能不能前进十名。如果不能,我答应你一个要求,什么都行;如果能,就反过来。”
“不赌。”许希想也不想,“我,我没空教你。”
考一次前三可能是偶然,如果守住那就是实力。要稳固不掉,得付出更多努力。
她的确分不出时间和精力。
“不用,你监督我就行。”陈致转笔的手停了,眼睑微微耷下,“不然,你不觉得,光是学习,挺无聊的吗?”
许希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有一个很小很小的人像倒影。
是她。
诚然,人日复一日,单调地做某件事,一定会感到乏味、疲惫,但她不敢松懈。
叔叔很直接地告诉过她,到她十八岁,他们抚养的义务就尽了。尽管这些年,他并未付出过什么。就连感冒发烧,她也是自己找药吃,甚至不知道,会不会吃坏身体。
他和叔母吵架最厉害的一次,叔母说要离婚,拎行李回了娘家,那天她躲在被窝里哭,枕巾干了又湿。
她害怕,怕他们抛弃她,她只能被送去孤儿院,或是另找他人收养。
可她已经十几岁了,谁会要呢。
至少,现在他们还是她的亲人。
还有一次,叔叔打牌输了很多钱,心情糟糕,她找他要五十块钱交班费,挨了他一巴掌。
“钱钱钱,一群败家玩意儿,就知道要钱。你都多大了,自己可以出去打工了,别张口闭口找老子要钱。”
她不敢吭声,眼泪悬在眼眶边,要落不落的。
生生憋回去了。
最后,是叔母给了她班费,叹气说:“我就是没读高中,早早出去打工,混不下去,回阳溪和你叔叔结婚。你看我现在日子过成什么样了?”
又叮嘱她,煮个鸡蛋敷一敷脸。
巴掌印过了两三天才消。
别人的生活经验没法借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除了高考,她目前想不到任何独立的途径。
这样的她,有嫌学习无聊的资格吗?
但许希那一刻,的确松动了。
很多人都有赌徒心理,在于敢不敢下注罢了。
反正,只是一个要求罢了,她想,也不影响什么。
于是她说:“行。”
其后,陈致真的端正了学习态度。
许希发现,他学东西快得离谱,她把自己的笔记借给他,他用两天自习课看完——那可是半个学期的啊。
她给他讲题,讲一遍他就会了,还能举一反三。
中午吃饭,她告诉唐黎,唐黎“哧”地笑了,说:“他忽悠你呢。”
“啊?”
“他初中一直是年级第一,高中不知道怎么,干脆不学了,考试照常考,但成绩一落千丈。”
许希不作声了。
这么一想,就合理了。
不是学不懂,是不想学。
其实挺招人嫉恨的,通往罗马的路,有长有短,有人坐直升机去,有人徒步跋涉千万里路。
唐黎又凑近她,压低声音问:“你知道他之前在昂立的事吗?”
她摇头。陈致只告诉她,他挨处分了,具体的没讲。
“他有个朋友的朋友,把自己妹妹介绍给他,估计他态度不好吧,把人给惹生气了。那男生护短,对外造他的谣,说他同性恋,表面清高,实则私生活很乱,经常在外面约,炮。反正说话挺难听的。”
许希蒙了。
连他也会遭遇这种事吗?
“本来陈致不在乎,但传多了,说他细皮嫩肉的,也不跟女生来往,别人就信了。然后有体育生主动找他约,起了口角,打起来了,学校给他们下了处分。”
“这个体,体育生,叫,叫什么?”
“不知道,我也是听人讲的。”唐黎继续说,“这还没完,他爸妈买通关系,学校把那人开除了。”
所以,那个叫林政的才纠结一群人,来三中报复他么。
许希好震惊。
“可,可是,他家里不是很,很有钱么,怎,怎么,还……”
唐黎说:“嗐,昂立好多纨绔子弟,富二代、官二代什么的,不好好读书,喜欢搞小团体,破事满天飞。”
她们吃完,去回收餐盘处,一边走一边说。
“不过,你也别觉得陈致是个好欺负的主。这种公子哥,如果真想整人,有的是手段。”
唐黎已经脑补了一大出复仇戏码。
许希说:“我,我觉得他,他人挺好的。”
“哪里好?”
高中生书多,在桌上堆得高高的,时有翻倒的现象,有次她上完厕所回来,看见陈致在帮她捡书。
还有去上课间操,下楼梯的时候,人很多很挤,她被撞,身后有人替她挡了一下,走完那一段,才发现是陈致。
都是些很小的事,但越是细节,越能体现一个人的修养,不是么。
唐黎突然盯住她的脸,“希希,你不会喜欢他吧?”
“才没有!”许希立即否认。
“刚刚听八卦听那么认真,你还替他讲话。”
许希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准确描述她的感觉。
好奇,惺惺相惜,或者是因为,这是除了唐黎,第一次有人对她这么好,她的心出现了偏向。
她在班里,像一只窝在壳里的蜗牛,只偶尔探出触角,观察环境,一旦有危险,立即缩回去。
陈致呢,可能是背着壳伪装的毛毛虫。
不是同类,但他愿意和她同频交流。
正说着,她们看到陈致等一行人走在前方不远处。
杨靖宇搭着他的肩,在和他说什么。
陈致脸上丝毫没有笑意,但莫名地,会让人觉得,他很放松,心情不错。
大概因为眼睛是亮的,眉眼皆舒展开。
而且,今天天气不错,久违地出了太阳,午后的日光是淡金色的,为他镀了一层边。
唐黎问:“采访一下,许希同学,你现在看他,有什么想法吗?”
“嗯……他个子好,好高。”
唐黎笑喷了。
多好看的一个男生啊,风华正茂的少年,她居然只关注他个子高。
“唉,算了,”唐黎摇头叹息,“许希终究是个不解风情的女孩儿。”
“那你,你想让我有什么想,想法嘛?”她不满,“你,你才喜欢他。”
陈致的余光也注意到许希了。
学校就这么点大,她行动轨迹太为固定,吃完饭要多久,什么时候回教室,规律都有迹可循,很容易碰到。
她挽着唐黎的胳膊,脸稍微往后藏了点,显得脸更小。
好像跟这个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她经常笑得很开心。
她眼睛本身不小,但笑起来弯弯的,只有一条缝,眼尾上扬,是典型的笑眼,唇边有两个很明显的“括号”。
和她闷着脑袋,埋头苦学是两个样子。
十七岁的女孩子,该多笑笑。
“陈致,你最近开窍了?突然爱上学习了?”一个男生说,“叫你打球都叫不动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伸出胳膊,露出那片颜色淡得快看不见的淤青,“打不了。”
男生笑骂:“去你的。”
陈致回到教室,看见许希茫然站在位置前。
她的凳子不知道被谁给搬走了。
前座男生说:“中午有个叔叔在楼道那边装什么东西,借走了,一直没还。”
许希“啊?”了声,出去看了眼,没有,有些不知所措。
陈致走过去,“先坐我的吧,我去空教室搬。”
班里没多余的凳子,即使有,也有人占用了,不好开口叫人挪开东西。
他得跑去另外一栋教学楼。
许希正要开口拒绝,他一只脚勾住凳子,拖过来,摁着她的肩膀,男生的力气她扛不住,一屁股坐下去。
她仰头望着他,从表情看,是还没反应过来。
“免得你拒绝。你不是要写题吗,快写吧。”
说完陈致就走了。
许希心想,虽然他有时候说话不大好听,甚至带点大少爷高高在上的口吻,但他人确实挺好的。
第12章 11.生日
从许希和陈致立下赌约,到月考,中间只有二十天。
这段时间,陈致的表现,令袁老师十分满意,甚至拍了拍许希的肩,夸赞道:“学习这种事情,果然也是需要先富带动后富的。”
可事实上,许希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
陈致偶尔拿题来问,有的课后答案有解析,或者老师上课讲过,但他就是想要她讲。
作为回报,他会给她各种零食,说是别人送的,他不爱吃。
每当许希觉得,他对自己好得异常时,他的行为又会打消她的错觉。
陈致对所有人都很大方,尤其不吝于钱财的挥霍。
那天是他生日,十一月二十一号。
晚自习上课前,他给每个人发了一块单独包装的蛋糕,以及一盒香薰蜡烛。
许希拿到的那块,是榛子巧克力蛋糕。
她听见动静,抬起头。
讲台上,杨靖宇拉着陈致的胳膊,把他拽上讲台,说:“来,有请今天的寿星来说几句。”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同学们很配合地鼓掌。
陈致曲肘,拐了他一下,语气不大乐意:“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么。”
“哎呀,随便说说。”
陈致不得已,被迫站在讲台正中央。
本来也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他扫了眼台下,目光落在最后那个小个子女孩身上时,略多停顿了两秒。
他随意开口,仍是那副散漫的腔调:“我不爱许愿,就祝大家月考顺利吧。”
大家愣了下,又笑起来。
“不愧是大少爷啊,连生日愿望都这么慷慨。”
“我们要是都顺利了,你自己怎么办?”
陈致浅笑了下,摆摆手,下台了。
自他转来这段时日,大家对他的性子多少有些了解。
人不大热络,虽然家庭背景好,被叫大少爷,但没有大少爷架子,会跟他们一起打球,聊天,一般开玩笑也不生气。
不过,他总给人一种感觉,他其实游离于他们之外。
——很奇怪,居然和许希有点像。
这个世界上,有人融入不了人群,于是独行;有人与众人为伍,却像戴着假面。
而这样的两个人,居然坐到了一起。
顺着他们的目光往后看。
陈致回到座位,见许希桌上的蛋糕原封不动,问:“怎么不吃?”
“你,你是……”
“之前在KTV,你不是说喜欢吃榛子吗?”
果然是刻意的。
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又好像没什么必要。
他可能只是顺手而为,抑或者,是心善,施以一点微不足道的怜悯罢了。
陈致抽出书,翻开,淡声道:“吃吧,祝你月考顺利。”
许希犹豫半晌,递去一个信封,“我,我之前不知道你,你今天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不待他回答,放下后,转过脸去,挖着蛋糕,小口小口地吃。
牛皮纸的信封,学校五毛钱一份,十分简陋。
看得出来,她的确是临时准备的。
他拆开。
里面是一张贺卡,没有称呼、问候,更没有落款和时间。
只写了一句话:祝你此生多喜乐。
另外还有一枚硬纸书签,图案是一颗手绘的橙子。
橙子……
陈致。
他忽地笑出声。
许希自然听到了他的笑声。
估计,他是猜到其中的机巧心思了,不免耳朵热了热。
今天中午,她和唐黎讨论,该不该送他一些小礼物,毕竟作为同桌,他帮过她不少忙。
唐黎绞尽脑汁,看到她腕上的橙子手链,蓦地一拍而起:“橙子,不就是陈致的谐音吗?你还说不喜欢他!”
许希完全没意识到这茬,连忙否认,急得脸涨红了——她脸皮是生理意义上的薄,很容易因情绪激动而变红。
可唐黎已经认定,她对这个同桌别有心思,怂恿说:“送一个有相关寓意的呗。”
最后……
最后,许希没去吃晚饭,画了这枚书签。
她的想法很简单,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她送得起的,他未必需要;他看得上的,她也不一定送得起。索性送有寓意的。
递出去的下一秒,就有点后悔了。
他千万别像唐黎一样,误会她喜欢他。
陈致说:“谢谢,很好看。”
“不,”她头也不抬,小声说,“不用谢。”
他从侧方看她,耳根、耳廓,包括脖子一块儿,都是绯红的,像扑了胭脂粉。
他的想法和唐黎的截然不同。
她或许没送过男生礼物,他想,才这么紧张。
陈致转回视线。
诚然,他从小到大见过不少好东西,所谓大牌奢侈品,在他眼里,也只是普通的物品,但这看似不值一文的,几张薄薄的纸,却远胜它们。
他唇角扬了扬,眼底如湖面涟漪般,漾开层层笑意。
和台上的完全不同。
而许希正专心吃蛋糕,没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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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食带来的喜悦感,没能持续到许希回到家。
叔母和叔叔又闹翻了。
她还在楼下就听见他们的吵架声了,匆匆上楼,掏钥匙开门。
“许卫民,你还是个男人吗?多大年纪了,还想找年轻姑娘,人家不嫌你吗?真是够不要脸的。”
“臭老娘们儿,你他妈住嘴,别逼我扇你。”
叔叔目眦欲裂,显然是吵红了眼。
“你扇啊,你最好把我打死。”叔母吼得破了音,指着他,“只要打不死我,今天我就会闹得人尽皆知,看丢老脸的是你还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