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瞬之间, 两个男人把对方看得透透的。
宋戎笑了一下,把酒杯提了起来,遥敬了席觉一杯。席觉不接, 连杯都没举, 宋戎不在乎,低头就饮。
想借刀杀人,他怎么可能成全席觉,席家二郎也该尝尝他所受的滋味。
既然他无法把席家二郎从席姜身边弄走, 那多一个反而是好事。也许他之前想岔了,重要的不是席姜身边多的那个惦记她的豺狼, 而是席姜的态度。
席姜若是对席觉无意, 只是把他当成哥哥, 他之前的行为反倒有些冒进了。
宋戎心中虽这样想, 但他还是吩咐下去, 让人去查叫走席姜的陌生男子到底是谁。
席觉自席姜走后,一直低头喝着甜浆酒, 只觉这酒根本不甜,甚至有些发涩。好在正事席兆骏与宋戎早已谈妥, 宴厅里只喝酒闲聊听曲观舞,并没有关注到席觉在沉默地一口一口地闷酒。
半个时辰了,席姜还没有回来,席觉倒酒发现,壶里没有酒了, 竟都被他喝了。
他把酒壶往桌上一放,站了起来往外走。他脸色与往常无异, 喝得虽不少,但一点上脸的迹象都没有, 走起路来也是稳稳当当,若不是身上口中沾了酒气,没有人能看出他饮过酒。
出屋绕廊,过假山凉亭,在偏院前席觉驻步。
席姜与武修涵在此,头挨着头在说着什么,只听武修涵道:“席五,这次你要怎么谢我?”
席姜笑着:“走,去前面宴厅,我敬你一杯。”
话音刚落,她就感到身后有一阵疾风飘来,以及看到武修涵眼中的惊诧。
她还没来及回头,手腕就被人抓住,对方力气很大扣得很紧,她刚想挣开,回头一见是她二哥。
迟疑的瞬间,她被席觉拉走了,她只来得及发出疑惑的一声:“二哥?”
确定了没有危险,来人不会伤害她,席姜顺从地任席觉在前面拉着她,一路走出了偏院。
他们走出偏院,走过廊桥,一开始席姜还跟得住,但这宅子她没住几日,脚下的石子路不熟,被绊到了。席觉没有慢下来的意思,还在拉着她疾走,席姜几乎小跑起来,一直这样走到了练武场,他都没有撒手。
四造的席府比起潜北老宅,有很大的差别,更大更奢华,风格也完全不同。唯练武场是特意新建的,与老宅的几乎没有区别。
宴是午宴,虽这会儿已酒过三巡,但日头还在头上照着呢。
席觉扔给席姜一把木剑,他自己也拿了一把。
“二哥这是何意?”
“喝多了上头,帮我醒醒酒。”席觉声音暗沉,透着凉意。
他可真是看不出一点喝多了的意思,但席姜确实闻到了淡淡酒味。
席姜略一思索,再一颌首,二哥行事何曾如此乖张莫名,很大可能他是真喝多了。
她认真起来,连眼神都变了,手指依次按在木柄上,握紧。木剑随之一抖,发生微鸣声。
武场不讲辈份,不论男女,只有站在中心圈内对峙的对手。不再多给她一秒准备的机会,席觉持木剑攻了过来。
席姜抬剑去挡,“砰”的一声两剑相抵,震得席姜虎口一痛。席觉用力向下一划,细小到只能在阳光下才能看到的木质碎末迷了席姜的眼。
就这一个漏洞立马被席觉捕捉到,他撤剑转锋,木剑在他手中横了过来,平着打在了席姜的肩上,声音清脆可闻。
再来!席姜在心里对自己道,这次换她主动进攻。
她直击席觉的左肩,被他轻松挡住,并以蛮力外推,席姜在力量上本就不是他的对手,被逼得后退。席觉在此间隙故技重施,又是一个平剑,打向了她的后背,他又成功了。
席姜见过的酒疯子各有各的疯法。有昏睡的,有话多的,甚至还有脱衣褪祙满处乱扔的,但还从未见过打人的。
席姜自重生以来,一直都谨小慎微,敛着脾气,低调隐忍,但她从来不是温柔好性儿之辈,要不也干不出血洗后宫,同归于尽的事。
不知是不是这一年所经历的压力与压抑,躁动与不安,被席觉这两剑彻底打开,席姜心头起火,来了脾气。
她拉下衣服上一根装饰用的带子,把手缠在木柄上,重新起势,这次她说了出来:“再来!”
席觉咧嘴笑了,像她一样,手指依次握在柄上,随着起势他的木剑也发出了微鸣声。
席姜一跃而起,不再束手束脚,每一剑都拿出了拼命的架势,反正也是木剑,要不了命的。
席觉不再像之前那样游刃有余,成竹在胸,他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堪堪应对。
他用力量上的优势转守为攻,但不过两招就不起作用了,席觉从来不知,发起狠来的席姜如凶猛猎豹,反而被她咬住不放。
“啪”地一声,席姜斜出一剑,打到了席觉的肩颈。
她可真是手下不留一点情,不像他,特意以横剑击打,声音虽响,却并没有多疼。这还不算完,席姜好像活动开了,越战越勇,以牙还牙给他后背又来了一下。
再之后,二人开始进入缠斗,剑花四射,眼花缭乱。
耳中只闻剑声以及各自的喘息声,他们已忘记了为何挥剑,眼中只有这场酣畅淋漓的发泄,也没有注意到,练武场外已围上了人。
武修涵见席姜被席觉那样拉走,他跟在了后面。但他这样一个没有武功在身的文人,根本跟不上席觉,把人跟丢了。
半路上正巧遇到席铭,身后还跟着武安惠。
武安惠见到出门而归的哥哥,跑了上去:“兄长,四郎没有骗我,你真的回来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武修涵本能地不想武安惠出现在这里,不想她见到宋戎,也不想她与姓席的或姓陈的接触,这里没有良配,这一世他要给妹妹找的夫君要是个过日子的。
武修涵去看武安惠嘴里的四郎,以他的锐利与阅历,二人之间倒似没什么。
席铭正好解释道:“武兄租的那个宅子不行,屋瓦露水,我找人给修了,见到令妹正好邀她过来赴宴。”
他一个外男若无正当理由不好往兄长不在的女子家中,席铭觉得自己心无杂念,正大光明,把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了。
武安惠仰着脸冲她哥笑着,也觉得此事再正当不过。
武修涵一指远处问席铭:“哪里是何处?”
席铭望过去:“东院,还有练武场也在那,怎么了?”
武修涵:“我有正事要与五姑娘说,看她好像往那里去了。”
席铭带路在前:“这个时候她去东院干什么,那里现在荒着呢,还未整理,只有一个练武场刚建好。”
武修涵与武安惠跟在后面,随席铭刚拐过去,就听到了打斗声。
“还来吗?”席觉问席姜,他二人若没有木剑撑着地,此刻站着都费劲。
席姜重新缠了手,喘息得太过厉害,她没有出声,只冲着席觉勾了下手,表明了再战的态度。
席觉的笑意一点点扩大,嘴角向两边咧开,一时觉得头顶的光都不及这样的席姜耀眼。他眯了眯眼,敛起笑容,迎剑而上。
胜负心已起,不明不休。
但二人心里都明白,体力消耗过大,不可再拖需速战速决,输赢就在这最后一局中。
席觉欲打掉席姜的木剑,以此来结束比斗,席姜也是这么想的。
二人以剑相抵冲到中心木桩上,撞得背痛,一人一下倒也公平,谁也不能把谁控在桩上。
这木桩上面连着铁锥,锥顶挂着旌旗,铁锥颤动,之前被席觉一刀扎入桩身,本就内有裂痕,在二人激烈打斗的撞击下,裂痕加大,忽然一声断裂的声音被席觉捕捉到。
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立时放弃了对抗,把整个身体暴露在席姜面前,木剑自然落地,他左手揽着她的腰背,向上护住后脑,右手盖住了席姜的面部,把她整个人护在了自己的身下。
武安惠的惊呼声响起的同时,席铭冲了出去,来不及抓起任何武器,他双手扛住倒落的木桩往旁边用力甩去,飞身踢开没有了支撑直直砸下来的撑旗铁锥。
“轰轰”地声音响过以后,席铭感到后怕,若他没有及时赶到及时出手,那几十斤重带着尖锐利面的铁疙瘩说不好就要砸在他二哥身上了。
席姜在席觉以掌覆她面的时候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想同样回护席觉,但席觉把她牢牢护在怀中,撼动不了一点。
好在有人来了,有惊无险。
席觉抬起头来,从席姜面上慢慢拿开了自己的手,她的眼睛露了出来,那里面惊恐未退。
他深深看着她,轻声道:“别怕,没事了。”
那是能让人溺毙在其中的眼波,浩瀚深沉。可能是他们离得太近,席姜能清楚地听到席觉心跳的声音,慢慢地与她的形成共鸣。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席觉看着她眼中的恐慌消退得无影无踪,他笑了。
他起身再把席姜拉起,看她手中还握着剑,而自己的已不知掉到了哪去,他道:“你赢了。”
席姜把刚才的异样感觉抛到脑后,她道:“不算。”
武修涵拉着武安惠退后离开,刚才陈知看了他一眼,他有种得罪了他的感觉。这把重开的棋局,他最忌讳的就是陈知,他一开始就是奔着大尊朝的从龙之功来的。
所以他悄然离开,带着内心的震撼,那是席姜带给他的。
上一世他见过皇后娘娘在马背上的英姿飒爽,那一幕他一直未忘。而现在,新的画面取代了那一幕,并且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中。
他神魂有失地走着,忽听身后武安惠道:“好帅啊。”
武修涵立时停下,回头问:“你说谁?”他可不想武安惠看上陈知,深宫重重,这一世要什么他自己来,不用妹妹再去为了家族而拼。
武安惠眼晴冒光:“那个小姐姐,她可真帅。”
第39章
武修涵认可武安惠所说, 确实是帅的,帅到人心里猫抓爪挠一样的痒。可他不让自己多想,硬生生把那份悸动压了下去。
因为刚在练武场, 他受到的震撼还有一层来自于陈知。如他所见, 无论是先前陈知从他身边霸道地把人拉走,还是危险来临时他对席姜毫无保留的回护,都在表明他对这个假妹妹不一般。
震惊之余,武修涵又觉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能成为有资格夺取天下的枭雄,野心与欲望非常人能比, 江山权力, 绝色美人, 灵魂知己这世上的好东西, 他们都想要。
武修涵不知感慨过多少次, 若让他回到再远一些的小时候,他也可以弃文从武, 把全部身家拿来招兵买马,或许也可一争。
但, 世事未如人意,他能把武家拉到现在的高度已倾尽全力。他接受现状,并且在这个现状中去努力,去谋求,可心里暗藏着一簇火光, 他的本事不在领军攻城,战场厮杀, 而在平定的朝堂上。
这一世,除非老天一点机会都不给他, 但凡让他抓住一点火星,他就有燎原的勇气与决心。
急什么,一切还未开始呢。
他的家族比起陈知与宋戎并不差,也是延续了百年以上的世家大族,谁还没有个野心,有想要的东西。
陈知从进席家开始算,隐忍蛰伏了二十余年,成为了最后的赢家,建立了大尊成为了新帝。别人能做到的,他亦能。
武修涵从心痒到心热,不过一息,上了马车他对武安惠道:“离那女子远些,她跟你那些闺中小友不一样,可不是只会握木剑,那是会使真刀的。”
武安惠:“我知道,她其实是兄长的雇主,你们谈的忙的都是正事,我不会无故去打扰那位姐姐的。”
武修涵看了她一眼,上一世高阶位的妃嫔在一些场合也是会叫皇后娘娘姐姐的,唯安惠不会这样叫,开口都是正式且标准的“皇后娘娘”。他摇了摇头,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人生莫测。
席姜回自己院子换衣服,福桃看着她肩膀与后背的痕迹惊呼出声,席姜马上解释,木剑比试所致,不疼,只是看着吓人。
福桃嘟囔:“这又是何苦。”
席姜笑笑没说话,席觉她不知道,她是打痛快了,连着心里都透亮了。
同样的问题,席铭正在问席觉:“二哥这是何苦,比试点到为止就好,瞧这一身,那丫头下手真是没个轻重。”
席觉转头看他:“你就不怕她比我伤得还重?”
席铭立时摇头:“怎么可能,你疼她还来不及,冲你刚才那样护她,就不可能把她怎样。”
疼她吗?是想让她疼吧。看到她一个招呼都不打就与武修涵跑了,看到她与武修涵捱在一起,终是喝得太多,血气上涌只想训人。
下回可不能再这样喝,他知道自己是有酒量的,多饮从不会上头上脸,现在看来只是未遇触鳞之事。
席觉换了身新衣,重新回到宴席上,他一进去,就引起了宋戎的注意。
练武场的旗柱都倒了,动静闹得太大,席上人人皆知,席家的二郎与五姑娘比试太过认真,把个练武场差点给掀了。
席觉倒了杯茶,走到宋戎面前:“宋督主,怠慢了,身上有伤不宜再饮酒,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