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颈上一道新增的明显红痕,虽知该是被席姜打的,但这个位置引人遐想,宋戎气闷地饮下一杯。
席觉回到座位上,这才觉脖子上有些疼,但这是他算计来的。若是算得哪怕差上一点儿,不是全部打在肩上达不到这种效果,就是抽到脸上,太过难看。
好在,他如愿让席姜的那一击,击到了他想要的位置上。
席觉一直很爱惜自己,他从没想到有一天,只因想看劲敌吃瘪难受的样子,就想都没想在乱斗中让自己恰到好处的伤了这一下。
他莫不是疯了,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只有心中的畅快。
席姜比席觉晚了一些才来,她离席那么久,按理该像席觉一样,与宋戎客气两句,但她只站在门前扫了他一眼。
她这一世可以与武修涵互相利用虚与委蛇,但对宋戎却做不到,演都懒得演,她径直走到席觉身边坐了下来。
席姜一眼就看到了席觉颈上的剑痕,她什么都没说,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我知二哥那里不缺药,但这个是四造名医自制的清凉止痛的名药,在咱们搬城时,特意送过来的,常人一瓶难求。”
席觉接了,诚心道:“谢过五妹妹。”
席姜低头:“应该的应该的。”说完凑近一些又说:“武钰擎带回来一批人和一些东西,待宴席散了,二哥莫忘去趟偏院。”
说完席姜起身,转头刚走了两步,就听身后有人叫她:“五姑娘。”
是宋戎,她回身,宋戎已站起向她走来。
琴照弹曲照唱,只是席家人与胡行鲁警觉了起来。
宋戎走到席姜面前站定,席姜问他:“宋督主有何指教?”
宋戎摇头,只是看着她,能有何指教,不过是想近距离地看看她。
从她进来,他的视线就一直粘在她身上,看她坐到席觉身旁,看她送出东西,看她与他说悄悄话,直到她要走了,都不曾看他一眼。
若这样让她走了,再见不知何日,所以他忍不住叫住了她。
在席姜越来越不耐的目光下,宋戎开口道:“听说你开始涉及商贸,我们两家既已结盟,我宋家所有治下皆可供你通达。”
席姜并不领情:“互利互惠,盟约才能走远。”
言外之意,你宋戎又不是没有好处。宋戎笑了笑,微弯下身子,小声问:“你没被旌旗撑柱所伤吧?”
她快速道:“没有。宋督主若无事,恕小女告辞。”
宋戎看着她走出去,眼里只有这一个背影。他与席家结盟,当初说与胡行鲁一大通理由与好处,但心里明白,他为的不过是这一刻,有理由可以靠近她,时不时能见到她。
知儿莫若母,赵夫人给他房中送去了不少侍女,能搜寻来那些环肥燕瘦,颇费了赵夫人一番心神,可宋戎把人都赏去给了属下,连一把年纪的胡军师都没忘了。
宋戎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非席姜不可了。
情不知从何而起,却执念深种。看出来的何止赵夫人,胡行鲁在他守在甲上城下几日才归,并提出要与席家结盟后,他夜提酒壶,与自己选中并效忠的年轻督主畅饮畅谈了一宿。
他们聊相遇之初的契合,聊自立督主时的激荡,聊远大抱负与未来所图……聊了这许多,胡行鲁在最后点明来意,男儿有了权势,拥了天下,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望督主着眼未来舍小取大,方能万事如意。
宋戎收回视线,坐了回去,继续与众位把酒言欢。
他很快就知道了武修涵的身份,来自都城的没落世家,乱世中抓住机会发了财,这种人于大卫来说,发的是国难财,但对于他这样对都城虎视眈眈的,却是可以用的帮手。
席姜竟然与这样的人牵上了线,她真是个好学的好学生,一步一步跟得真紧。
自然,他的人也探到了武修涵此次带了什么人回来,说是铁匠,他并没有往心里去,他如今关心的是粮食。
武修涵带回并留在席家的确实是两名铁匠,一对亲兄弟,此时他们还只是默默无名的铁器工匠,但在上一世他们是有名的造器双李。
武修涵自打穿回来开始,就一直在手书他能记得的过去发生的重要事项。其中他忆起在战争后期,出现了一种新型材质所制的兵器,比先前的更锋利,更耐用,尤其是箭矢,射程远了很多。
当年把大闰皇后一箭穿心的就是这种箭矢。
武修涵一直在找这对兄弟,没想到这次出门让他找到了。
与他同去的有杜义,据说是席姜的心腹,武修涵本就在见到席姜之后活络了心思,犹豫是否要把这两兄弟秘密送去藕甸章将军处,有杜义在旁,他可以放心地把李氏兄弟暴露出来,而不会受到陈知的怀疑。
回程的时候,武修涵只要一想到席姜见到这二人的反应,他就兴奋地恨不能日夜兼程。
果然他提前回来了,正赶上席宋两家结盟举仪,顾不上那么多,进到席府来到宴厅一眼就看到了席姜,激动地招手唤她,献宝一样的告诉她造器双李被他找到了。
席姜当然知道造器双李,她很高兴,对他露出的笑晃了他的眼。
就像现在这样,她笑着把他的发现告诉给她的父兄。
席家父子都知道兵器的重要,但他们不像席姜与武修涵得知了未来,并不认为那个意外发现可以再造一炉,于是这个事项就落在了席姜身上。
席觉倒是很上心,若李氏兄弟可以重复炼锻,意味着什么不言而明,这一步章洋他们必须跟上。
看着那边互相对视的席姜与武修涵……所以,他得盯着才能安心。
总觉得席姜与武修涵之间有种莫名的默契,这让席觉感到不舒服,不知第几次在想要不要换掉武修涵。
席姜与武修涵说干就干,他们找地方建新窑,招工购铁,忙得不亦乐乎。
席觉虽想时时跟着,但他在军中有职,虽眼下无仗可打,但军规已定,他每日都有事情要做,不得带头废法。
这日,巡查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席姜。正想叫她,从同一辆马车里走出来武修涵。
那文士出身的商贾,白长得高大,下马车时没下好,被席姜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不想马动了,车也跟着动了,席姜与他一起倒向车辙,差点摔了。
这不算什么,意外小事,但他二人又开始了那样的对视,然后同时笑了。
席觉脸色立时黑沉下来,冷冷地看着他们进了一处院子。看了好久,他才一提缰绳,朝着他该巡防的方向驶去。
席觉怎么可能知道,席姜与武修涵为何而笑。那是因为上一世,他们有一次争得狠了,皇后娘娘记恨上了武大人,私下在猎场给他使绊,武修涵也不是吃素的,见她遣了奴婢,拉她一起。
此情此景让他们想到了那个时候,故才有此一笑。
席觉离得远,只知他们笑了,却不知那可不是什么好笑,一个“阴阳”,一个“怪气”。
今日他二人算是把前期事项全部落实,忙完事情从院子里出来,才后知后觉好几天过去了。
武修涵与席姜刚走出来,迎面遇到了发现他们马车的席铭与武安惠。
席铭一个箭步上前:“小妹,这就是武兄的妹妹,你们还是头一次见吧。”
席姜一楞,就见武安惠腼腆地上前一步,对着她糯糯一言:“席姐姐。”
席姜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她本能地看向武修涵。
以武修涵现在对她的了解,知她不会为难安惠,难得见她僵硬如此,他一扯嘴角,道:“舍妹武安惠。同五姑娘一样,家中除了兄长再无姊妹,今后舍妹还望五姑娘多多照拂。”
席姜又开始对武修涵笑,皮笑肉不笑,她咬着后牙道:“武钰擎言重了,我一定会好好照拂令妹的。”
就问你怕不怕,武修涵面上不显,但笑纹深了,他不怕,他知道这一世只要安惠不碍她前路,她不会为难一个弱柳扶风的小女孩。
更准确的说,是安惠已入不了她的眼,她不再是她的敌手。
第40章
席姜看武修涵憋着笑, 走上前主动拉住武安惠:“我叫席姜,你不用叫我姐姐,”
她话说到一半停了, 因为武安惠在抖, 是害怕地抖。
武安惠世家女,被宋戎刻意纵容,养歪了性子,本就心高气傲, 后更是谁都看不起,上一世她被身为皇后的自己教训时, 都不曾怕过分毫。现在这样子, 倒与席姜上一世死后, 她们一起过巨门时差不多。
她忽然想起, 那位一点都不像阴差的阴差说过, 让她不要再吓被她杀死的嫔妃,死魂会怕杀掉他们的人, 哪怕往来新生也会记得,如刻在骨子里。
席姜只不过看不惯武修涵的样子, 并无吓唬武安惠的意思。她一下子松开了武安惠的手,可武安惠虽在抖着,却没有松开。
她壮着胆子道:“听家兄说过,姐姐长我两岁,该叫姐姐的。”
席姜想起刚入宫时的武安惠, 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单纯稚嫩, 阳光明媚,是个爱笑的女子。后来, 或主动或被动,她沦为皇权与臣柄相争的工具,再也看不到她笑了。
熟悉的厌恶感又涌了上来,那个红墙琉瓦的地方可以把一切美好都破坏、扭曲掉。
席姜对武安惠笑了一下,看对方似得到了鼓励一般,克制着怯意回了她一个笑。
下一秒席姜拂开她的手,只能到这了,就算前尘尽了,就算幕后黑手是太后与皇帝,武安惠始终与她一双儿女的死脱不了关系。她不再报复,能做到无视已是她最大限度的宽容。
武安惠感觉到对方并不热情,她把双手收回袖中,退后了一步。但是,但是,是席姐姐主动拉她的,她至少是不讨厌自己的。
武安惠的沮丧淡了一些,她还从来没敬畏过什么人,就算对父亲与兄长也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唯独对这位席姐姐,自那日看到她与男子激烈打斗,打到对方与她一样,都快站不起来了,还不屈不挠地撑着,当时她就激动了。
武安惠在都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子,那一瞬间,她甚至生出了我若也能像她那样就好了的向往。
但她也只是想想,从小学的都是琴棋书画,茶道女红,她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但并不妨碍她向往与崇敬。
今日近距离一见,她发现自己还有些怕这位姐姐,是怕姐姐觉得她弱,不理自己吗?武安惠也想不明白,就是又敬又畏,对方让她想要仰望。
席姜不知武安惠心里在想些什么,她抢过席铭的马骑了上去,对武修涵留下一句:“今日就到这吧,出结果那天我再过来,你这两日盯着吧。”就驾马而去。
武修涵笑着摇了下头,这是一天都不让他休息的意思。他二人明明知道,一切都已准备好,新冶炉的成功等着就行,有必要天天盯着吗。
但到底席家算是他的雇主,他得听人家的。
想到雇主,武修涵笑意淡了下去,他已派人给章将军送了信,就算他不送陈家军的主上亲自在此监工,陈知也会传信于章洋。所以,他该做的还是要做到位。
武安惠望着席姜驾马而去的背影,她回头对她兄长道:“我要学那个,骑马。”
还没等武修涵说什么,席铭道:“这还不简单,马场就在东城,你要骑哪种?”
武安惠哪知道有什么品种,见她不语,席铭又道:“带你直接过去,你自己挑。”
“好啊好啊。”武安惠对席铭印象可好了,他活泼好玩的性格颇对她的胃口。
兄长大她太多,她虽信重兄长也会同他撒娇,但大部分时候还是拿他当父亲一样,而席铭填弥了她家中无同龄兄弟的遗憾,她一时更羡慕席姜了,可以有那么多哥哥陪伴着长大。
席铭也喜欢跟武安惠玩,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囡囡就不大与他玩了,她很忙,忙的还都是大事。席铭内心不敢打扰她,以前的小妹竟有了姐姐的架势,处处都找得出地方教导他。
他是服气的,但也不敢像以前那样随时去找她说话玩乐了。尤其是看到她与二哥的那场比试,换他,他可不敢跟二哥那样,一时觉得他与小妹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
武安惠的到来,弥补了席姜的缺席,他又找回了以前与家中姊妹作伴玩耍的快乐。
二人一拍即合,同时看向武修涵。武修涵的目光再一次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这一次他还是没看出什么来。
安惠面对席铭还没有面对席姜时害羞腼腆,紧张兴奋。席铭呢,也是一脸坦荡荡,二人真像是约着一起出门玩的孩童。
席铭他还是了解的,上一世是天生阵营不同,但这年轻人身上没什么坏毛病,也没有任何不良习惯,安惠与他多走动,交个朋友倒也没什么。于是他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