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戴芮主动提及父亲,陈知只觉虚伪和恶心,他不动声色,直接问道:“戴公来此,是有何事?”
戴芮身旁的青年人站了出来:“见过陈二郎君。”
戴芮赶忙介绍:“这是我长子,戴诚。”
戴诚继续道:“二郎君有所不知,自从大卫出事,我家誓死护主不承认姚王,因此被他所迫,不得已离开都城。”
戴家会誓死护主,在座的没有人信,想来是戴家与皇家牵连甚广,不得姚王信任,这才迫不得已从京都出逃。
戴芮插话道:“此间的艰辛不提也罢,一路辗转、一路拼杀,到如今全家虽只余我父子二人,可也算还好,兵卒尚保有六千人,不能跟贵家相比,但也安守在西北一带,自营自保。”
陈知只看着他不说话,戴芮顿了一下继续道:“全天下都传开了,大卫贵家陈氏尚有血脉在人间,且盘锯在西围,就是新近突起的西围军的首领,我父子大为高兴,一路赶过来要见一见旧故。”
陈知终于开口:“戴公就为了这事前来,那也算是见到了,想来戴公在西北自营自保也很不容易,一定很是忙碌操劳,还是请尽早回去吧。”
这就开始送客了,且是很不客气地送客,戴芮与戴诚,一老一小均面不改色,还保持着微笑。
陈知看到这一点儿,眼眸才有些微沉,果然如戴芮所说,是何等艰辛让这父子二人练就了如此的宠辱不惊,当不能小看。
戴芮被晒了脸,却还是笑道:“不急不急,除来看一看贤侄之外,还有一事想与郎君商量。”
这才说到正题,陈知虽未搭话,但给了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自从张沫归顺了席家,他就开始出卖我们这些与他差不多的游兵散团。光我知道的,赵家与吴家已被他灭了,我戴家所居之地与北部相连,恐用不了多久,也会被他想起,我愿祝郎君一臂之力,共歼席家军。”
陈知:“你想学张沫递投名状,可也得有我所需要的东西。”
戴芮眼波暗转,开口道:“我有四千强兵,虽与郎君这里没法比,但兵卒与武器还是多多益善。”
陈知没了耐心,陈迎看了出来,出口道:“我西围天天都有来投奔之人,无意如此增兵。”
陈知更直接:“送客吧。今日忙,就不招待戴公了。”
戴诚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被戴芮暗中拦下,他退得挺痛快:“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戴家人出了门去上了马,走出一段路,戴诚才问:“父亲,为什么不让我说暗道之事?”
戴芮回头看了一眼刚出来的方向,他眯了眼:“他都记得,记恨我们当初的袖手旁观呢。这样都能活下来的狼崽子,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的,我们的底牌怎可轻易露与他,恐怕他狠起来,会先灭了你我二人,私占暗道。”
戴诚:“那现在怎么办,光有暗道,没有兵力也没法攻打席家啊。”
戴芮收回视线看向另一个方向:“也不是只他一家有兵,我们走。”
七十一章
戴芮一走, 胡行鲁正要说话,陈知已开口:“他不可能身无傍物地就来了,老狐狸留了一手。”
既然主上也看了出来, 胡行鲁问:“那主上还是决定不与之合作吗?”
陈知:“合作是需要条件的, 若做不到人品可信,那至少要拿出点诚意来,戴家是一点儿都不占,这样的人别说与之合作, 就是走得过近都有可能吃了大亏。”
胡行鲁想了想,点了头。
陈知收到崔瀚来信时, 戴芮父子正好求见了崔瀚。
陈知看过信后, 对众人道:“崔瀚主动来信, 要求一起攻打席家。”
章洋道:“看来他是被席家占他南郡一事惹怒, 也想来场速战速决。”
陈迎看了陈知一眼, 他知主上心思,总想着亲手了结席家, 在战场上见真招,他怕主上会拒了崔瀚, 放掉了灭掉席家的大好机会。
而以前的马鑫现在的陈福,也存了差不多的心思,他也怕主上拒掉崔瀚,不过不是因为主上想光明正大地打败席家,而是因为席家的那个席姜。
毕竟前几日, 只有他看出来,主上对席姜夜入武府一事很是在意。收到情报后 , 虽表面平静,但以他侍候多年的经验, 主上那日分明心绪躁动,动了真怒。
就在此时,胡行鲁直接问出:“主上意下如何?”
陈知:“我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时机,等着席家与崔瀚发生摩擦,崔瀚主动求结盟,这真是再好不过。”
他说着看向章洋:“速战速决吗?是该了结此事了。”
于是陈知给崔瀚回了信,派了亲信亲自把信送去,以表郑重与诚意。
但明明该是进行得很顺利的合谈,忽然崔瀚那边就没了回信。
差不多同时,陈知派去盯着戴芮的人来回消息,戴芮自打进了滦城见过崔瀚后,就再没离开,只他的儿子戴诚带着部分随从回去了据地。
陈知低头沉思了一下,忽然急忙下令道:“不用管戴芮,紧盯戴诚,万不可跟丢,无论用何办法,我要知道他据地的具体方位,以及他回去做了什么。”
胡行鲁站起身,来回走了好几步,喃喃道:“不通啊,不通。”
陈知也想不通,能让崔瀚装傻不理他的回信,只凭戴芮的四千人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那当初他们怀疑戴芮藏着掖着的谈判条件,想来非同一般。
陈知:“想不通的地方必是答案之处关键所在。”
陈知说完走向沙盘,默默地看了许久,最终把目光定在了藕甸上。
暗探传回来的情报每一封皆要先经了陈知的手,因为他要所有关于戴诚的事,全都要事无俱细地报告,所以每天都有密报传回。
书案上有一角堆的都是关于戴诚的密报,陈知看看拣拣,拼拼凑凑,从中拿出两封反复观看,然后他只留下章洋与胡行鲁二人在屋中,把这两封密报拿给他们看。
看过后,他问:“你们觉得如何?”
章洋先道:“山中一呆就是两日,倒不像是据点,像是在设埋作战。”
胡行鲁很谨慎,一边想一边道:“此山必有蹊跷。”
陈知:“二位说得都对,可惜咱们的人再深就探不下去了,戴家有意防备,针戳水泼不进。”
说完他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胡行鲁最先来了兴趣:“主上请说。”
陈知:“戴家的据点若没有山坳挡着,是离藕甸最近的,有没有可能,戴诚一进去就不出来,是在里面开扩暗道?”
陈知因小时候逃难的经历,他对山里的情况十分了解,也曾因为前国在他躲藏的山中留有暗道,几次救下了他的性命,因而他才会想到此处。
戴诚的行为以及戴芮藏着不说的谈判条件,若按这个心思顺下去,就全都说得通了。
也能解释了崔瀚为什么对一个小小的游兵散团如此礼待,甚至暂停了与西围的结盟。
崔瀚若不是被席家夺他南郡而气极,是绝不会主动与西围合作的,原因崔瀚不能明说,但陈知知道,还是因为他贵家的身份。
崔瀚一直以来都打着大卫正统的旗号,从他称己都尉就可看出其心思,若他与前卫贵家陈氏合作,日后恐难再找到翻脸的理由。
所以,在这当口,戴芮找上门去,提及了联手攻打席家的提议,这正中了崔瀚目前所需。
崔瀚不像他,对戴家不了解也不需防备,戴芮定是拿出自身的优势与谈判的条件,崔瀚左右衡量,这才选了戴家。
那么,能让崔瀚舍西围而选戴家的原因,陈知能想到的,只有从山中暗道偷袭席家这一条路了。
胡行鲁抚着胡子,自他进了席家的大牢,这胡子就彻底续了起来。
“我曾在智计中看过,前国确实在西山这边修了很多暗道,只是自从大卫建朝以来,就都荒弃了。不过,能让崔瀚动心,相信戴家定是能在灭席家上助力,且加上戴诚的行为来看,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稍顿,胡行鲁一拱手:“鄙觉得,主上说得对,这确实是个方向。”
章洋:“那也就是说我们只要看着就行,若顺利,席家这次不说全军覆灭,也会受到重创。”
胡行鲁接话道:“还是说,我们赶在崔瀚调兵之前,提前占了戴家的据点,亲自去攻打席家,夺地抢兵?”
章洋摆手:“先生此言差矣,若真能成了,怎么是夺与抢呢,明明是拿回我们自己的东西,属于陈家的东西。”
二人说完,同时看向陈知,一脸期盼地等着他的反应。
陈知还在看着沙盘上的藕甸,这一次她会提前预判到吗?答案是不太可能,除非发生奇迹或天意厚举。
那她发现席家被夹击突袭了后,会不会与席家共存亡、血战到底呢?答案是肯定的,她一定会与席家共存亡的,就算有机会逃出去再图未来,她也只会是留下垫后,为了家族家人自愿牺牲的那一个。
“主上?”他的属下在看着他,问着他。
陈知回神:“我们只要看着就好。”
一句话定下了结果,章洋有些遗憾,戴家很弱,只一个暗道的出入口捏在手中,崔瀚不明就理,但他们明明可以赶过去拿下暗道,那时就算不与崔瀚合作,重创席家,甚至拿下整个北部都有可能。
而胡行鲁倒是长舒一口气,经历了宋戎的事,他是真怕了,怕这位也折在席五的手上。
能做到不提醒不干预,看着席家落难挣扎,就不枉他选择陈家一场。
章洋与胡行鲁离开,陈知坐在书案后,坐了好久。
一直到天色彻底黑了下来,陈福进来轻声问他:“主上,该用饭了。”他才起身。
走出中堂没多久,他回身问:“三妹与淼淼用饭了吗?”
陈福:“我刚看厨娘送过去了。”
陈知:“把我的也拿过去,我去那边吃。”
陈可看到陈知过来起身迎他,淼淼现在能自己坐在凳子上了,他被陈知一把抱起,放到了腿上。
淼淼越长越像席亚,如现在这样抬头看向陈知,水汪汪的眼睛与抬头看人的神情,令陈知一楞,这孩子何止是像父亲,在雌雄莫辨的年纪,也像他姑姑。
陈知接过淼淼递到他手中的半块馍咬了一口,并捏了捏了他的小手。
“哥哥最近好忙,有时间没来看淼淼了,他想你了。小孩子吃过的,我给你拿块新的。”陈可看到陈知吃了剩馍补充道。
陈知摆手不在乎:“不要浪费了,我吃这个就好。”
之后席间,就连淼淼都没有发出声音,安静吃完饭待盘子撤掉,陈知还没有走,下人奉上新茶,同时把淼淼也抱了出去。
陈知喝了一口茶后直接道:“你做好准备,席家这次的难关可能过不去了,席亚身为长子,他必是首先其冲,保护老父弟妹。”
陈可手上一顿,往嘴里送的茶竟是品不出滋味,只觉得苦。
她沉默地喝完一杯,然后才问:“哥哥是要与崔瀚合作去打藕甸吗?”
陈知摇头:“不是我,陈家这次不出兵,不参与,只旁观。”
陈可不明白,疑惑地看向他。
陈知又道:“是先前来投的戴家,我怀疑他们找到了前国暗道,想与崔瀚里外夹击,偷袭藕甸城。”
陈可想了想,明白了席家之难的由头。
她声音轻轻:“他们成功的机率大吗?”
陈知如实道:“若无人给席家传信,没有神兵天降,席家这次恐有灭顶之灾。”
陈可又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她幽幽道:“也好,这场恩怨终于要结束了。”
陈知放下茶杯,站起身对她道:“我回了,你早点休息吧。”
陈可没有送他,全程坐在原处看着陈知走出去,眼神复杂幽深。
她坐了好久,终是一口气叹出,连连感慨,她这个二哥啊,她这个二哥,难得他想到要来利用她。
滦城,崔瀚刘硕与戴芮,对着舆图与沙盘反复确认。
“我这里全无问题,调兵之事也在暗中进行,必不会被席家察觉,只要令郎那边确认无误,即可行事。”崔瀚对戴芮道。
戴芮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以前在都城他能与贵家陈氏攀上关系可见一般,这会儿对着崔瀚,他恭敬道:“都尉大人放心,犬子不说从都城出逃时经历了多少艰辛,就是这二年大大小小的争斗也经历了无数,他不会误事的。”
崔瀚“嗯”了一声,与戴芮又说了两句,然后只留下刘硕在屋中。
刘硕道:“我们的人过去了一部分,戴家所说属实,暗道之事已得到确认。”
崔瀚眼睛冒出凶光:“礼尚往来,咱们还席家一个速战速决。”
刘硕喃喃道:“这可不止是速战速决,这是围剿屠杀。”
刘硕的语气和状态与崔瀚的兴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崔瀚看着他道:“你是在替席家可惜吗,还是在为了哪一个可惜?”
刘硕道:“是有些可惜,那样的才智勇气美貌皆全的女子,难道老师不觉得可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