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修涵道:“我送他回去。”
席姜:“不用,也差不多了,你先回去歇着吧,现在局势暂时稳定,一切不急。”
武修涵走后,席姜唤人来扶席铭,她还是不太放心。自打她把目光从前线战事转移到家中,她发现已很长时间没与家人沟通互动过了。
所以她跟在后面,打算先送席铭回去,兼去四哥的院子看看,她连他现在身边侍候的奴婢是谁都不太清楚。
另外,再去三哥那里坐坐,大哥那里就算了,他心情不好闭门不出,不让人打扰。至于父亲那里,看时辰吧,父亲近来精神不济,睡得都很早。
席姜安置好醉酒的席铭,嘱咐了近侍的奴婢,正准备离开,她被席铭抓住衣摆,听他满嘴酒气地道:“你心里究竟是希望西围军全灭他也死,还是西围军全灭但他逃出去留下一条命呢?”
席姜看着满脸通红的席铭,他是真醉了。但她还是认真回答了他:“都什么时候了,还问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他的实力你也看到了,那样都弄不死,若我之前还存一分慈悲,现在就真的是每天都在想,这样的劲敌如果忽然在世上消失就好了。”
也不是不可能吧,武修涵不就是这么来的吗,他可以,陈知为什么不可以,梦想总要有的吧。
席姜这样想着扯开了衣角,叹气道:“四哥,你难受我知道,但醉一醉也就可以了,希望过了今晚,你能打起精神来。”
席姜走出席铭的院子,朝着三哥那里走去。
刚到门口,院中的管事就道:“郎君在后院,五姑娘在前堂稍等片刻,郎君忙完就会过来。”
席奥与席姜一样,院中只有管事,席姜至少身边还有一个福桃,而席奥在爱妻去世后,身边的大小丫环都被他散了出去。
这里面有一部分原因是丫环大多时候都是侍候夫人的,他不太用得上,再者还有一个不愿为人道的原因,就是在三院主母去世后,有些丫环心思活络了起来,席奥厌烦,就都遣了出去。
席姜问管事的:“这么晚了,三哥在忙什么?”
管事道:“今日是秦夫人的死忌,秦家兄弟也来了,正与郎君在后院行祭奠之仪。”
“哦,”席姜恍然,“秦家人还在与三哥往来?”
“秦家兄弟三人,皆为秦夫人同父同母的亲哥哥,自小与夫人感情很好,夫人还在时,三位兄长与郎君的关系就很好,常常走动。”
秦家兄弟?席姜想起来了,上一世,直到宋戎发难,秦家都与席家不离不弃,想来也与三哥无论拥有何等财富权势也未再娶妻,对秦氏一往情深有关,秦家人拿他一直当女婿妹夫对待。
席姜起身:“择日不如撞日,我也去给三嫂上柱香吧,方便吗?”
管事:“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姑娘随我来。”
管事带着席姜去到后院,竟然这么晚了,还有念祭的僧人在。席姜更直观地感受到三哥对三嫂的深情,这世上还是有真情与长情的。
管事与席奥耳语,席奥回头看到席姜。
他起身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席姜:“四哥喝多了,我送他回来,顺道来看看三哥你,听管事说今日是三嫂的忌日,我也想给三嫂上柱香。”
席奥笑笑:“过来,见一见你三嫂家的兄弟,自从我与你三嫂举行婚仪以来,你们一直没有见过吧。”
席姜也记得,只在婚仪上见过三嫂的娘家人,但已没了印象,上一世她当上皇后,宫里规矩多,她连哥哥们都不常见,更别说一个亡故的嫂子的娘家人了。
是以,她对秦氏三兄弟还真没有什么印象了。
走过去一瞧,与她想象得不一样。三人皆比三哥年长,但也皆是青壮年,气质与三哥三嫂所差太多,一看就是武人出身。
再细看,三人所配令牌,原来都是三营中人。
席姜与他们见过礼,上前给三嫂上了香,待她走时,秦家兄弟都没有走,围着席奥与他交谈甚欢。
席姜回头多看了一眼,三哥与秦家兄弟之间的默契与亲密是能够一眼就看得出来的。
回去的路上她感慨,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没有很了解她的哥哥们,她好像一直在向他们索取情感,却从来没有探索过他们的精神世界,不去想他们需要什么。
席姜不知不觉走到了主屋,院内主灯已灭,如她预想的那样,这个时辰,爹爹已经睡下了。
细想,她有好久没与爹爹好好说会儿话了,上次明明有机会的,爹爹也主动问她有没有什么想问的,但她当时自己的情绪有问题,她逃了。
下次吧,下次她早些来,席姜看着昏暗的主院这样想着。
回到自己院中,看着已撤掉酒席的桌子,席姜忽然想到刚才武修涵所说。
这会儿她倒没有想着下次吧,下次见到武修涵再说,而是马上坐上马车,直接去到了武修涵的家里。
若不是夜深了,打马上路太过扰人,她都等不及坐马车。
席姜忍着马车不如自己骑马的速度,车刚停下,她就冲了下去,并让随从去敲门。
席姜没有注意到,夜色下,除了她这一行人,还有暗衣潜伏者在窥探着这一幕。
武修涵倒是没有就寝,只是已换了寝衣,听到席姜深夜而来,他披上一件外氅就出去了。
“什么事这么急?”他关切问道,莫不是前线有变。
席姜:“别紧张,没出事。只是想起刚才你所说,我想再具体问一问。”
武修涵:“问什么?什么问题这么重要?”
席姜:“你说姚王的一系列行为让大卫彻底没了,各路妖魔鬼怪开始蠢蠢欲动,这里面有没有张沫?”
武修涵被问得一楞,这名字听着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席姜没有催他,自顾自地坐下,等着他想起来。
就在席姜与武修涵深夜谈话的同时,武府门外的暗行者把武府门前的异动记录了下来,并疾速传了出去。
信件奔袭的方向是西边,不出三日,身在西围的家主就收到了这份密报。
第70章
陈知不仅在藕甸布有眼线, 在滦城崔瀚那里也有,他相信西围这里也同样有这两个地方派过来的人。
但经过了一场不动兵卒的无声博弈后,各自的暗线都被进行了清洗, 如埋在席家的陈福与惜娘, 一个被接回一个已牺牲。
还有他在南郡八部里投入的人,大部分已毫无音讯,只余几名还在观察着外围线索,就如同他在藕甸派去的人, 也只能在城中府外查探情况,无法进入席家核心。
他这里也是, 席姜与崔瀚肯定也往西围派了人, 这些人以普通商人或百姓的面貌生活着, 但他们能探到的都是大众情报, 不足为惧, 根本没有必要浪费时间与精力闹得城中鸡飞狗跳地去查人抓人。
就像陈知现在手里拿的情报一样,他得知了席姜把武修涵接了回来, 知道了她夜晚亲上武府密谈,甚至知道她什么时辰去的, 什么时辰走的,但就是不知道最重要的,他们谈了什么。
陈知自从看到这封密报后,表面上处理公事说话办事都与平常无异,但他自己心里清楚, 他比平常多了不耐,甚至时而会感到愤怒。
他把这种情绪归为情报内容不详、归为明明知道敌人在密谋什么, 但却不知到底在密谋什么,而无法提前预判。
这样的情报还不如不发!陈知第三次拿起那封密报, 想到此把它团了扔掉。
不过才过去几日,陈知得到了新的情报,席家军去攻打了南郡,是偷袭,只用了一日就成功了,待崔瀚与刘硕反应过来,一切都晚了。
如此快速的胜利,一是因为刘硕已到滦城与崔瀚汇合,他只带走了八部,但南郡是带不走的,一时南郡守兵减弱,被离此不远的席家惦记上了,若有心,大部队撤离的南郡确实比之前更容易夺取多了。
二是因为,席家联合了山坳里的小股势力,两方夹击才做到了神速,只是对方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会与席家合作尚不可知。
陈知看完情报,沉默了一下后,开口即道:“去查清楚,是谁归与了席家?”
这种游兵散势还谈不上与席家合作,只能是被席家说动,归于了席家军。如今这样的势力遍布各地都有,一时看来虽兴不起风浪,但日后就不好说了。
席家看到了这一点星星之火,率先做出了行动,已经抢先了一步。陈知被提醒,马上意识到了其关键所在,西围不能落于人后。
“是。”属下接了命令离开后,陈知又静默地坐了一会儿,他在想,这到底是席姜的主意还是武修涵的?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陈知才醒过味来,他想这些做什么,纯属浪费时间。就算是席铭出的主意又如何,反正席家已经照做了。
陈知拉回飘远的思绪,重新埋头于书案,处理正事。
另一方,席姜站在南郡的土地上,身后走上来武修涵,他道:“张沫还是那个张沫,是个将才。”
席姜点头不语,武修涵又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我发现跟在你身边脑子要不停地转,稍慢一步都有被甩下的感觉。”
席姜幽幽道:“我不敢慢,都太强了,慢了半拍就有可能越落越多,我必须一直朝前走,永不停歇,才有可能走出这里,走向都城。”
武修涵注视着席姜的背影,明明那么单薄,却挑起了整个席家,也挑起了他的希望,他的前路。
那日席姜忽然提起张沫这个名字,武修涵还卡壳了一下,不过想了想他就想起张沫是谁了。
这人是宋戎打天下时的漏网之鱼,到最后天下大定,大闰建成,他才带着他的人从南郡与藕甸中间的山坳里走出来。
谁能想到,竟是有六千人之多。
六千人在当时争天下的白热化下,并不算多,但在天下安定,皇帝以为所有争夺势力全都被灭了后,竟还有一支队伍,其中兵士都是青壮年,且人人有武器的六千人,那就很离奇与新鲜了。
事后宋戎对张沫进行了封赏,给了他一个不大的军中头衔,他凭着自己的本事,用实力一步一步爬了上去。
武修涵很佩服席姜,这个人都被她想了起来。按照上一世的轨迹,张沫此时应该还在山坳里猫着呢。
其实现在想想,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张沫都有争一争的可能,但他没有。
他虽有用兵的本事是懂得打仗的将才,但同时他厌恶争夺,讨厌乱世,在天下安定有了新的皇帝后,他立马带人归于朝廷。可见他天生需要人管着,对权力没有野心,只喜欢为一方强权出力打仗。
这样的人何必要东躲西藏等到天下大定再走出来,不如现在就收了,让他安安心心地跟着一方强势打仗就好。席家也算是一方强势了,张沫会接下他们抛出的橄榄枝的。
事实也是如此,有了上一世的经验,他们对症下药,在别人都不敢轻易沾染这些小股游兵时,席家表现出对张沫及其一众的信任,无条件地接纳了他们,且还没有削掉张沫的兵权。
这让张沫没了拒绝的理由,他与席家军的第一仗就是,夹击南郡。
在崔瀚与刘硕刚把南郡八部撤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南郡就被席家占了。
崔瀚大怒,大骂:“席家那个死丫头,陈知怎么还没弄死她!他到底在干什么?!”
刘硕问:“您怎么知道这事是席姜干的?席家只是缺了一个二郎,剩下的兄弟不是都在吗。还有新近从都城赶去席家的那个姓武的,论起来个个都有脑子,我看这事更像是姓武的那个人出的主意。他伪装成商人,满地儿乱跑,别说藕甸与南郡之间有什么了,恐怕全国的分散势力都已被他摸了个透。”
崔瀚瞪向刘硕:“为师提醒你,宋戎与陈知的下场就摆在那里,你可不要步他们的后尘,若真到了那一步,为师会亲手了结你,也比你为个女人毁了自己强。”
刘硕无奈笑笑:“老师,我是什么样的人您还能不知,我确实感叹难得美人既有貌又有才,但也只停留在欣赏上,到了战场是不会手软的。您说的那些都是什么啊,一点都不搭边。”
崔瀚:“怎么不搭边,从你还没意识到她的逆天心智蛇蝎心肠就可看出,你已被美色所误,犯了轻敌的大忌。”
崔瀚说着朝桌案走去,提笔道:“我不与你多说,这就给陈知去信,我不再纠结是谁先提出合作,我要先灭了席家。”
就在崔瀚还在写信之际,西围陈家迎来一位客人。
来人很正式,还送上了拜贴。
陈迎替陈知接了,然后道:“这个戴芮,属下有些印象,确实是陈家旧故。”
陈知这才抬眼道:“可是那个城西戴家?”
陈迎:“正是。”
陈知:“是他家的话,就不用见了。”
胡行鲁拦了陈知一下:“主上,这戴家是与陈家有旧怨吗?”
陈知:“旧怨谈不上,只是当年陈家落难,戴家不伸援手尚可理解,但有落井下石之嫌,大卫若是没亡,我陈家的那些田地恐还在戴家的手中。”
他这样一说,胡行鲁就明白了,这戴家虽没到席家背叛的份上,却也在陈家落难时分了一杯羹。
不是席家那样的旧怨就好,胡行鲁劝道:“鄙还是觉得主上见一见此人的好,这么多年未见,也未听到戴家的消息,何不听一听他要做什么。且此人在都城多年,也许能带来什么咱们不知道的。”
陈知想了想:“先生说得有理,带人进来吧。”
没一会儿,戴芮带着一名青年还有一个随从走了进来。
戴芮一看到陈知就哭了出来:“贤侄啊,你可还记得我?都长这么大了,与你父颇像。”
陈知眉心一动,本来他看此人倒是能勾起一些对父亲的思忆,若父亲还在也该是这样的年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