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威胁坏他官声之事,贾雨村眼中闪过阴狠,心内记了一笔。
只他计划得美,被计划之人却不配合。
吴熳直接闭门谢客,拜帖甚的一概不理,对外只道专心为孩子调养身体,胤礽则趁便御风去了一趟都中,二日便回,除去妻儿,无人知晓他曾离开过。
宫墙内,甄老太妃噩梦惊醒,冷汗津津。
第一百四十九回
话说甄老太妃惊醒, 呆坐一会儿,非叫女使倒碗冷茶来与她吃。
概因那梦中所见之景实在骇人:一会子是自个儿才薨逝,甄家便因任上亏空被抄了, 慌慌张张使人送财物与各处世交藏匿,侄孙儿一家子押解进京候审, 后应嘉判了流放,不久便死在琼州, 其妻妾儿孙给付功臣之家, 世代为奴;
一会子是儿孙受甄家牵连,屡屡因“骄奢淫逸”被皇帝戒饬、削爵,日渐没落;
一会子又是鞑靼犯边, 宝玉随军出征, 战死在西北……
只心悸稍稍压下,甄老太妃静静出了一回神,又觉这梦荒诞可笑。
且不说甄家任上亏空乃江南接驾之故, 上皇曾几番为甄家遮掩, 特许慢慢填补, 满朝皆知, 又怎会因此受审又累及忠远王府;
更遑论鞑靼犯边, 明昌郡主才和亲几年, 两国盟誓, 岂能轻易损毁,再者大兴日益兵强马壮, 鞑靼何敢?
甄老太妃自想:定是这几日听多了哪位大臣又被下狱、哪地的官员又被押解进都, 又兼着儿子中秋宫宴请安时, 抱怨了几句被下狱官员中有几个他亲信,因日有所思, 方夜有所梦。
只她亦不得不未雨绸缪,眼见皇帝将大权独揽,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必会使心腹坐镇金陵体仁院,甄家需早寻他处才是。
否则,难保皇帝不会用那荒诞罪名踢开甄家!
如此想着,甄老太妃又沉沉睡去。
此后时日,便同忠远亲王筹划起如何借南山翁一案,予甄应嘉往上走一走。
忙碌起来,早将这梦抛之脑后。
直至一日,忠远亲王借孙女进宫请安之名,匆匆带进消息来,才又惊得她一身冷汗。
原是早前甄应嘉密信至都,西北一走私盐铁的私市发生械斗,甄家“掺股”的商队卷入其中,现所有人都被秦州巡抚下狱。
甄应嘉先于都中收到消息,依他之意,他远在江南,秦州无可十分信任之人,竟请忠远亲王出手,能救则救,不能救则就地灭口。
忠远亲王本就没打算救。
西北原是北静王藩地,那年其下属私贩军饷事发,北静王府圈禁,涉事之人下狱入罪,皇帝另指巡抚与节度使接任秦州,只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秦地官员固然有不与北静王府同流合污者,但毕竟少数,纠察下来,中下层官员波及者甚少,皇帝唯恐哗变,引边境不稳,遂不能大动,皇帝心腹亦只能徐徐图之。
哪知这等人跟着北静王捞惯了好处,如今断了来源,自是难受,便待风声过后,便起不法之心,另设一处马市,抽分虽比官马市高两层,却许商户走私经营违禁之物,如盐铁等,且私下派兵护持。
如此大规模地头蛇相相掩护,竟生生在巡抚及节度使眼皮子下捣起了鬼。
此一遭事发,纯是意外。
鞑靼可汗之堂弟扮作一小贵族,随商队到边境顽耍,原他父亲差点儿登上可汗之位,如今亦可与可汗分庭抗礼,自是横行跋扈,想要甚,或有人主动献上或明抢,那私市竟要抽去他商队好些分成,这同从他口中夺食有何分别,当下大怒,私市中管理者亦是嚣张惯了的,双方一言不合,便动上了手。
动静太大,叫人察觉,密报给了巡抚。
秦州巡抚及节度使自是大喜,正愁没有口子动这起子小人,便派人将那马市围了,不论是大兴人或鞑靼人,先按下再论。
忠远亲王深知罪名当前,皇帝必会大做文章,虽说商户们为着家族亲眷,不敢攀咬背后之人,但难保不露马脚,所以还是彻底闭口的好。
只忠远亲王没想到,他前后派出两批人,一去不回不说,竟连消息都未回传,他便知是出事了,这才急急来知会甄老太妃。
正巧,朝中亦得了消息,秦州巡抚查到被捕商人竟是各大商之二管家,商队一同至秦州,路上一分为二,大队至官马市正常贸易,小队悄然前往私市,巡抚遂先斩后奏,将涉事之人均羁押处置,马市亦随之关闭,待盐铁走私结案之后再行开放。
鞑靼可汗及王叔国书先后而至,可汗言走私乃边境小部族首领私自行事,他并不知情,且已惩处,请重开秦州马市,另马价近年持续走低,鞑靼臣民不满,建言大兴,重议马价;王叔则让大兴送还他的小儿子,自言大兴内。政之事,与他儿子不相干。
朝堂之上,部份大臣看过这二封国书,激忿填膺,纷纷怒斥鞑靼狼子野心,绝不可姑息,奏请皇帝长期关闭马市,以示惩戒,亦有人不赞同,怕贸然关市,鞑靼物质不足,南下掠关。
双方各执一词,皇帝未轻下定论,只容后再议。
甄老太妃将前朝消息与密报一整合,久久愣怔,梦中鞑靼扣边竟非空穴来风!
那梦中余者种种,亦是谶记?
她将年寿不永,甄家会因区区三十余两被抄家,儿孙因奢靡无度,又少了甄家供给,日渐没落……
皇帝何敢!甄老太妃气极欲泪,他这是不给甄家活路啊!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甄老太妃强撑精神,眯了眯眼。
又说金陵,胤礽当日归家后,并未对此事表现出特别关心之意,自顾按计划行事。
既一时半会寻不到南山翁手下藏身之所,他亦不折腾堂弟,挑了一处不太远的中等地买下。五百亩的庄子,交上一百多亩给族里,其他备着,人口新增时再量过去,转手便交予五叔打理,他不再管。
期间,贾雨村妻妾两次拜访,吴熳都未曾相见,贾雨村又借族中作东,胤礽亦不理,族老说和,只当耳旁风。
贾雨村亦恼了,不愿再俯就,心内记下一笔,拂袖转身,专注高升之事。
胤礽谑笑,想想他为贾雨村准备的“厚礼”,亦将之抛诸脑后。
后便同吴熳时常带着儿子外出寻山访迹,一壁游玩,一壁寻找死士踪迹。
只荒山野地、废屋破庙,甚至深涧坟地,狐妖惯常藏身之地,遍寻不见,胤礽不由怀疑是否寻错了方向,其老巢并不在金陵府。
每每此时,他便同吴熳感慨,不知王先生师徒那头可结束了,何时才能至金陵?若有王先生的占卜之术,寻人之事岂非手到擒来。
原是他们临行前,王官儿师徒接到一桩驱邪请求,不好见死不救,只让他们一家先行,师徒二人随后赶上,只至今不见人,想是事件棘手。
胤礽正欲遣人去探探,却先接到了扬州来信。
九月初三,林如海突患急病,险些去世,好在林黛玉求得风月宝鉴相助、贾敦又及时拿出吴熳留给他们备用的灵药,让其服下,方险险逃过一劫。
“中毒吗?”吴熳蹙眉,九月初三,这个日子实在太巧了。
胤礽却摇头,“不,确是突发急病,非外力所致。”
“剧情矫正吗?”吴熳喃喃着起身,翻找起近几日都中信件,果然在一份呈报宁荣二府琐事的信纸中,寻到验证。
秦可卿自缢被救下。
信中未探得缘由,只道神武将军冯唐长孙周岁,宁府贾珍贾蓉携妻赴宴,宴上秦可卿与乐昌郡主私下起了争执,回来当晚便上了吊,好在及时被丫鬟发现,喊人救了下来。
胤礽接过信瞧了瞧,“她的时间也能对上?”
吴熳点头,原著中,贾琏遣人向王熙凤报丧,时秦可卿五七不到,扬州至都中需花费一月左右时日,因而两人之死应是相差不远。
她怒道,“明明各人命运已然改变,却仍有莫名死劫,当日那道士怎好意思张口让我们勿动他人因果,妄动的分明是他们!”
秦可卿且不说,毕竟情况不明,但林如海,身子好好的,一日便病重垂死,算怎么一回事!
而被吴熳不齿的缈缈真人、茫茫大士彼时正因救贾宝玉,被困在清虚观,警幻仙姑花费大力才得蒙蔽天机两息,悄然出手,只为将绛珠与兼美之命拨向正道,却因二人被困,后继无力维持而失败。
只能无奈干叹:天意弄人!
胤礽仔细瞧了瞧信,见二人都已转危为安,说明死劫可破,此乃好事,细言抚平妻子怒气后,方去信姑苏,让姑苏管事向黄翁购灵药,一则补上父母所缺,二则给林家父女备用,毕竟二人身子都太孱弱。
不过,信上亦有好消息,皇帝获悉林如海大病,赞他为君分忧、劳苦功高,待病好之后,便可回京述职,擢升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正三品,算是因祸得福。
“秦可卿之事,需要查一查吗?”吴熳问胤礽。
胤礽摇头,“不用,与咱们不相干。”
以前他虽未在妻子面前提起,但却着人查过秦氏。
秦氏之母原是义忠亲王的侍妾,还算得宠,怀孕八月时被抓到与太子府一小管事私会,管事当即被杖杀,秦氏之母惊得小产,生下孩子后,大出血而亡。
原无法确认秦氏生父究竟是谁,皇室血脉不可混淆,秦氏本该被处死,是义忠亲王饶了她一命,令人送到养生堂,直至五六岁,模样生得与乐昌等几位不同母的小郡主有几分相似,方遣秦业收养了她,派人教养。
后不知怎的被贾珍知晓了身份,迎进了宁国府。
上吊这一遭,不用细查,胤礽也能猜到缘由,不过是叫乐昌郡主知道了她的身份,或知晓她同贾珍之事,言语侮辱之下,羞愧难当,便欲自尽。
未查之前,他怀着几分祈愿,也许他当年圈禁时早亡的格格阿哥亦被送了出去,只可惜他的毓庆宫,不同于他朝太子府,绝不可能有这般事……
所以,秦氏如何,确实与他不相干。
吴熳见男人不在意也不愿查,亦不强求,只去信黛玉,好生安抚了一番,后便同胤礽继续找寻狐妖踪迹。
直至一月多后,贾宝玉归家之时,王官儿亦到来多时,他们亦无结果。
但甄老太妃之事,成果却喜人。
都中传信上皇近日恩宠忠恂郡王,常招入宫中伴驾,并特许其支领官物时,胤礽正同王官儿下棋,黑子落下,王官儿被杀得片甲不留。
胤礽漆黑的眼眸里泛着光,大笑同王官儿道,“先生,这一局,是我赢了!”
一语双关。
老四,上辈子吃过的苦,这辈子没吃怎能行!
此方世界中,你皇位坐得太早,竟连争位的兄弟们都没料理干净,这如何能行,二哥送十四弟陪你玩玩!
这一局,是他胜了,胤礽又笑。
给甄老太妃织梦时,都中不少能人异士,胤礽为不叫她起疑,便只织了一次,又为使她能验证且深信不疑,计划令人将私市走私之事捅给秦州巡抚,甄家参与其中,她必能收到消息。
他的商队亦常往秦州去,早已发现那私市存在。
哪承望,天都助他!
私市正好暴。乱,动静更大,省了他一番力,正好将人转去保护那些走私之人,忠远亲王前后两批人都是他下令伏杀的。
而老十四,则是他将前世之事当作细枝末节编在了梦中。
甄宝玉被给付到忠恂郡王府上为奴,并随侍忠恂郡王出征;忠恂郡王出征之时,上皇爱重,特许持天子大纛,代天子出征,以扬天。朝上国之威,王公大臣集聚午门外送行……
此举既将老十四送至甄老太妃眼前,亦是暗示她,上皇对皇帝几番大动作、日渐收拢大权不满,既如此,为保住忠远亲王府及甄家,她必会想法子将忠恂郡王推至上皇面前。
从龙之功也好,忠远亲王谋逆上位也罢,她都得趁上皇健在才能施行,一旦上皇驾崩,皇帝大权独揽,别说上皇之子没机会,便是忠远亲王府亦成旁系宗亲,只能日渐边缘没落。
事实亦如胤礽算计的那般,忠慎亲王一系获罪,皇帝趁乱打击了不少上皇心腹,上皇急了,便接住了甄老太妃推来的忠恂郡王,宠得人尽皆知。
皇帝也忙得左支右绌,朝堂、各地空了不少官员亟待任命,忠慎亲王一系未清算完毕,上皇就将胞弟推出来同他打擂台,又以仁政之名,命他赦免四王八公中那三家功臣之后,鞑靼亦不安分,还有藏在商户后头那起子卖国贼!
总言之,皇帝焦头烂额,胤礽目标达成!
第一百五十回
且说胤礽久寻南山翁余党不见, 正取一卷金陵舆图研究,欲将他们这些时日曾去过的地方都圈掉,缩小范围, 瞧瞧哪里还能藏身。
却听兆利来报,“回大爷, 好消息,王先生寻到了!”
胤礽诧异抬头, “在何处?”
“行宫。”
胤礽再低头瞧那舆图上之园林, 此乃昔年太上皇下江南时,甄家专为接驾修建而成,如今亦由甄家维护打理, 竟是钻进了这里头。
他叹了一声, “竟是灯下黑!”
兆利道,“原是王先生带着幺哥儿上街游逛,路遇甄家宝玉, 言说连日不得结果, 本想跟着这面相不凡之人, 瞧瞧可有其他的机遇, 一路尾随至了郊外行宫, 竟发现行宫氤氲的气韵之中混杂邪气, 王先生便在周围转了一圈, 不料真发现了死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