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听得皱眉,一时想不起这“冷子兴”是谁。
身旁杨子见状,策马靠近,低声提醒道,“大爷,此人是西府二太太陪房周瑞的女婿。”
杨子亦是贾氏家生子,家住宁荣后街,对贾门奴仆之间的联系亦有了解。
胤礽听完,眉头更皱,商人地位虽低,也不至于连良家子都娶不上,何故娶个奴籍女,此事一听便有古怪。
时去探消息的一名护院亦直起身,上前两步至胤礽马前,胤礽略倾身,只闻人低声回道,“大爷,奴才观古董行的伙计身手不凡,似行武出身。”
胤礽只“呵”笑一声,原想着南下避事,不想这事儿还自己撞上来了,他抬手一挥,两个护院翻身上马,车马继续前进。
他倒想看看又是哪路妖魔鬼怪。
及至胤礽等行到,古董行一行确已将匪徒杀退,正在休整,见有人靠近,“伙计们”又持刀起立,眼神凶悍望着他们。
时冷子兴认清来人,忙抬手叫众人收刀,上前两步,打躬作揖,笑道,“琛大爷安好?没想到能在此遇上琛大爷。”
冷子兴态度恭敬,眼睛却不住打量这位主子口中不可小觑之人,听闻北静王此次被剐下一身肉,便是这位的手笔,真是真人不露相。
胤礽只冷淡点头,“冷掌柜安好,可需帮忙?”
胤礽扫了一眼,冷子兴一行皆是轻伤,倒是匪盗尸体躺了一地。
果然,只听人拒绝道,“只是小伤,便不阻琛大爷脚步了,还请先行。”
胤礽闻言,也不上赶着没脸,叫家人继续前行,与冷子兴一行错开。
不多时,胤礽又听押后的护院来报,古董行的人远远跟上来了。
胤礽抬头看看天色,只道,“看来很赶时间啊……”
夜幕降临,一前一后两队人,在一处小村子再遇,冷子兴讪笑,胤礽依旧冷淡。
两队人马分开进村借宿,只这村中奇怪,户户闭门不开,屋中原有火光的,听见敲门声,瞬间便熄下。
两队人只得再碰头,合住到一座不大的荒宅中。
冷子兴又去问安寒暄,瞧见了传说中的“红颜祸水”,虽掩面,身段确实不俗,这位琛大爷亦如传闻,对其十分宠爱,亲扶人下车,护在怀中入内。
此荒宅,真是名副其实,窗棱门板皆被人拆了去,两队人马分院而居,亦能瞧见听见对方所言所行。
冷子兴无奈,这批“货”很重要,平安州匪盗盛行,各方势力皆有,“货”便是毁了,也不能叫人劫了去,遂夜路不安全,行不得。
可这位爷也不是善茬儿,万一发现些端倪……
冷子兴提心吊胆,一刻也不敢放松,货物亦不敢卸进屋,只叫“伙计”运到后院荒地上,轮值看守。
偏贾琛队中有个落拓不羁的男人在那荒地上打转,冷子兴不禁怀疑贾琛是否察觉了什么,派人去打探,心中狠戾闪过,想着是否要杀人灭口。
忽的,又见那邋遢男人回来,嘴里嚷嚷着,“不得了不得了!”
冷子兴霎时握紧了手里的刀,冷眼示意手下人,却又听那男人道,“此处居然是九山王的故居!”
冷子兴愣住,九山王?几年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那个替罪羊?
胤礽一听,亦来了兴趣,叫王官儿讲讲。
平安州匪盗横行,但这其中兵、匪各多少,谁也说不清。
胤礽早年没有自己的势力,只听贾敦隐约透露过,当今还是皇子时,与之夺位的皇子不少,有人在平安州借匪盗之名屯了私兵,可眼见当今继位已定,屯兵之事将发,那位皇子王爷便欲使金蝉脱壳之计。
恰巧,当时有个姓李的书生冒头造反,那位王爷手下便假借归顺,拥立李生为王,又纠结群山盗匪,将势壮大,引朝廷攻打李生与盗匪,他们趁机脱身,如今不知又隐到何处去了。
而其中最关键的一环,这“九山王”为何突然造反,谁也不知。
可这王官儿居然转一圈,便知此地是九山王故居,如何能不叫人惊奇。
王官儿对众人惊疑不以为意,掀袍席地而坐,侃侃而谈,“公子家世不凡,想只听过九山王李茂生造反,被诛九族之事,不知其中缘由,盖因其中涉些鬼怪之事,只在我等一道上口耳相传罢了。”
胤礽挑眉,如今真是甚事,都能与神鬼扯上联系了。
冷子兴亦好奇,当年之事颇为诡谲,主子亦没弄明白,遂示意手下人将刀收好,静静听着。
王官儿见众人凝神侧耳,清了清嗓子讲道,“这九山王李茂生,原只是村中一富户,家里就这一座宅子,众位可瞧,不大不小......”
众护院眼睛跟着王官儿的手指转了一圈,点头赞同。
王官儿又指向院后的几亩荒地,“住宅虽小,但李家还有好几亩荒园子……”
冷子兴见贾家人都望向空地,可能注意到货物,手又不自觉握紧刀柄。
“一日,一个老头捧着百两银子,说要来租李茂生的房子,李茂生奇怪,他家并无空屋可赁,老头只让李茂生无需顾虑,后便带着舆马眷口来了,可明明进了李家门,李茂生和村里人却不见人去哪了,
几日后,老头上门拜访,邀李茂生去作客,李茂生方发现他家的荒园变成了豪宅,宅中陈设精美,人声鼎沸,竟住了老头家上下一百多口……”
贾家护院听惯了王官儿讲故事,别管信不信,一听这话,都问,“先生,这次是狐狸,还是鬼啊?”引起一阵哄笑。
王官儿浑不在意,真真假假,世人总看不清矣,只道,“狐矣!李茂生归家后,亦猜老头及家眷都是狐族,便起了杀心,每每上街,便买上一些硝石硫磺存着......”
冷子兴陡一闻“硝石硫磺”,心头又一紧,以为男人发现了什么。
可人还在讲,“直至囤了数百斤,李茂生才将硝石硫磺埋在园中,点燃引线,‘哄’!”
王官儿作怪,众人被吓了一跳,笑嗔他,王官儿也笑道,“火势很大,园中焦臭不止、哀嚎不断,一百多头狐狸全烧死了,老头外出归来,见此惨状,便质问李茂生,无冤无仇为何如此,若是嫌租金少,直说便是,为何灭他全族......”
众人听得“啧啧”咂嘴,有人觉李茂生太狠;有人觉无所谓,如此多狐狸住在自家附近,不怕才怪,早料理干净才安心,连声问,“后来呢?”
王官儿摸摸胡须,叹息道,“李茂生杀老狐狸全族,老狐狸扬言要报复,可李茂生等了一年也没见动静,便放下心。
后来,村子里来了一个号‘南山翁’的算命先生,卜卦看相极准,指着李茂生便道他能当皇帝,李茂生先只觉是无稽之谈,可南山翁一再劝说,人哪能抵得住这诱惑,他就信了。”
护院中有人拍腿,恍然大悟,追问王官儿,“这算命的,就是那老狐狸?”
王官儿点头,“然也!”
护院哗然,只顾故事精彩,没人发现胤礽和冷子兴俱沉了眼。
南山翁?
北静王府有一幕僚住在都外南山下,从不入京,北静王要见此人,亦是亲自出城去见,有人送号“南山翁”。
此事极隐蔽,少数人知晓,若王官儿真只一走南闯北的江湖人,不知朝堂事,如此脱口而出“南山翁”,此南山翁是否就是彼南山翁?
李茂生,九山王,竟是北静王府安排的?
“后来呢?”两人只听护院们追问。
王官儿继续讲道,“老狐狸让李茂生拿钱出来做兵甲,又亲去帮他招募人马,又游说平安州山内各路匪盗追随,一时造起势来,拥立李茂生为王,
有人造反,县府、州府自然要平乱,先后派了两次来围剿,老狐狸都帮李茂生打退了,李茂生更觉自己了不得,要当皇帝了……”
护院们一听都笑此人是个傻的,他手下才多少杂兵,安平盛世的,朝廷多少精兵良将,是你一伙阿猫阿狗能抗衡的?
王官儿也笑着摇头,“后来,老狐狸撺掇李茂生去抢了朝廷运往南下的马匹,彻底触怒的朝廷,平安州节度使派人围剿,李茂生方知朝廷之势,忙找老狐狸想办法,才知老狐狸早跑了,
叛乱平息,李茂生遭诛九族,老狐狸大仇得报,失去了踪迹……”
众人听完,只觉意犹未尽,好好盯着那荒园子,怎么看,也不像有过精美室宇的模样,遂只当王官儿借此旧事,又杜撰狐怪故事。
还笑问王官儿,“难不成豪宅也能摄来?”
他们听王官儿讲了一路的故事,早知便是有法术在身的狐狸,也不能无中生有,只能从别处或偷或摄东西来用。
只听王官儿一本正经解释,“狐鬼豪宅一般是幻象,肴馔等却是山珍好物,若能受用,亦是得益无穷,所用金玉器物可就不一定了,许是无主之物,也许是有主的,若是有主儿的,那失主就只能自认倒霉喽!”
护院又是一番戏语讨论,追问王官儿细节,王官儿知他们不当回事儿,亦细细说了。
那头,冷子兴听得冷汗直冒。
这一桩桩也太巧合了,营中粮仓、兵器库重兵把守,却频频被盗,是否因此之故?
南山翁,狐狸精,北静王府……
冷子兴恨不得现在就天亮,好给主子去消息,详查此事。
忽而看向拥着娇妻的贾琛,心生忌惮,今日这故事,是不是故意说与他听的?
贾琛知道他的来历?知晓主子与北静王府合作?此举何意?又有何目的?
冷子兴脑中千头万绪,心乱如麻。
而被人揣测的胤礽,就着王官儿的故事,将已知的信息整合,才将事情全过程理了出来。
没想到北静王府还参与了夺嫡之事,看来又可利用一回了,胤礽笑。
第五十六回
却说吴熳, 这半日里先闻遭遇冷子兴,后从术士故事中得知平安州节度使,虽不知此节度使, 与红楼梦中贾琏拜访的节度使是否为同一人,但此二人可能是贾府获罪的诱因, 不容置疑。
遂依偎在男人怀里,低声在他耳边提醒道, “……荣国府大老爷贾赦可能与平安州有关系。”
胤礽闻言, 也不问妻子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只搂紧了人,叫她安心休息。
妻子已不是第一次显露对宁荣二府之事的了解。
第一次主动让他将产业挂在她的嫁妆里, 似已料到贾家结局, 此并不令胤礽意外,旁观者清,外面多的是人看透贾门日薄西山之事。
第二次是荣府袭爵, 初闻此事, 妻子并不意外, 且贾琏夫妻二人谋划此事之前, 她恰巧去过西府, 偏她与贾琏之妻有旧, 不得不叫人怀疑与她有关。
今儿, 又说贾赦与平安州有关系,胤礽已不见怪, 却也惊讶。
就目前情报信息来看, 平安州多半与当年夺嫡之事扯不开关系。
而贾家, 真是出乎胤礽的意料。
原以为东府搅合义忠亲王逼宫谋反之事,已是最大之过。
皇帝念着贾家祖上遗德, 现下确实也不是动手的好时机,才没料理贾家。
且宁国府也识趣,主事人贾敬出家,退避道观,将烂摊子丢与纨绔无能的贾珍,放纵他随性造作,以示态度,祈望当今能放贾家一马。
如今又知西府贾赦掺合夺嫡之事,胤礽着实看不懂,一个干甚甚不行的老纨绔,何来如此大的胆子,欲谋从龙之功。
不过略一想,西府那位老太太应是知情的,否则,怎会叫堂堂一品将军偏居一隅,与荣府分隔开来,如分家一般。
此次贾赦遭了官司,老太太如此之快上表奏请换人,恐也怕“结党营私”的罪名坐实了吧。
胤礽搂着妻子嗤笑,神色晦暗不明。
不远处,护院们对九山王之事兴趣不减,一直缠着王官儿追问,他怎走一圈便知是九山王的府邸。
王官儿满脸高深回答,只因他见到此宅中两股怨气对冲,他去后院一转,果然满是狐臊味儿。
护院们满脸不信,有人还欲起身亲去闻闻,听得那头冷子兴精神又紧绷。
后还是胤礽出声,叫他们老实休息,护院们才止了兴。
胤礽随意瞥了一眼冷子兴一伙人,不知此人又是什么来历,借荣府豪奴之势,意欲何为。
夜渐深,两队各自领头人互相猜疑,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天不亮,冷子兴一行便收拾离去了。
胤礽站在荒宅门口,望着一行人快速行远,昨日探消息的护院之一,随侍身后,低声问道,“大爷,要跟吗?”
他亦是胤礽的心腹,对暗里的事情,知道的比兆利两兄弟更多。
“不用。”胤礽仍旧极目远望。
此行人,人数多过他们,打草惊蛇,容易惹祸上身,只将消息传回都中,令人细查便可。
倒是九山王建起的寨子,他很感兴趣,胤礽令心腹去信,多叫些人去寻了探探。
另一边,吴熳带着兆利在荒园子里转悠。
几年风霜雨雪冲刷,此处早已不见王官儿所言的大火痕迹,吴熳也闻不见所谓的狐臊味,倒是角落里有一处地方,莫名吸引她。
吴熳奇怪,叫兆利解下他的刀来,自己谨慎小心地往下刨。
兆利不明所以,欲上手帮忙,但被大奶奶拒绝。
他只得在一旁看着,大奶奶挖了小臂长的小坑,居然真挖出了东西。
一粒杨梅大小的红丸,说像琉璃珠子,又比琉璃莹润一些,说像鸡血石,又比玉石剔透一些,不知是何物。
兆利只见大奶奶从荷包里取了一粒珠子,出来比对,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当日胡三姐吐出的狐丹?
两者虽颜色大小不同,但质感相当,莫不是这红丸也是狐丹?
兆利惊悚,王官儿那跑江湖术士说的,不会是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