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一如既往,悠闲度日,趁此机会多治了几回病,只总会遇上些小意外,惹得太子爷气急败坏,尽数发泄在吴熳身上。
直至王官儿说胤礽眉宇间霉运散尽,一行人才继续南下。
一路上,胤礽依旧写写画画,上山下田,不过有了王官儿,又多体验了些民俗之事,例如大小人家点穴破土、驱邪占卜等。
兆利及众护院不仅听着王官儿的故事解闷儿,还看他一路卖手艺挣钱的热闹。
只见时一两句话入账千百两,日进斗金;时又费力不讨好,得个一两文,吃碗素面都不够,还有那一见他,便当他是乞丐骗子,直接轰走的,落差极大。
众人也总结出规律来,到底因着王官儿太埋汰,便提议他道,“……您老也跟青帝庙那道士一样,弄身正经道袍,不论新旧,看着也体面,再背把木剑,执个拂尘,挂个葫芦,端的道骨仙风样儿,不愁生意不上门!”
谁知王官儿不以为意,甚至嗤之以鼻,拍拍褡裢里的人皮,又晃晃小坛子里的画皮鬼,得意又不屑道,“为外物所累,修行之路走不远矣!”
王官儿此举此话,嘲讽的是那道士,吴熳与胤礽却听进心里,深以为然。
他们亦然,心有外物,不适修行,只将当下行好才是。
途中,再无前半段的多灾多难,一行人安安稳稳到了如州地界,只还没入城,便有人在道上迎接。
兆利看见来人,颇为惊讶,知会了车上主子一声。
胤礽便听来人请安,命兆利微掀车帘,也好奇道,“贺大人怎知我到了?”
他只在出发前,着人往如州送过一封信,因着路上肯定走走停停,时日不定,便未言到访之期,途中亦未派人传过信儿,何以贺家人早早在此候着?
来人是如州知府贺成瑞家中的管事,以前是贺成瑞的贴身小厮,经常随主子出入贾家,与胤礽也相熟。
只神神秘秘道有高人指点,其余他不便多说,还请胤礽亲去问他主子。
搁以前,胤礽只以为是有人泄了他行踪,叫贺成瑞提前知道了,如今一听“高人”等话,便只往神鬼佛道一路上想。
胤礽深觉此想法要不得,没想到,此事在贺家管事的只言片语中得到验证,他还真没想歪,贺成瑞确实招了个非人之物。
胤礽含笑望着妻子,这才消停几日,又来?
吴熳也无奈,这世界似乎除了京城,皆是聊斋的地盘。
贾家一行随贺家人行了半日,入城至贺家为胤礽夫妇安排的宅邸。
贺家管事将人送到,命宅中管家好生伺候,便回衙署复命去了。
待夫妇二人盥沐、用饭完毕,贺家夫妇便上门拜访了。
贺成瑞见了胤礽,神情激动,快步上前,不等夫妇二人见礼,便大力拍着胤礽的肩膀道,“好小子,几年不见,可算成亲了!”
说着,眼睛略扫了吴熳一眼,点点头,算是认脸,后便守礼转过头去,叫吴熳心生好感。
胤礽的朋友品行似乎都极好,闹洞房那日也是,众人见了她,都只略看一眼,便别过脸,别家闹洞房都会作弄新媳妇,甚至趁机动手动脚,他们亦没有,只可着胤礽一人折腾。
吴熳正想着,落后一步的贺夫人也到了,笑容端庄温婉。
胤礽又携她与贺家夫妇行礼,唤了一声“世叔、婶子”。
双方见过礼后,吴熳只听贺成瑞与她告了一声罪,便把胤礽拉走了,而贺夫人适时上来,携着她的手往屋中走,语气温柔,请她多包涵见谅。
吴熳微笑着摇头,见人如此不客气,只想起胤礽在路上与她讲过的两家渊源。
如州知府贺成瑞,与成亲那日大闹洞房的季闻,是亲舅甥。
贺成瑞之父马思武乃一奇人,其是初代治国公嫡幼子,父母为其娶妻不要,非去给当时的户部老尚书当上门女婿,治国公差点儿打断他的腿。
后马思武与贺老尚书之女,夫妻恩爱,连生四女,不得一子。
就在其放弃生子,打算为幺女,也就是季闻的母亲招赘时,贺成瑞出生了。
舅甥二人只差了四岁。
时遇贾敦取了秀才功名,不愿继续科举,欲去山上书院作蒙学先生,气得贾代仪暴跳如雷,要逐他出家门。
只马思武,将八岁的幼子贺成瑞和四岁的外孙季闻送至贾家,丢下便走了,说是给贾敦当学生。
如此,贾敦便在世叔马思武的别样支持下,带着舅甥两个上了山,又当父兄、又当老师,教养大了两人。
说这舅甥二人是贾敦的半子也使得,自然与胤礽亲厚些。
贺成瑞的夫人顾氏想也知道这些往事,待吴熳态度极亲切,先夸她长得极标致,又问起公婆的身体,吴熳俱答了,还与顾氏讲了些胤礽交待她的都中贺家及顾家之事。
顾氏听得拿帕子直抹泪,须臾,才唤丫鬟取水来盥洗,重新上妆。
顾氏不好意思笑笑,又做起东道主,与她讲些如州的特产、名胜,相谈甚欢。
只吴熳偶尔能从她眼中瞧见愁绪,但因着二人也不太熟,不好探人隐私,轻动了动鼻子,问道,“婶子家里添新丁了?弟弟还是妹妹,多大了?”
问起这些,顾氏眼神才柔和一些,身子也放轻松下来。
而后又惊讶摸摸脸,神色紧张问她,“你如何看出来的,我还没恢复吗?”
吴熳见人因此慌乱,忙解释道,“不,是我闻见了婶子身上有婴孩的奶香味儿。”
自从炼了一次莲香的狐丹后,吴熳便觉她的听觉和嗅觉又灵敏了许多,顾氏一靠近,她便闻见了。
且顾氏虽不胖,但胸前仍然丰腴,吴熳便有了此猜测。
听她如此一说,顾氏又反复确认她身材没有变形,才放心下来,微笑着说起五个多月的男孩,此是她十多年后再次有孕,生养都极辛苦,又劝吴熳趁着年轻生了好,省得受罪。
吴熳不答,只笑着作应。
顾氏却看着看着呆了,似透过吴熳看什么人,脸上闪过妒意与伤感,忽又回过神,略带歉意,与吴熳说起别的。
直至起更时分,宵禁在即,贺成瑞才不舍从书房出来,接上顾氏告辞。
吴熳和胤礽将两人送至大门,见人乘轿走远,方返身回房。
路上,胤礽脸色沉了下来,令心腹去查贺家人所述的那“高人”。
回到卧房中,胤礽方与吴熳说起贺成瑞的“新幕僚”,能未卜先知之事。
半年前如州东南地陷,贺成瑞靠着这非人幕僚的先知之能,强制牵离了东南方一个镇子,救了上万人,如今那镇子人人感激,为贺成瑞及那幕僚立了生祠。
不仅如此,胤礽一晚上都在闻贺成瑞夸耀那幕僚如何神通广大,如何见识不凡。
胤礽沉着脸,撩袍甩开坐下,方道,“他糊涂,地陷等天灾能依仗先知,避人伤亡当然是好,可也不能事事依赖于此。
他本就有能力将治下事务料理极佳,叫人人称道,可如今却盲目信任那幕僚,事事过问后方下手,本是他之功,却带生上了那幕僚,并叫那幕僚声名远扬,若此传回都中,吏部考评官员,只以为他靠旁门左道,而自身无能矣!将此前一切功绩生生砍了半!
且皇家最忌神鬼造化之事,他如此大张旗鼓,明年本可入京重用的,如今却未可知了。”
皇帝暗卫遍布天下,说不得此事早已传回都中了,胤礽如此一想,只得叹气。
吴熳闻言,眼神微动,问了一句,“那幕僚是个女的?”鬼还是狐?
胤礽挑眉,没好气吃了一口茶,“贺夫人与你也说了?”
吴熳摇头,她猜的。
顾氏明显有心事,对产后外貌又极在意,只可能是有“女人”叫她有了危机感,才如此。
又听胤礽说贺大人极信任那幕僚,她就有此想法。
次日,心腹将查到的消息禀报上来。
说那幕僚是个狐仙,人人都道她是贺成瑞的妾室,称为“狐夫人”。
第六十一回
话说心腹尚在禀报那狐仙神通广大之事。
只言两月前贺成瑞幼子做百日, 来贺者众多,足有三十余筵,厨子却不足, 竟备不出宴席酒馔,狐仙索性将人都辞了, 自己入了厨房准备,贺家人只闻刀砧声繁碎, 铁锅声锵锵, 须臾便菜肴满桌,十余人传菜取之不尽,络绎不绝。
且菜肴上桌之后, 方发现少了一道百日宴不可缺的甜饼, 狐仙施法从别处摄了来,又告知贺成瑞,令人去结账。【1】
到宴者人人称奇, “狐夫人”之名也传了出去。
胤礽越听脸越黑, 只吴熳问了一句, “贺夫人呢?”
顾氏大家小姐出身, 持家多年, 何以亲子百日宴会出现庖人不足之情况?
只听心腹道, “地陷当日, 贺大人亲往东南巡查,贺夫人担忧, 便到庙中祈福, 谁知庙中亦受地陷影响, 震动片刻,贺夫人受惊早产, 若不是有一上香的老妇人相助,怕是……要不好了,
贺夫人产下贺小公子后,卧床休养数月,以致无法亲自操持小公子百日宴。”
胤礽闻言皱眉,追问贺小公子身体情况,孩子身体不好,昨日怎不见那夫妻二人提及,甚至都无忧色。
果听心腹道小公子经由“神通广大”的狐仙救治调养,如今已与健康婴孩无异。
夫妻二人默契相视,这恩施的恰到好处,又叫人还不起。
而后心腹还禀了一些小事,如狐仙赏罚分明,有功者,犒赏优厚;但若有人冒犯她,唤她为“狐”者必罚等。
胤礽听完,挥手让心腹下去,方与吴熳说道,“应是传言有误,那狐女不是贺世叔的姬妾。”
他昨日观贺成瑞言谈举止,对那狐女无半分狎昵,极为尊重,且全程称其为“幕僚”、“先生”,不是男子对妾室应有的态度。
吴熳垂眸,贺成瑞如此态度,才更叫顾氏不安吧。
胤礽亦是沉思,如何才能叫贺成瑞远了那狐女。
两人静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吴熳隐约听见院中慌乱,叫了兆利来问。
兆利说心腹方从外间退出去,院门还未到,便头痛不已,站立不稳,已着人请大夫去了。
胤礽似想起某种可能,怒气上眼,眸色渐深,吩咐兆利请王官儿去看看。
时王官儿正从街市上买了把油纸伞回来,便被两个护院架起带到了心腹屋中,见人抱头咬牙打滚,连忙上前查看。
后立回屋取了黄纸朱砂来,画符烧灰,拌着茶水叫人服下。
护院们一路也见了王官儿的真本事,不敢质疑,一人按住心腹,另一人撬开其牙关,将符水灌了下去。
心腹果渐渐恢复,眼睛清明,众人皆松了口气,拉着王官儿问是何毛病。
王官儿只道,“着了狐狸的道儿了!”
护院不解,又是哪儿来的狐,只屋外的胤礽听得脸色铁青。
心腹刚禀报过那狐女不许人唤她“狐夫人”,不过提了这词一次,便遭了难,也太不讲理了!
他尚未想招叫贺成瑞赶了那狐狸,它倒是先动到他头上来了。
胤礽即叫兆利去送拜帖,要上门拜会贺成瑞,随便会一会那嚣张的狐狸。
贺成瑞公务繁忙,次日方有空,吴熳趁这一日时间,理了理早已备好的拜礼,另她不知贺家添了新丁,又忙上街置办了些长命锁、金项圈等物。
次日午歇后,夫妻携礼上了贺家门。
先是见礼一番,贺成瑞又领着胤礽去了书房,聊文谈政,顾氏则无奈笑笑,引吴熳去了后院。
书房内,贺成瑞与胤礽又续起前日未尽话题,谈论许久,贺成瑞方道,“今日一定要让你见见我这位‘先生’!”
胤礽笑容依旧温润,眸色涳濛,叫人看不清,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道士都言我一身‘正’气,寻常鬼魅精怪近不得身,世叔这位‘先生’怕是请不来。”
他进府门前,已将紫气扩散出去扫了一圈,威慑又小惩,那“先生”怕是已受伤了。
贺成瑞只当他开玩笑,笑问道,“你亦听了外头那些市井之言,认为周先生为狐?”
胤礽挑眉,难道不是?道士高人可没有偷摄人东西的爱好。
贺成瑞只摇头解释起那狐女的来历,“周先生本是上上一任如州知府之女,因被狐蛊惑害死,又幸得狐仙相救,才有了些法力,实则人也。”
胤礽心道,原来是个顶着狐名的女鬼,那她怕是更来不了。
果然,贺家人来报,“周先生说男女见面不便,她只拜访贾大奶奶就好。”
胤礽听完,戏谑望着贺成瑞,不说不敢来,只说男女见面不便,那为何与贺成瑞见面便不设男女之防?
贺成瑞也尴尬,又见胤礽打趣,拿起一支用秃的笔就掷了过去,咬牙骂了声,“臭小子!”
周先生模样方十四五,他年近三十,若成亲早些,都够做人家爹了,还拿此事打趣他,是信不过他的人品,着实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