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官儿听得肝火直冒,满头细汗,只因他确实无力,他只会治鬼症,不会医人,忙上前,欲接过孩子去寻医馆。
吴熳在旁一听,也生戾气,霍生真是死不悔改,有仇有恨不敢冲他们来,竟谋害一个孩子!
见王官儿欲跑,忙叫护院拉住他,“王先生稍等,我这里有半粒药,或许有用。”又嘱咐兆利去房中将莲香给的半粒灵药取来。
兆利见人命关天,去来极快,将药喂孩子服下后,孩子立刻偏脸呕吐,待胃中残渣吐尽后,面色已肉眼可见红润起来,众人皆松了口气,女鬼眼含泪水,对着吴熳一下一下重重磕头。
吴熳忙避开,叫她起来,又叫一个护院去延医,将孩子带入家中。
因着狐族的医术,她连皮毛都没摸到,不敢轻易动手诊治,怕误了孩子,只能暂请大夫了。
时老大夫被护院扛了来,给孩子瞧过后,气呼呼望着他们,言说已无碍,此后一月多注意饮食,用些米粥,养养胃便可。
知晓孩子彻底没事,女鬼复留下泪来,后眼圈通红,满含恨意,化作一股黑气破风而去。
第六十九回
且说半个时辰后, 严妻持一两尺长断剑乃还,吴熳与王官儿都知道她做甚去了,面无异状, 尤其王官儿这个以驱鬼为生之人。
严妻将断剑奉至吴熳身前,言说, “小妇家无丰资,无法报夫人救命之恩, 只有此剑, 偶然得之,观之应是古器,望夫人莫嫌弃。”
吴熳摇头不接, 因解释道, “孩子遭此难,亦有我们将人逼急之故,你不迁怒, 已是大德, 怎可受你的礼。”
严妻坚持, 见吴熳不收, 又转向王官儿。
王官儿极为眼馋, 此乃上古青铜器, 虽漆绿生锈, 但剑上寒气直冒,森然杀伐之势不减, 已生灵气, 是极好的法器。
但此剑与他所修之道不符, 用不上手,收下于他来说不过藏品而已, 无甚用,且救下这孩子,他没出半分力,受之有愧。
于是,便与严妻一起劝说大奶奶收下。
他自想着与大奶奶的法器之约,不知如此可算减去一件?
吴熳左右看看两人的殷切眼神,略想了想,使兆利又去取了一趟东西。
后将东西取出,置于严妻眼前,赫然是胡四姐的狐丹,“我用此物同你交换。”
见严妻想拒绝,吴熳直接道,“这狐丹虽未大成,无法助你成鬼仙,但收敛身上的厉鬼气息应是有用的,你也不想此次之事再发生吧。”
吴熳说着,眼睛望向榻上安睡的孩子。
厉鬼无法在白日里现身,而严家父母年迈,看不住一个活泼好动的孩子,这才叫人钻了空子。
且这一晚据她留意,严妻将孩子交到王官儿手上后,无论多焦急心切都不曾靠近过,想也怕身上鬼气伤了孩子。
有了狐丹,严妻便能时刻陪在孩子身边,也就不会再有类似危险发生了。
严妻亦跟着吴熳看过去,一想起孩子气息微弱的模样,便心痛如绞,挣扎过后,眼神坚毅收下,还欲拜谢,又被吴熳止住,“公平交易,不必如此。”
严妻面露感激,将狐丹直接吞下,鬼气显见收拢。
室内众人皆觉温度上升,不再森冷,而严妻的面色也如常人一般,不再青紫可怖,令人惧怕。
她靠近孩子,孩子也不再被冻得打哆嗦,严妻欣喜,热泪盈眶,忙用袖子擦了,谢过吴熳王官儿后便要离去。
吴熳忙叫住她,“家中还有些熬粥好用的粳米,你稍待,带一些走吧。”给孩子养胃用,也算她的一点儿心意。
说着,兆利已叫护院去厨房搬了。
严妻知粳米名贵难买,自是又谢,王官儿见吴熳不自在,引了严妻说起别的,问起这剑从何得来,毕竟此剑古朴,严家家贫,不似能有此传承的人家。
只闻严妻答道,“先前有一水鬼持此剑来,欲吞噬小妇,小妇反制了他,他打斗中遗落此剑,也不敢回头捡,小妇就拾家去了。”
王官儿接过剑仔细端详,冥思苦想,也不知哪里的水鬼能有此际遇,须臾,方拍腿道,“是了,如州附近水域有一处极出名的古战场,时常有鬼出没,想水鬼从那处而来,不过打不过你一新丧厉鬼,应只是普通水鬼捡了水底的好东西......”
吴熳和严妻只见王官儿越看越入迷,说话声也渐变成喃喃自语,叫人听不清,遂也不再顾他,等护院将米扛来,严妻便带着孩子与米袋去了。
吴熳唤了几声入迷的王官儿,不见反应,便叫兆利给他送床薄被,也去休息了。
次日,官差果上门。
霍生死了,吃了一整包自个儿买回家的捕兽药,只其舌被人割去一半未好,脖子又被掐得青紫,有眼睛之人一看便知捕兽药是被人强喂进嘴里的。
而近日与之结怨的也就贾家一家。
因着贾家与知府是故交,贺夫人也着人打过招呼,官差倒不无礼,正常走访。
吴熳及家下亦不惧查,全程配合。
只未过半日,调查此案的太爷、官差午时皆困倦不已,做起了梦。
梦中,一小妇人向大小官吏陈情,将霍生所作所为一应托出,连自己的私。密之事亦未隐瞒,又言明她如何杀死霍生为子报仇之事。
众人惊醒,互对梦境,大为惊诧,忙照严妻所言四处查访,发现均属实情,众人亦对霍生极为鄙夷。
阳间人不管阴间事,霍生罪有应得,下了地狱有阎王小鬼处罚,严妻是鬼,衙门也抓不住,何况其是受害者,如此,此案便结。
消息传出,吴熳只叹息。
霍生上门来闹那日,她未大张旗鼓送他去衙门,便是为严妻的名声及孩子日后的成长环境着想,没想到,严妻本人却不那么在意,敢如此直言。
一时倒叫吴熳分不清谁才是开放的现代人。
胤礽在此事过去半月有余才归,见了那断剑,又闻那霍生之事在他未出发前已有苗头,妻子瞒下不说,一人便料理了,一时气恼,将人按在床上好好收拾了一夜。
后便不理人,食宿皆在书房,将如州的地形,各地人口土地、物价、粮食特产等一一录下。
吴熳送过几次茶水与饭菜,见人一副“知道错了吗”的神情,只觉好笑,后也不理人,自顾研究那断剑去了。
她将剑上的铜绿与锈迹除去后,便见其光华,寒芒毕露,握在手中,恍惚能见古时战场上的杀戮血腥之景,与她心底的暴虐戾气遥相呼应,极为趁手。
只剑断一尺,无尖刃,残缺之美十足,却杀伤力大减,对付鬼怪还行,伤人便有些不足,吴熳对此颇遗憾。
胤礽亦知古剑不凡,又见妻子心喜,命兆利寻了匠人,定制了一柄剑鞘,方便随身携带,难得见人情绪外露,搂着他亲了一口在脸上。
胤礽眼神转暗,将人扛起又收拾了一顿。
后几日,诸事尽了,夫妻二人准备离开如州。
胤礽偕吴熳去了衙署与贺家夫妇告别,夫妇二人皆不舍,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因着周雪月,贺成瑞考核不定,极大可能需在外再熬三年,也就不能相约明年都中见了。
贺成瑞将近而立之年,且算年轻,倒不甚在意,加之早几年都中父母已相继过世,彻底无了后顾之忧,在外也无牵挂。
席上便不道失落之意,只加紧与胤礽探讨些政。务,在他看来,贾琛这个世侄兼师弟实乃为官为将的奇才,可惜,人志不在此,叫朝廷失了一员能臣良将。
女眷这头,吴熳方开口,顾氏眼中便有了泪意。
她已多年没与都中故地之人来往了,又在这两月时间里与吴熳处出感情,一时闻她要走,极为不舍。
吴熳只得轻声安慰她,待顾氏缓过劲儿,又与她道歉,说起别的,“甄家那姑娘,虽不十分确定,也有七。八分了,不论真假,我都请娘家嫂子与贺家四姐去找薛家要来,送到如州,让老太太认一认,若是对的,那是极好,若不是,也叫老太太有个念想,我们再继续寻。”
吴熳只笑着点头,坚定道,“定是对的。”
顾氏只当是吴熳安慰她,拍拍她的手,心中慰藉又期盼着。
都中。
贺家四姐,也就是季闻的母亲季贺氏看了如州来信后,方知弟媳这胎生得如此凶险,暗恼弟弟照管不经心,不过,幸有好心人相助。
再一瞧好心人的悲惨遭遇,也生同情,叫来季闻去查信上所言之事。
季闻查来查去,拐卖小姑娘的人贩子已被处死,线索断了,但见此案过后,应天府衙门有一人被发配了,颇为诡异,便往深查了一查,发现被发配那人背后有胤礽的人相助,惊奇又好笑。
有这层关系,查问那人便简单多了,那人断定那姑娘便是当年姑苏阊门外的甄士隐老爷家女儿。
季闻将此事一与母亲禀明,季贺氏便邀了顾氏娘家嫂子投了薛家拜帖。
时薛姨妈一头雾水,她就算不理外事,也知薛家与季顾二姓并无交情,对这两位太太也只未出嫁时略有耳闻,并不相识,为何独独投了拜帖与她。
她拿不定主意,只着人去请了姐姐王夫人来。
王夫人近日正忙着与侄女兼侄媳王熙凤斗法,因着多年不管事只掌权,吃了不少暗亏,如今正忙得焦头烂额,听得薛姨妈有事相商,第一反应便是没空。
但一闻两位实权官家诰命夫人上门,又来了精神,往梨香院去了。
薛姨妈将拜帖往王夫人手里一递,问道,“姐姐可曾听闻兄长与这两家儿有来往?”
王夫人亦摇头,“应不是这个缘由,若为王家,帖子该投到嫂子处才是。”兄长王子腾巡边未归,嫂子却是一直在都中的。
王夫人思虑了一圈,一样样剔除,便往子女婚事上想,回忆起那两家可有适龄未婚的子女,而薛家,薛蟠名声在外,又只是商家子,怕是不可能,但宝丫头......
王夫人看了看里间正在描花样的薛宝钗,小小年纪便容貌丰美、端方大气,两位夫人为聘她而来,也不是不可能。
薛姨妈见姐姐如此情状,喜不自胜,宝丫头待选无望,若是能嫁到官宦人家,也是极好的!
王夫人见妹妹欣喜,眼中闪过暗色,心中不住考量宝丫头是嫁到仕宦人家于元春有利,还是定给宝玉,为宝玉多层保障好。
可两位太太一上门,说明来意,王家姐妹都愣住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结果。
薛姨妈最先回神,歉意笑笑,忙叫小丫头寻了香菱来。
时香菱听闻有官夫人有要见她,怯怯垂首进来,给房中各位太太都请了安,便被其中一位太太牵住手,轻轻拉了去。
季贺氏声音柔和道,“抬起头来,我瞧瞧。”
小姑娘一抬头,季贺氏便见了眉间的胭脂痣,再一看这标致品貌,与弟媳送来的封老太太画像是有几分相似,便回头与顾家嫂子对视点头,应是对了。
两人各拉住小姑娘一只手,与她说明原委。
香菱闻说她妈这些年到处寻她,眼鼻都酸,在夫人面前也没控制住,一下子滚下泪来。
薛姨妈见状,忙叫婆子领了她出去洗脸,心中对这两位捧着百两金子来,就欲将儿子背了人命抢回来的丫头要走,不大乐意。
第七十回
且说薛姨妈不愿意将香菱轻易给人, 便拒道,“香菱是作为我儿房中人买回来的,人尽皆知, 如今出去了,二位夫人叫她如何自处。”
季贺氏与顾家嫂子对视一眼, 因笑道,“我们将姑娘接走后, 便会送她如州家去, 如州距都中千里远,只要无人漏嘴,没人会知晓的。”
盖因她已着儿子查过, 这姑娘尚未被薛家子收房, 如今还是清白身,不影响日后婚嫁。
且这位薛太太也算知事明理,据季闻打听来的消息, 那薛家子早就想要小姑娘了, 是薛太太百般拦着, 才没叫他成事。
遂她们投帖上门来, 亦未以势逼人, 都是好言好语的。
只言语拉扯许久, 天色渐暗也不见结果, 季贺氏与顾家嫂子只得空手而归。
两人一离去,贾府这隙大漏风的筛子, 已叫各处得了消息。
时黛玉正在习琴, 休憩时, 紫鹃捧了茶来,将此事告知黛玉, 叹息道,“如今在这府里锦衣玉食,去了如州,只一乡下老母可靠,粗茶淡饭的,许还要为生计操劳,叫香菱如何受得了......”
黛玉闻言冷脸,将茶碗重重放在案上道,“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香菱若真为了这些阿物,舍了牵挂她多年的母亲,才真叫狼心狗肺!”
她万般想回父亲身边去不得其法,见不得这有家不愿回,一家团聚也不要,宁可寄人篱下的。
紫鹃被黛玉这番话唬得噤声,低下了头。
自上次她帮宝玉拾过画像去后回来,姑娘对她便不如以前推心了,她亦慌张,一心想亲近,可几次进言都碰到了石头上,又有林家这么些人在,姑娘身边很快就没她位置了,她怎能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