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叹气,“大爷不带小的,可带护院啊!”
不过,想想家里护院身手都不如大爷,又深觉带了也如没带,真有豺狼虎豹什么的,不定谁保护谁!
不对不对!
猫儿甩甩脑袋,被大爷绕进去了,怎能放任主子独身去危险之地!
猫儿思考时,他家大爷早往林子里去了,刚想跑起跟上,却被后面五大三粗的家仆按住,“大爷说了去去就回,不用跟了。”
猫儿不敢吵闹,怕引得太太担心,只朝着林中方向引颈干瞪眼。
胤礽顺着雾气踱入林中,身上愈来愈冷,证明他离鬼差近了。
没想到,此间亦有鬼差。
胤礽虽见过宁荣二公英灵镇守两府,知晓此间亦有鬼魂之物,但鬼差,实属第一次碰上。
“嗷嗷!赵老三你害我!”
胤礽还未靠近,便听见一声尖利哀嚎,并锁链哗啦声,必是鬼差无疑。
随后又闻一低沉粗哑声音无奈道,“看吧,这便是我说的苦差!”
“怎回事?”疑问中仍带吸气声,像是受伤了。
胤礽亦想知,便停下脚步,静静听着,再靠近却是不行,依上辈子经历,他一靠近,身上紫气必伤这些鬼差,说不得就将鬼吓跑了。
粗嘎声音放低了些,但素日里,鬼差说话无人能闻,他自认压低声音,其实并无多小,胤礽仍能听见,只听他说,“生死簿上,此女早就到日子了,不想我照时刻持牌去拿她,她竟未死,反倒生死簿上所注杀她那无赖死了!”
无赖?
胤礽一听,隐约猜到女子身份,心想,这可太巧了。
“这......”尖利声音迟疑,似没遇过这等事。
“那日我见状,便锁了那无赖之魂,又出索强勾她,欲将她生魂引出体外,可甚是艰难也就罢了,勾魂锁一碰到她,便‘噌’一下,燃起这曜金色异火,内含功德之力,灼我一手伤......”
尖利声鬼差不等话完,疾言打断,“既如此棘手,放了便是,每日恁多鬼锁不完,干盯这一个作甚,何况你又拿了一无赖魂魄,两厢一抵,便了的事,何苦用金银哄我来遭这通罪!”
“若如此简单,还叫‘苦差’吗!”粗嘎声音急道,“此乃陆判官看上之人!”
“啥子?”尖利声音惊住,不过转瞬又否定,“开甚玩笑!先不说陆判官不恋女色,纵是此女确实绝色,可来往这千年,地府中绝色女子少了?何曾听过,陆判老爷好这口!”
说完又“嘿嘿”猥琐笑两声,“再说鬼鬼有甚乐趣,陆判官若真看上此女,那更不会索她魂取她命了,任她活着,人鬼交合方是其乐无穷,可见……你是混说!”
粗嘎声音无奈,“我何时说过是判官老爷自己看上这女子,他是替‘人’看上的!”
“人?”
“可不是,生人!活人!”粗嘎声音重重强调,又接连解释道,“近段时日,陆判官频繁来往人间地府两界,你可知晓?”
胤礽不闻声音,想是那尖利声音鬼差在无声点头。
“那他悄悄取走比干大人留在地府的七窍玲珑心,又拿一七窍不通愚木心充数之事,你可有耳闻?”
又不见声音,想是又知情,胤礽静待后续。
“怎的,此女与那事儿有关联?”尖利声音谨慎问道。
“可不是,”粗嘎声音更低了一些,“陆判在人间结交了一书生好友,此生于学一途一窍不通,陆判便取了那文曲星之心换与他,你说,心都换了,那书生想要个绝色娘子,判官老爷给不给他换?”
“这、这......”这也太荒唐!
不光那鬼差,胤礽也觉不可思议。
此间竟有徇私枉法之鬼吏,胤礽犹记得上辈子所遇鬼差,一直强调阴间上下最是铁面无私,不似活人官员时常徇情枉顾,有诸多关碍之处。
不过,为私交而取人命的鬼差,不堪为判!胤礽沉脸。
“此女本该命绝,又长得绝色,陆判官想是看上她的头颅了……”粗嘎声音幽幽道。
山间清风拂过,阴气寒人心。
第九回
却说胤礽随贾林氏提前去往庵堂供花果,上山路上巧遇阴差鬼吏,驻足突闻秘事,堂堂地府判官竟想为友人取下吴氏女头颅。
山风穿林,雾气渐浓,鬼差之间交谈还在继续。
“命绝又貌美的女子多的是,何苦与此女纠缠?”尖利声音鬼差望着焦黑冒烟、皮肉翻起的手心,心中打起退堂鼓,此女实在扎手,世间每日殒命女子恁多,换一个没异相的便是,那不省事多了,何必苦耗!
粗嘎声音赵老三无奈,“老哥哥以为我不想?”
“何故?”尖利声音提心问道,不会又与那位老爷有关吧?
赵老三叹气,“陆判怕是露了消息给那书生,那书生就瞧上此女了,追着我办此事!”
他整日奔波拿鬼索魂,公务繁忙,每隔几日才得空来拿此女一趟,次次受伤而归,不是花时间修养,就是耗鬼气修复,日子苦着呢,如何不想换!
思及此,赵老三“呜咽”一声,欲哭无泪,“不干不行,我如今在陆判手下考评,能否升鬼仙咫尺一步,好哥哥,你可得帮我一帮!”
尖利声音自然知道升鬼仙对他们这等差役来说何等重要,皱眉思虑挣扎后,咬牙相劝:“三儿,你可想好了,这异火来历不明,内含功德之力可是实打实的,说明此女必有大气运,这样的人避之尚且不及,你要上赶着得罪?”
尖利声音万分后悔,早知赵老三这钱挣得如此烫手,他就不来了,如今惹上这遭事儿,进退两难!
“作孽!”尖利声音低咒。
偷听的胤礽,亦想如此感慨一声。
“你待如何?”尖利声音又问,赵老三既找了他来,必是有想法的。
赵老三见尖利声音松口,连忙道,“我跟了这女子一月有余,几次尝试后方知,勾魂索虽碰到她便会燃起异火,但同时,锁上阴气亦会侵袭她的身体,你看,她如今卧倒在地、动弹不得,便是阴气侵噬入体之果,只需你我兄弟二人合力,轮流勾上几次,此女必死……”
“你疯了!”尖利声音被赵老三的惊天之言吓得发抖,倒吸一口气,低声尖斥道,“这可是杀人,沾上因果,你道天道能饶你我!”
勾魂与阴气杀人可不一样!
阴差勾魂乃阴阳轮回,天道认可;
阴气杀人可是罪孽,天道可不当你是不是鬼差,一律依害人厉鬼处理,如此,别说升鬼仙,便是哪日不想做这鬼差了,投胎转世都没份儿!
赵老三哪能不知此理,连忙辩解道,“老哥哥何出此言?此女早该在生死簿上一笔勾销,你我二人是照常勾魂拿魄,哪来杀人一说?”
“不成,不成!”尖利声音暴躁地来回踱步,嘴里连连拒绝,直欲要走。
赵老三看出他退意,便加大酬劳,“老哥哥助我升鬼仙,大恩难报,岐玉山有个狐狸洞,里面狐狸精修的采补流功法,害人无数,若今日事成,我助老哥哥夺那狐丹如何?”
狐丹是鬼差修行好物,狐妖若真采补吸食了人之精气,致人死亡,可诛,天道允许,尖利声音动心,眼珠转得溜圆。
赵老三趁势追击,不停蛊惑游说。
胤礽在不远处,听着两鬼博弈往来,想是那尖利声音鬼差已被说动了,吴家姑娘危矣。
母亲极喜欢这姑娘,为此下了不少心思,胤礽不能眼睁睁看她死在眼前。
随即调动身上紫气,扩散开来,向着林中最阴冷之处走去。
纸扇轻摇,缓步靠近,恍若信步闲庭。
两鬼差好容易计定,正准备实施,不想一股灼痛感忽从后背传来,两人回首,皂衣竟被烧出个大洞,皮肉焦红,伴有灼烧火光。
两鬼大骇,极目望去,竟见一浓郁紫气围绕之人朝他们而来,两鬼急忙闪身百尺退避。
“怎回事?紫气?人间帝王!”尖利声音嚷着,节节后退,刚被赵老三鼓起的欲。望瞬间平息,金银、狐丹又如何,他要不起!
“赵老三,我早说此女必有大气运,招惹不得,你好自为之!”说完,转头隐去身影跑了。
赵老三听着尖利声音冠冕堂皇的马后炮,气得肝火直冒,可眼下情况,任是心再不甘,也只能暂退,避其锋芒,遂也隐了身形,速速离去。
鬼差退去,山间雾气慢慢散开,气温回暖。
胤礽瞥过鬼差离去的方向,又垂目望向侧卧伏地的女子。
一身粗布素衣,手中紧握一支形似尖头凿子的木桩,像是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暴起伤人,模样略显怪异。
胤礽无意冒犯,见鬼差离去,转身便要离开,回眸侧身时,突然想起母亲那“看一眼”之说法,不忍母亲一番心意白费。
遂改了主意,移步靠近,欲看一看女子面容。
不想目光落在女子脸上的一瞬间,女子睁了眼,漆黑的眼中射出一道寒光,嗜血暴戾,冲面袭来,凌厉刺骨,若是常人见了,必吓得屁滚尿流,可胤礽非常人,不止没被吓退,反目露趣味,略感稀奇。
一在深闺、宫廷中养大的女子,为何会有如此眼神,便是她反杀一欲污辱她的地痞无赖,也不该有如此浓重的煞气,此般煞气,胤礽只在久经沙场的将士身上见过。
有趣,当真有趣!胤礽合起折扇,轻敲手心。
再观此女长相,眉如墨画,面若敷粉,唇瓣虽苍白,但中心儿色如桃瓣,粉嫩惹人,再加上这一双寂黑眼眸,真当得上那两鬼口中的“绝色”二字,难怪惹人觊觎。
他又想起鬼差口中女子的种种异相,心中微动,想未来妻子若是如此一趣人,也算一妙事,总比父母亲为他相来大家闺秀,过上古井无波、相敬如宾的日子强些。
越想越是,胤礽抬手摸上脖间披风带子,稍用巧劲扯开,靠近女子。
只见女子伏地的身体骤然紧绷,手心攥紧木桩,惨白的手指狰得发青,眼中划过杀意。
却不想,预料中的猥琐行径未到。
一阵木质清香旋旋落下,带着体温的披风罩在女子身上,将她纤细修长的身躯完全遮住,女子错愕。
披风落地,胤礽不再靠近,缓声解释道,“今见姑娘姿容,心生仰慕,故赠此衣,图一私相授受之名,威逼姑娘下嫁,姑娘可愿?”
声音温润如玉,话语却霸道至极。
吴熳费力翻身,青丝铺地,素面仰天,将半边锦缎披风裹入泥土枯叶中,方看清男子全貌。
来人身量极高,面容俊美逼人,薄唇微勾,眼神温润却带着上位者独有的居高临下、不容置疑及霸道,独没有他口中的“见色起意”。
“为何?”声音如涧溪叮咚,清泠动人。
披风下,吴熳手指轻勾布料,宛如勾住救命稻草。
那两个鬼差的话她亦听见了,若叫那名为赵老三的鬼差纠结其他鬼差再来一次,她必死无疑,而眼前此人,令鬼差畏惧躲避,是她眼下能接触到的唯一生机。
她尚未求救,男人却主动开口,怎能不令人生疑。
胤礽见她气息微弱,却不骄不躁,谨慎至极,心里甚悦,便道了一回实话,“在下贾琛,家母月前至庵堂上香,偶遇姑娘,惊为天人,欲为在下聘娶姑娘,今日,在下一见姑娘,果然不凡,心动不已,又怕姑娘拒绝,故行莽撞之举,不知姑娘意下?”
漆黑沉寂对上温润涳濛,两人静默。
吴熳先动了,苍白细长的手指探出披风,摸到发间,取下一支木簪,想抛给男子,不想力有不逮,木簪掉落地上,男子却不在意,弯腰捡起,置于眼前细观。
百福流云样式,木质偏白,略有湿气,也未上油保护,看来是用新鲜木枝自雕的。
胤礽挑眉,略诧异。
清泠声线又起,“既是‘私相授受’,哪只你送我之理,我也当予你,木簪简陋,望不弃。”
胤礽闻言轻笑,通透又果断,确实不俗。
“那待在下禀明父母,不日便上门提亲。”婚事落定,母亲该开怀了,胤礽想。
“尽快。”声音平淡,此中之意却有世俗不容之震撼。
胤礽愣住一瞬,又浅笑。
命途多舛,又有性命之忧,确实尽快成亲于她有利。
胤礽似想起什么,不相干道了一句,“此衣乃我日常穿戴之物,上面虽浸了些味道,不过在这样的天气里御寒,最合适不过了。”
浸了味儿、这样的天气、御寒......
吴熳眸光微动,心中冒出某种猜测,手指轻颤,抚过光滑的面料,声音轻柔许多,“多谢了。”
“姑娘、姑娘!”稚**娃并一老妪声音传来。
两人停下未尽之语,胤礽退后,避入一粗壮树后,眼看一老一小两仆将女子背走,方露出身影,垂眸看了手中木簪片刻,才转身返回山道。
猫儿和五大三粗护院杨子早已等不及,见胤礽出来,连忙迎上,“大爷,可担心死奴才了!”
猫儿转瞬就发现主子身上少了东西,疑惑问道,“大爷,披风呢?”
他和兆利两人伺候主子的衣食住行,对胤礽的衣物配饰比谁都清楚,打眼一看就知主子少了什么。
“送人了。”胤礽嘴里不在意回着,眼睛不时看向手里的木簪。
猫儿闻言愣住,这荒山野岭的,送谁?再说这山上就一尼姑庵……
大爷不会是!
眼见猫儿眼神越来越怪异,胤礽提扇敲了他一记,年纪不大,整日昏想胡想的,“上山!”
第十回
且说吴熳阴气入体,侵肌裂骨,动弹不得,只让伺候的婆子背回庵堂,置于两条长凳并几块木板搭成的小床上,覆上主仆三人所有棉被,方算安生。
婆子打发小丫头去灶上烧滚滚的水来,灌汤婆子,且让姑娘喝下暖暖身子。
小丫头应一声“哎”去了,婆子手上挂着从姑娘身上解下的绸缎披风,不敢动作。
实是这料子太好,婆子做惯了农活,满手茧子倒刺,生怕刮拉起丝,把好东西糟蹋了,另心中又疑惑又惶恐。
这披风很长,饶是姑娘高挑,也耷拉着一段,显见是男子款式,姑娘从何而来?让人知道可如何是好?
“姑娘怎这般不爱惜自己!”婆子气极,一语双关。
既心疼她独自外出犯病,不知在地上躺了多长时间、冻了多久,又暗恼她名声已坏,被迫放逐到这破庵堂,还不顾惜自己名声,与男子......
吴熳漆黑的眼睛望着她,知她话中关切之意,苍白的嘴唇勾了勾,“无碍。”
突如其来的浅笑,让婆子看呆了,这可是她跟孙女伺候姑娘一个多月来,姑娘第一次笑。
婆子姓周,夫家姓孙,今年西北大旱,一家人在家乡活不下去,只得随大流逃荒,谁想半路上,当家的、儿子媳妇孙子,病的病、饿死的饿死,只活下她跟孙女,娘儿们无力为生,故自卖己身,图口饭吃。